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是人多势强,她是单枪匹马,打起来可想而知是鸡蛋碰石头,稳死的,她当然没二话地撒腿就跑,哪管后头喊“站住”的声音此起彼落。
泪奔。
邵小蓉边跑边回头看,她跑S型,一下子东,一下子西的乱窜,见桥跨桥,见石头跳石头,见到低矮树干就钻过去,完全是兔子跑法,让人摸不着她下一步会往哪去。
被甩得老远的婆子、丫头个个面色发白,气喘吁吁,一个扶一个追得上气不接下气,有的还绊了脚跌得一身泥,鼻青脸肿地干囔,就是没有一个能追上身手轿健的小女人。
不过邵小蓉也不比她们强到哪去,她借用的这具身体也挺没用的,虽然她用心调理过,每天伸伸腿、拉拉筋、做仰卧起坐,可是时日短未见成效,跑得急了还是快喘不过气来,整个胸腔好像要爆开似的。
要再锻炼、再锻炼呀!起码要练到人家刀子砍不到她,跑个一、二十里路还能喘气。
什么都不重要,保命为第一。
邵小蓉终于跑进秋锦院,见到救星。
“大……大爷,你老……老婆好狠心,她要挖……我的眼睛,你快一……一振夫纲……你……不行了,让我先喘口气……我快快累死了。”
她果然不适合当长跑健将,多来几回她准会暴毙。
“你说什么?谁不行了?”赵无眠面色微沉,声音略低,对她不合宜的言行举止似有不悦,但幽黑的眸底一闪笑意。
他来到屋外看见她乱无章法的横冲直撞,似是山里的猴儿有路就跑,无路便自个儿开出道来,再大声呼救,让有意想害她的人先背个黑锅。
而以席梦芝的作风,她呼喊的并非不可能,当了一年多的大少奶奶,席梦芝手上沾的血还真是不少。
“是大少奶奶,我说快了,没个规矩,我愿自罚抄写佛经一百遍。”缓了口气后,她话也说得流利了。
往生净土神咒也是佛经之一,全文五十九字,写一百遍不用一个时辰。
“你倒是狡猾,先罚自己免得挨皮肉痛。”他长指往她眉心一戳,接着不自觉地往微乱云丝一抚,将散落白玉面颊的发丝勾至她耳后。
他其实没有想过自己会有此动作,只是觉得她满头乱发看了碍眼,自然而然伸手一拨。
没气了。
赵无眠的无心之举他不以为然,邵小蓉满心只想保命也没意识到这举止有些亲昵,但落在旁人眼中却是异于寻常,令人不敢置信。
暗喊了声槽的柳公谨有意无意地移动身躯,挡住邵小蓉娇柔身影。太过显眼对她没好处,只会招来更多的妒恨。
后脚来到,正巧见到这一幂的席梦芝是火上加火。向来谦谦有礼的夫婿几时对她有过此时的温柔,他对她一向是以礼相待,甚至冷淡,不管人前人后都不肯握她的手,连句温言软语也吝借:而他今天居然当着她的面对一名小妾展现为人夫的柔情,不怕伤她心的流露出丝丝怜借,四目相望间彷佛传着情意,他们将她置于何地?!
“我的好大爷,你可要保住我,大少奶奶的火气看起来并不小,别让她的火往我身上烧。”他可千万挺住,别败给河东狮吼,不然她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
“怕了?”他取笑。
“怕死了。”猫有九条命,人只有一条,会怕才是理所当然。
“那你还敢招惹她。”自找死路怨不得人。
无辜至极的邵小蓉小声喊冤,“天地良心呀!纯属巧合,我躲她都来不及,哪有胆子自己往刀尖上撞。”
入府月余,她真的闪得很彻底,一次也没碰上病秧子夫君的正妻,秋锦院里里外外的下人她都混个脸熟,送金送银送吃食的上下打点,让他们一有风吹草动赶紧知会她。
果然好人缘是要经营的,她现在是人人称替的邵姨娘,人美心好,照顾起生病的大少爷真是没话说的无微不至。
亲手喂药,亲自睡在榻前伺候,不喊苦,不喊累,不叫声委屈,凡事为病人为主,他想喝粥她绝不上干饭,念着喝鱼汤她马上洗手做葵汤,用上三个时辰熬出又香又浓的鱼汤。
瞧她一接手,瘦得可以摸到骨头的大少爷都长肉了,手指一压有弹性,脸色也不再苍白发青,多亏她的细心照顾才能养回一个美男。
所以说该做的事她全做了,不该做的一样也没做……呃!爬墙偷溜例外,反正对于大少奶奶她是能闪就闪,能避就避,绝不找死地出现她面前,让她想起还有个小三要对付。
以美色惑主她自认姿色不够,匀引、下药、爬床铺她通通不屑,这样她还不够证明她的清白吗?
“那你做了什么?”肯定不是好事。
邵小蓉眼神闪烁地干笑。“我走错了路,不小心走到芙蓉院,狭路相逢。”
走错路?赵无眠暗笑一声,直接点明,“又想出府?”她真是学不乖。
“犯人才被关在高墙中好不好,我又没犯法,干么要被关起来!侯府很大是没错,但外面的世界更大,终其一生也走不完。”只有井底之蛙才不想出井,坐井观天就很满足。
犯人才被关在高墙中……这论调听来很新奇。深觉有意思的柳公谨,两眼微微发亮。外面的世界的确很大,有鸿鹄之志的人都想往外飞,她的想法很大胆,与他不谋而合,但是他有找到知音人的快慰,好友却肯定不认同。
“你……”
“你给我过来,跪下。”
赵无眠薄抿的唇片刚一轻启,娇蛮习横的女子嗓音如含着刀片般狠厉袭来,令人发寒。
“大爷……”邵小蓉一脸可怜地拉拉吉祥纹暗银色锦服袖子,羽睫如碟翅般眨呀眨,接着用口型对赵无眠撒娇,“别让我跪,我膝盖疼。”
这个胆大的,这时候还敢耍她那些小伎俩。“一边待着去,少开口。”他不想失手抒断她皓白颈子。
“谢大爷,待会我给你捶捶背。”她卖乖地躲到两个大男人身后。
她尽量把自个儿缩小到无形,好让人遗忘她还在这里,虽然有点困难:“哼!”赵无眠轻哼。
“呵!”柳公谨轻笑。
这个话定真是够谄媚了,还会见风转舵。
“没听见我的话吗?还是要我命人用长棍打出来。”这贱蹄子以为躲着不露面她就会放过她,未免太天真了。
“夫人莫要为了一名小妾劳心伤神的,她做错了事,就罚她抄写佛经吧!我身子弱,怕是药石难断,就当是为我祈福延寿。”赵无眠掩着唇轻咳,面色温煦得宛如春阳,没人察觉墨黑似夜的深瞳中闪过一厌恶和不耐烦。
每个人都说他命不长了,睁大眼睛等着那一天。
“你问都不问她冒犯了我什么,你就不怕寒了我的心吗?为了个小妾和我过不去,你认为值不值得!”席梦芝的语气中有不甘心的怒气。
身为征南将军席复久的嫡次女,打小被捧在手掌心上的她从未受过气,为谁忍气吞声伏低做小,她没嫌弃他是非嫡出的庶子,下嫁于他已经很委屈,他应该处处顺着她才对!
“夫人也晓得她是老太君千中选一的冲喜对象,生辰八字正好冲掉我的病气,你看我这些时日的气色是不是好多了,也能下床到院子走一会儿,看在她冲喜的功劳下,有再大的过错就抵了吧!你总不会希望我再病得下不了床。”他捂着胸口轻喘,似乎站久了有些力不从心。
演戏也要有人配合,医术过人的柳公谨马上挽起“病人”的袖口把脉,眉头轻颦,神色严肃。
“你就护着她,只管拿老太君来压我!你又不是不知道,因为我喊侯爷夫人一声姑奶奶,老太君就偏心,不喜欢我,认为我和姑奶奶一样是个狠心的,容不下丈夫有其它女人——”她做错了什么,只不过多攀上一门亲戚。
席梦芝的姑姑席雁云嫁给和亲王朱德昭为侧妃,借着这层关系她才和侯爷夫人走得近,自己人帮自己人,她才能顺利进入侯府,与自个儿看中的男人共结秦晋之好。
老太君厌憎她的缘故是她丈夫的亲生母亲姓曲,出自老夫人的娘家,曲侧妃的早逝又与侯爷夫人有所奈连,所以她是被迁怒了。
可上一代的恩怨情仇与她有什么干系,她嫁迸来的时候曲侧妃已经没了,她依靠侯爷夫人何错之有,再说庶出子女都归嫡母所管,她孝顺侯爷夫人是谁也说不得的天经地义。
“我明白你是肚量大的好贤妻,自是不会争风吃醏,我让小蓉给你赔个不是,此事就算揭过。”他内心冷笑,她不心狠?那就不会揪着小妾一点错处不放。
肚量大的好贤妻?此话一出,大少奶奶淹到头顶的妒意都得压下去。邵小蓉躲在后头偷笑,这病秧子果然是腹黑的,不用刀剑也能杀得人遍体辚伤。
推他去当挡箭睥真是太明智了,反正他本就该摆平自己的女人,她都要佩服自己的急智了。
下唇轻咬,怒火中烧的席梦芝紧握绫罗帕子。“用她一双眼睛赔罪吧!贼溜溜的我不喜欢。”
“没了双眼她如何伺候我?夫人的要求太为难人了。”不退让的赵无眠笑得和善,目光柔似春水。
她冷哼,因妒恨而阴沉的美貌容颜覆着冰霜。“夫君不说她八字好吗?足以替你冲去病气,那么留着她一条命也就是我心慈了,要眼睛何用,只是让这獐头鼠目的女人鬼鬼崇祟地四下打探。”
她獐头鼠目?姓席的女人才两眼长歪了,她每日用铜镜照面都觉得秀色可餐,尤其是这双水雾蒙蒙的杏眸生得最好!邵小蓉在心里抱屈。
十五、六岁的姑娘家都生得像花儿一样好看,何况她这具身体的主人真的是水养出来的娇嫩,眉目如画,秋水般的水瞳灿亮,琼鼻小巧朱唇染丹,讨人喜欢的鹅蛋脸,活脱脱是小美人。
赵无眠轻笑着将躲在身后的小女人往前推。“那么夫人就挖眼吧!但从今日起由夫人亲自照料为夫的饮食起居,侍奉汤药、擦澡、清理秽物,片刻不离的随侍左右,我让人把你的东西搬进秋锦院,满屋子的药味就要夫人委屈了。”
小土拨鼠乍听正挣扎着,在看到大少奶奶花容失色的样子时,她顿时明白他的用意,原来这里还有个更没用的,只能共富贵,无法共患难,半点苦也吃不得,享福为第一。
“你……你说什么?要我一个出身将军府的正妻去做这些圬秽的活,太过分了……”她十指纤纤不沾阳春水,哪需要做这些粗鄙事儿,秋锦院里外十来个服侍的丫头、小厮全死光了不成?!自视甚高的娇娇女自是不肯拉下身段伺候人,即使是她拜过堂的丈夫,净白的手只用来弹琴作画。
“她是妾,你是妻,她正在做着你该做的事,身为妻子的你本该打理为夫的琐事,你是拜过祖宗睥位的,就连将军府也是讲理的,妻子侍奉夫婿乃人之伦常。”
出身将军府很得意吗,如果那件事能成,她将比庶民还不如。
瞪着眼,席梦芝久久说不出话来,满腹怒火无处宣泄,直到有玲珑心思的贴身丫鬟芳沁轻扯了她一下,小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大少奶奶勿动怒,好日子还长得很,别因小失大。”
是呀!她的好日子还长得很,何必为了这点小事计较,来日方长,总有整治那贱蹄子的机会!席梦芝忍住怒气,冷冷命令。
“跪着磕二十个响头我就饶恕她对我的不敬。”小惩一番,后头的“福分”先记着。
什么?“二十个响头……”她不磕破头才怪。邵小蓉的小脸纠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