就在第二天,当毓龄接到琳宁格格的两位手帕交请人送来的帖子,邀请她参加赏花宴,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与其浪费时间去应付那两个只会在背后说人家坏话的女人,还不如在家睡觉。
当第三天到来,她要纳尔图陪着自己去探望“表姨母”,而面对景瑛贝勒眼中的探索,毓龄也很坦然地去面对。无论对方心里在想什么,都不重要了。她只是想尽尽身为晚辈的责任,不是为了琳宁格格,而是为了感谢老天爷给了自己一个重生的机会。
有人需要她,她也能为别人付出,这不也是种幸福?
已经是第四天了,当她看着禧恩一天一天的长大,会说的词汇也越来越多,毓龄心里真的觉得好骄傲,好想大声地跟全世界说,这是她的儿子。
“额娘……蝴蝶飞飞……”小小的手指比着天空,稚嫩地唤着。
纳尔图牵紧了掌中的柔荑,“我好像已经很久没听到禧恩叫阿玛了,他现在最常喊的是额娘。”
“你在吃醋?”她晃荡着两人交握的手。
他低声笑了两下。“是有一点。”
毓龄也表现得很大方,“好啦,我要禧恩多叫你几声,这样总可以了吧?”
“感激不尽。”纳尔图咧嘴笑说。
她举起没有被握住的那只手,将它握成拳状,笑睇着说:“听说一个人的心就像自己的拳头这么大。”
“又是两、三百年后的人说的?”他已经不再害怕听毓龄提起那个世界的事,因为知道她只想留在自己身边。
“对啊……”毓龄一脸笑吟吟的。“我的拳头很小,只容得下你和禧恩,还有肚子里的孩子。”
纳尔图喉头一窒,也举起自己的拳头看一看。“我的心并不小,可以让你和禧恩,还有肚子里的孩子住得很舒服。等孩子长大了,都成了家,祖孙三代都还能够容得下。”
“嗯,说的没错。”她喜欢这个结论。
看着毓龄笑得好不灿烂,像是没有半点忧愁,纳尔图多么希望能留住这一刻,时间不要过得太快。
终于来到第五天了,毓龄决定将原本跟着琳宁格格陪嫁过来的两名婢女,以及从怡亲王府带来的厨子都还回去,有些事她可以自己动手。
第六天的夜里,他们肩并着肩一起赏月……
第七天一早,怡亲王派人前来通知了。
驱邪招魂的日子,就定在三天后。
三天后——
今天的怡亲王府,笼罩着诡异神秘的气氛。
就在王府后花园一隅,萨满一面在神案上摆放香炉、神器、神谱和神偶等等,一面静待时辰的到来。
“阿玛怎么突然请萨满到府里来?”怡亲王长子前几日不在家,刚刚才听闻消息,于是问着两个弟弟。
怡亲王次子抚了抚下吧,“听说是为了琳宁那丫头。她几个月前不是坠马受伤,听说把脑袋给装胡涂了,不太记得一些事,阿玛可担心的很,所以就请萨满来帮她消灾解厄。”
“那丫头都已经嫁出去了,阿玛还是放心不下,也不见他这么关心过自己的孙女。”怡亲王么子忍不住替自己还在襁褓中的女儿抱屈。
“反正阿玛眼里心里就只有琳宁……”
“阿玛自己身子不好,应该多休息,好好的养病……”怡亲王长子对阿玛溺爱妹妹的举动,还是相当不以为然。
“我去跟阿玛说……”
两个弟弟连忙制止。
“大哥就别去了,免得又挨骂。”
“阿玛宠那丫头又不是一天两天,还是算了吧……”
三兄弟只能摇头叹息。
而毓龄再次踏进这座怡亲王府,她手心轻按着依然平淡的腹部,希望这个孩子能为她带来更多的勇气。
“岳父。”纳尔图轻拥着毓龄,走向等候的怡亲王。
经过几日的休养,怡亲王今天的脸色和精神看起来好多了。
“时辰到了,可以开始了。”怡亲王面无表情地回道。
纳尔图抽紧下颚,和身旁的毓龄互望一眼。
只见神案前不远处摆了张座椅,在开坛作法中担任萨满助手的“栽力”(也就是侍神人)走了过来,示意毓龄坐在那个位子上。
她照着对方的指示坐下,十指紧张地扣在一起。
由于怡亲王已经下令,不许任何人靠近这里,所以除了在场的五人之外,没有人敢来打扰,也都以为只是在进行祈福的仪式。
这时,头戴神帽、身穿神服的萨满等时辰一到,站在神案后方焚香祝祷,然后开始用着毓龄听不懂的语言念着咒语,请祈神灵降临。
萨满接着又拿起神案上的法器之一抬鼓,一面舞蹈、一面敲打,口中念念有词,四周的气氛变得凝重、紧绷起来。
只能待在一旁观看的纳尔图有好几次差点要奔上前去,抱起毓龄,一起逃出这座王府。他依仗着坚强的意志力,按耐住这股冲动,知晓除了去面对之外,根本无处可逃。
敲打着鼓的萨满恭请鹰星女神嘎斯哈,嘴里也唱起了神歌。“鹰星啊,在天之西,萨满灵魂寄所,光耀啊,光耀,嘎斯哈鹰神……”
随着咚咚的鼓声,灵魂也受到了震动,毓龄感到头部开始晕眩,下意识的合上眼,她试图去抗拒,可是脑袋却越来越重了。
当神灵附在萨满身上,鹰星女神嘎斯哈借着他的嘴巴说话,一旁的栽力变迅速地翻译。
“……”格格的“摁出发扬啊”(就是真魂、神魂)已经不在这里……”栽力一个字一个字的解说。
怡亲王听者脸色倏地变了。
鼓声又开始了,每敲打一下,就让毓龄的脑袋更是昏昏沉沉……
怡亲王真的很不甘心,大声央求。“恳请鹰星女神进行驱邪招魂之术,将本王的女儿琳宁召唤回到原本的体内,什么条件本王都答应……”
坐在座椅上的毓龄隐约听到怡亲王很激动地在说着话,想要集中精神,可是随着鼓声越敲越急,她觉得自己在往上飘,整个人慢慢浮了起来。
她忍不住睁开眼皮,往下一看,见到自己的身体还在下面,第一个念头就是想到常看的灵异节目中有提过人们在濒死之际时会灵魂出窍,不尽悚然一惊,想要快点回到地面。
“纳尔图……”毓龄大叫一声,但下方的纳尔图却听不见。
他的视线须臾不离座椅上的毓龄身上,手上的拳头也不曾松开过,一颗心更是吊在半空中。
听见栽力解说着这一切是因为投错胎,现在换回来才是对的,怡亲王忍不住大声怒吼。“……什么叫投错胎,什么又是前世注定的夫妻缘分?他的福晋是本王的女儿琳宁才对,不是那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邪异……求您把琳宁的灵魂找换回来……”还么说完,怡亲王喉中一甜,蓦地呕出血来。
“岳父!”纳尔图奔上前扶住他。
这是,栽力又传达了鹰星女神嘎斯哈的指示。“天神说王爷真正的女儿必须回到属于她的身体内……”
才听到这句话,怡亲王已经两眼翻白,晕死过去。
“来人!”纳尔图扬声大喊。“快进来!”
由于奴仆都不敢靠进这里,所以连喊了好几声才有人赶过来。
“王爷!”几个奴才从纳尔图手中接过主子。
纳尔图大声下令道:“快扶他回房,还有派人去请御医……”
奴才们七手八脚地抬起了主子离开后花园。
就在这时,仪式已经结束了。
当纳尔图重新将目光落在座椅上的毓龄时,却发现她两眼紧闭,面色雪白,已经不省人事了。
“毓龄!毓龄!”他扑过去大喊。“醒一醒!”
毓龄还是没有醒过来,纳尔图一脸惊恐的探着她的鼻息,确定还有呼吸,连忙将他打横抱起,奔出怡亲王府。
而这时的毓龄什么都不知道,因为她正往上飘,最后浮到一个未知之处。
接着,周围有好多景物快速地通过,速度快到看不清楚,好像是在看科幻电影,毓龄想要伸手捉住,全身却软绵绵的,使不出力气。
就在这时候,眼前出现一片光亮。她看见了熟悉的高楼大厦,还有满街的汽车和机车,怀念的快餐店、便利商店,小时候的孤儿院、念过的几间学校,坐在隔壁喜欢捉弄他的男同学,然后是打工的地方,曾经共事过的同事们。短短二十二年的生命,就像是走马看花般,一一重现在她的眼前,又宛如时间的河流,不停地从身边拂掠而过。
那个是……
冷不防的,一个画面让毓龄怔住了。
“我不是故意要撞她的……是她一直纠缠不清,都是她逼我的……”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被几个警察驾着,还被铐上手铐,狼狈落魄的他不断大叫,完全不肯承认识自己的错。
在经过几个月锲而不舍地追查,警方终于从一辆正巧路过犯案现场的行车记录器上找到撞人的座车,再从车牌循线捉到行凶的犯人,让身为受害者的前任男友张汉强无法再狡辩下去。
毓龄看着还在不断喊冤的张汉强,他以为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最后还是逃不过发露的制裁,会有这么一天,也是他的贪婪造成的,只希望他在牢里可以好好的反省。
毓龄!
求求你回来!
是纳尔图在叫她!
她想要寻找声音的来处……
就在这一瞬间,毓龄周围的景物又开始变化了。
眼前出现一件白色房间,有好几名护士来回走动,巡视着病人。好几张病床分列两侧,一看就知道是在医院里。
她慢慢地飘向前去,瞥见其中一张病床上有个年轻女人躺在那里,脸上覆盖着氧气罩,身上连着一条条接在仪器上的线路,那是用来观察生命迹象,毓龄马山认出那张脸孔是谁的。
那是我,本来的我……
不期然的,病床旁的仪器响起了不详的哔哔声,加护病房的医生和护士立刻推着急救器材,冲了过来。
她快要死了吗?
在一阵抢救之后,最后还是宣告无效。
医生看着腕上的手表。“死亡时间是……”
还没说完,病床上浮起一缕透明的身影,毓龄看到自己……不,应该说真正的琳宁格格出现在眼前。
原来他们真的互相交换了,这一刻得到了证实。
突然之间,毓龄见到一个牛头人身、一个马头人身的鬼差凭空出现,捉住又是踹人又是咬人的琳宁格格。
两个阴阴冷冷的嗓音同时开口说道:“苏毓龄,你的时辰到了!”
“我不是什么苏毓龄,我是爱新觉罗·琳宁,怡亲王的女儿……你们好大的担子,竟然敢对我无礼……”好不容易恢复了自由,她要快点回到原来的身体。
“在上一世,十殿阎王麾下的小鬼弄错,让你们投错了胎,如今各回本位,你才是真正的苏毓龄……”
“另一个上辈子做好事积阴德,应该投胎到怡亲王府。”
琳宁格格简直是气疯了,“你们胡说些什么?我要阿玛把妳们的脑袋砍了!给本格格滚开……”
听到这里,毓龄还是有听没有懂,心想难道真的有三度空间?一起投胎竟然还可以选择到清朝或是到两、三百年后的现代?可是他们之间还差了三岁不是吗?这样也可以办得到?这个阴间真是太神奇了!
这么说来,怡亲王原本应该是她的阿玛,是不是因为这样,她才会对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会想要去关心他?
就在毓龄思索这个问题时,空中传来呼喊——
“毓龄!”
“额娘!”
是纳尔图和禧恩在叫她……
心里才这么响应着,毓龄顿是归心似箭,想要立刻回到自己所爱的人身边,回到她真正的家。
这个想法化为一股强大的意念,那力量大到只来的及回头看了最后一眼,就见阴间的鬼差押着琳宁格格渐渐消失在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