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明显感受到云氏今儿个的心绪不对,季嬷嬷就睡在屋子里的脚踏边。
「啊——」
夜半的一声惊叫,吓得季嬷嬷从熟睡中惊醒过来,抬头只见云氏彷佛是被魇住似的,双手不断的在半空中挥舞着,她赶紧上前轻轻揺着云氏,可云氏被魇得太沉,唤了好久才回过神来,缓缓地张开了双眼。
云氏的眼眸残存着惊惧,花了很长时间才将呼息平稳下来。
季嬷嬷又连忙去端来了一杯热水,仔细服侍云氏喝下。
「老夫人这是梦着什么了?」
说是主仆,但是因为日夜相处,其实云氏并不只是把季嬷嬷当成下人,毕竟她的什么隐私事,季嬷嬷大约都知道,甚至有些还是经由她的手去办的。
「梦着了大伯和大嫂……」
也不知道是不是今日沐琅寰给她看了那块玉佩,勾动了往事,她才会梦到他们披头散发的来找她报仇,他们掐着她的脖子,一声声喊着要她偿命。
闻言,季嬷嬷倒抽了一口凉气,没想到都过去十几年的往事,会在今日再被提起,她向来是个小心稳妥的,见云氏还想再说,连忙提醒道:「老夫人,不过是梦,就别想那么多了吧。」
从前这郡王府是老夫人一手遮天,没有人敢多说一句话,但如今这宅子的主人换人了,只怕有些从前忠心耿耿的现在也要变了心思,要是老夫人说了什么传了出去,会生事端的。
云氏明白季嬷嬷的顾虑,可是她压不下心头的惊惧,仍旧有些恍惚地低喃道:「是梦,但太清晰了,一切彷佛昨天才发生……」
梦境中的前庸郡王还是那么的英姿飒爽,她也还是闺阁中的姑娘,总是下意识的用目光追寻着他的身影,而后梦境一转,他大婚了,她则因为庶女的身分,只能嫁给他庶出的弟弟。
她的夫婿是一个很平庸老实的人,从小被嫡母教养得没有什么能力和见识,所以她只能自己苦心经营,极不容易攀附着大房过生活。
想到自己的出身,她本也想要认命,只当自己不会投胎,没能附在正妻的肚皮里,可日复一日地瞧着前唐郡王是如何将前郡王妃捧在手心里疼着、宠着,她从开始的嫉妒羡慕,到怨恨!
她恨那个男人从不将目光放在她身上,她在他的眼中从来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弟媳妇,更恨那娇滴滴的郡王妃夺走了本该属于她的男人和富贵。
她任由那些恨意在心中滋长着,然后有一天就变成了可怕的怪兽,所以当有人找上她,付了大笔银子想让她出卖郡王府里的消息时,她同意了。
她卖出了第一回的消息,跟着第二回,然后她得到了大笔的银子,也能吃得上燕窝和老参。
可是她还是不满足,她再也不要看到那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的模样,若是那个男人死了,她倒要瞧瞧那女人还能不能笑得这样开心,因此她更加着意地打探着大房的动向。
有一次,得知那个男人奉旨出京,准备调査一件户部的弊案时,她便将这个消息卖给了当初还在户部熬的吴涛。
她本以为只是卖卖消息罢了,谁知道吴涛也是个心狠的,他怕自己贪墨的事情会被査出来,花了大笔的银钱找了江湖人士乔装成马贼杀了那个男人。
对方完成了任务,取了那块玉牌回来覆命,后来被她派人向吴涛索来,原本只是想要留作念想,谁知道舒心的日子过久了,她竟将它的重要性给忘了,顺手也典了出去。
今日又瞧见那块玉牌,往事如海水般涌上,她一阵心惊,再加上沐琅寰那些若有所指的话,她这才知道事情只怕麻烦了。
其实时隔已久,就算他们要去査,只怕也査不出她和吴阁老有什么牵连,可宁莫北既是她打小看到大的,虽说初时不知他的深沉,被糊弄了几回,但如今她却也清楚的知道,那是个心思缜密的,若是他当真要细査,也不知道会不会査出当初自己在她娘的药里加了点东西。
季嬷嬷压低声音安抚道:「老夫人可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要知道时间都过了十几年了,事过境迁了,他们就算要说些什么,总得讲究个证据。」
相较因为恶梦而显得忐忑不安的云氏,季嬷嬷显得气定神闲多了,当年她们都盘算过的,用的也不是府里人,而且这几年,那些人早就被放回了云家,便是王爷目前有些蛛丝马迹,可是想要找到确切的证据,那也不是容易的。
季嬷嬷的笃定倒是让云氏的心绪平稳了不少,这些年她经历的事有多少,又怎么可能斗不过两个年轻人。
再说,吴阁老如今位高权重,她只消让人稍微跟他提点一下,让他知道已经有人在扒当年的事,吴阁老自会成为她手里的刀,想到这里,她心头的不安倏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胸有成竹的笑容。
「是啊,我都一个老太太了,难道还能怕了那个小丫头吗?」
不过云氏仍旧觉得宁莫北终究是个祸患,当初是想过继子嗣之后才取了他的性命,终至留下了隐患,既然他如此不安分,那爵位之事只怕有些难了,如今她便要借着吴阁老的手,处理了他们夫妻俩。
反正庸郡王府的家产有大半都握在她手里,就算没了爵位,她和两个儿子、媳妇也能回到旧宅,靠着手里的银钱,那倒也是几辈子吃穿不尽了。
任性,天真,不知阴谋算计!
何青衣就是这么一个什么都放在面上的小姑娘。
虽然她几次三番的来找麻烦,让沐琅寰有些不耐,但倒也不是完全没好处,以沐琅寰的心计,要从她身上探得消息,只消略略绕几个弯,就能将她给绕昏了。
这一日,沐琅寰让春雨备了上好的茶点,摆在后院西侧莲花池旁的亭子里,如今盛夏,莲花盛开,再加上徐徐的轻风吹拂,她靠坐在软垫上,手里拿着书册,整个人佣懒而惬意。
她会这么做并非心血来潮,她早让人探好了何青衣每日的作息,知道她每日这个时候都会来园子里散散步。
果然,看了不到两刻钟的书,不远处便传来何青衣带者一点娇意的软糯嗓音。
沐琅寰不动声色,迳自继续翻看书册,然后那个性子有些娇蛮任性的小姑娘就咚咚咚地上了亭子的阶梯,很是自来熟的娇喊道:「姊姊真是好兴致,竟有闲心在这里看书。」
「这几日府里的事忙得差不多了,自然可以松散一些。」沐琅寰瞧着何青衣,掀了掀唇角,扯出淡淡的笑容,算是相迎。
她初初嫁进郡王府的那段日子,花了许多时间打点,在一阵的雷厉风行之下,便将内外院的管事都拿捏住了。
就算有些人暗地里还是悄悄地和明慈堂通着消息,可只要知道是哪几个,自有惩治他们的时候,她倒也不着急。
「姊姊当真辛苦了,不知妹妹上回说想帮忙的事,姊姊想得如何了?」
何青衣之所以一直赖在郡王府不走,便是想为自己谋划一个侍妾的身分。
对她来说,这郡王府的权势和富贵是她梦寐以求的,她爹只不过是个四品的小官,虽然娘亲的母家显赫,可不过跟姨母一样,是庶女出身,云家瞧着他爹不是什么出彩的人物,自然也不可能给予太多的协助。
况且何家早构不上权势的核心,她觉得要是能做表哥的侍妾,便可以从此过着仆妇如云,一应众诺的日子,再加上他那俊逸的外表,如今还是皇上倚重的臣子,所以即便是妾,她也甘之如饴。
在她的想法里,沐琅寰进了郡王府成了主母,她若想进府,除了云氏替她谋划,她自己也要和沐琅寰交好,让她相信自己若是进府,绝对不会与她争宠。
听这满宅子的下人说,表哥当真是将这个正妻疼入心崁里了,就算皇上赐下一箩筐的荔枝,也全都让人送去给她。
她若是能发话,自己必定能够成为表哥的女人,就算姨母总是三令五申的要她高沐琅寰远一些,她还是一有机会便往沐琅寰的身侧凑去,就算只是混个脸熟,那也是赢了旁的女人许多,反正以表哥的身分,断不可能只有沐琅寰一个女人的。
果然又是这种单刀直入的方法,沐琅寰有些没好气的暗暗揺了摇头,但面上却不显,只是瞧着何青衣含笑问道:「妹妹之前曾经帮过娘亲管过家?」
「没有,不过每回去姥姥家的时候,看大嫂她们管家,娘也让我跟着她们学了几回。」何青衣的语气有些骄傲,还刻意挺起了胸膛,彷佛自己真是打理内宅的能手。
「不是说妹妹没能力,只是看你身边的丫鬟嬷嬷都是单纯的,只怕也不是能办事的。」
「这个姊姊倒是可以放心,虽然何家不是大户人家,但是我娘的娘家在姑娘们出嫁时,都会给几个会理事的嬷嬷协助姑娘们打理,云家是我的外家,自然也可以去求几个能干的。」
「是这样吗?那婶娘当初也有这样的嬷嬷陪来郡王府吗?」
「自然也是有的,当初因为是嫁到郡王府,所以跟来了三个,不过后来婶娘用不着那么多,打算放出去,最后好像就都回到云家做事了。」
闻言,沐琅寰眸中精光忽闪,随即掩去,倒也没有刻意再和何青衣打听什么。其实知道这些就够了!
依云氏的心计,当初若是这些人帮她办过事,她绝对不可能会放她们出去,反正只要送回云家,身契捏在主子手里,谁也不会无事乱嚼舌根。
若是想要打探十几年前的旧事,只怕还要从回到云家的嬷嬷那里下手,至于季嬷嬷,倒也是可以用心的对象。
听说季嬷嬷有个儿子挺好赌的,季嬷嬷这些年攒下来的银钱全被儿子给输得差不多了,季嬷嬷只有这么一个命根子,若是拿捏住了,也不怕季嬷嬷不反水。
只要撒下去的网子够大,就不怕捞不着鱼。
更何况,她前两日已经撒下了饵,做了亏心事的人总是心虚的,她相信若是当年的事是云氏的手笔,她总会有所动作。
沐琅寰脑袋瓜子里想着事情,嘴里则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何青衣聊着,总不好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就立刻走人。
等到聊得差不多了,想到何青衣竟然会下手「偷」宁莫北的玉佩,她索性吩咐春雨她们开了库房,挑些款式漂亮、新颖的首饰给何青衣送去。
其实,宁莫北也是个眼利心黑的,他说的没错,若是云氏那里防备得太严密,何青衣这样口无遮拦的性子,的确会是很好的突破口,这不,几句话就让她找着了方向。
可她终究不如宁莫北是个一心黑到底的家伙,倒也不好意思利用了人,就把人丢着不管,给她送些值钱的物件,权当是补贴她一点嫁妆,也算对她的补偿吧,否则到时若是东窗事发,只怕云氏会将气出在何青衣身上。
她倒不是心慈手软,却也希望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将造成何青衣的损害减到最低,她毕竟什么都不知道,是无辜的。
天色有些昏暗,哒哒的马蹄声在官道上响起。
宁莫北坐在马车里闭目沉思,手中把玩的正是他这几天奉了皇命出京办事,刚好在一个铺子里瞧着的一块璞玉。
只瞧了那么几眼,他便知道这是块色泽沉厚、质地温润的好玉。
然后,他想起了他娘送给他爹的那块玉,心里便盘算着自己也要送块特别的玉佩给沐琅寰做纪念,便将其给买了下来。
只不过该打磨个什么呢?
宁莫北正想得入神,马车突然剧烈一晃,他立即皱起眉头朝着车外伺候的宁谨问道:「怎么回事?」
还没等到回答,马车外就传来一阵兵刃交击的声响。
宁莫北立刻抬手掀帘,入眼的就是自己带着的人正和一群黑衣人陷入了混战。
只是略扫一眼,他便知今日只怕是一场苦战了。
世人从来只以为他是学问好,因为在皇上的眼里他就是个文臣,但其实早年他更喜习武,练就了一身的好武功。
眼见自己的人落了下风,宁莫北的睡心泛起了一股子的冷意。
据说当年他爹也是在奉旨出门办差的时候遇上了马贼,才会因此丧命,如今他也是出京办差,同样被人拦截在这官道之上,瞧着这些黑衣人的武功并非泛泛,再加上人数众多,自己的亲兵已经多有死伤,若是他真是手无缚鸡之辈,只怕也要像他爹一样横尸郊野了。
多么诡异的相似啊!
要他相信这只是巧合,那是绝对不能的。
想来他和沐琅寰使出的打草惊蛇之计,如今已然起了作用,当年的幕后黑手知道他们在调査这件事,已是坐不住了,才会迫不及待的想在他未入京之前就除掉他。
他是没想到那些人会这么快就有所行动,不过他也早就预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当皇上表示要他外出办事时,他便着手做了安排。
现下他倒也不担心,虽然敌众我寡,但能随他出门的都是宁死不屈、百里挑一的好手,若是齐心阻挡,也能撑上一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