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每次都会坐在吧台最左边的位子,将一条卡其色方格手帕摊在桌面,上面是一截截碎玉,说她无聊也好,说她心痛也罢,她总是边轻啜血腥玛丽,边慢慢将碎玉拼回一个环状,然后呆看着那个拼成圆的羊脂白玉。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她已经可以在点第二杯调酒之前,把碎玉拼好,不过美中不足的是,这个圆有一个极微小的碎角,大概是落在梁仲洋家了。
黑色海的老板兼调酒师,是梁珈珞的国小同学。
国小六年级时两人坐在隔壁,那时他们的感情不算好但也不差,她到医院实习第一年,同事带她来这里喝酒,又高又帅的国小同学认出她来,从那之后,她便常来这里小酌,两人才又慢慢熟稔起来,特别是她工作压力大、跟男友吵架时……不对,是跟前男友吵架时,她都会来这里喝两杯,但绝对不会超过三杯。
梁珈珞点了第四杯血腥玛丽,食指在小缺角来回抚弄,她那位人高马大的型男国小同学,端来第四杯血腥玛丽,轻轻地放下,他双臂交叉,弯身靠着吧台,似笑非笑,一双炯亮深邃的眼紧盯着她。
“失恋了?你已经连续三个晚上在我这里喝掉五杯血腥玛丽了。”
“没见过开Bar还怕客人喝酒的。”
“我才不怕你喝,如果你真的失恋,这里的酒随你喝,庆祝一下。”高品睿用左手撑着下颚,漂亮的勾人凤眼在温暖的吧台灯光下闪亮。
“你很希望我失恋?”梁珈珞微抬起头看向他。
“自然是。站在同窗好友兼情场老手的立场,我凭良心告诉你,你那位男友不适合你。”
“为什么?”她愣了愣。
她跟梁仲洋来过好几次,却从没听高品睿评论过他。
“先告诉我,你是不是失恋了?”
梁珈珞端起第四杯血腥玛丽,喝了一大口说:“是。”
“真好,庆祝一下,来,下一杯想喝什么?别再喝血腥玛丽了,失恋的人喝什么血腥玛丽,深水炸弹还差不多,等会儿帮你调一杯。”高品睿笑了,伸出右手轻轻端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她的脸。“失恋得好,这么美的人,配那个男人真是浪费。”
“那要配什么男人才不浪费,你吗?”她好笑的问。
“我?你若看得上,我勉强及格啊,比起你的ex,我好多了,至少我能真心实意对你。不过,世界这么大,一定有比我更配得上你的,梁医生,深水炸弹喝不喝?”
“喝,有人请,当然喝。”
高品睿立刻转身调酒,没有两分钟,回到她面前,放下酒杯,问:“他劈腿被你发现,是吗?”
梁珈珞呆了几秒,反问:“你怎么知道?”
他笑了,轻声答:“很简单,你太乖了。”
“我太乖?这样你也能推论出是他劈腿?”
“除非他劈腿被你发现,不然你不会失恋。”
“说不定他爱上别人不要我。”
“不可能,梁先生看起来很想把你娶回家。”
“他想娶我还劈腿”梁珈珞不知是血腥玛丽让她晕,还是他的话让她觉得晕,男人的逻辑太奇怪。
“梁医师,你真是乖到……啧啧……让我发毛,男人想娶乖乖女回家当老婆,不代表会为婚姻关系守贞,他想娶你,跟他和别的女人上床是两回事。”
“受教了。”她努力消化他的理论。
“你会回头吗?”高品睿收走她手里还没喝完的血腥玛丽。
“回头?”
“我敢打赌,他会回来找你,希望重新开始。”
“不可能。”梁珈珞想也不想的回道。
“好,有骨气。”高品睿若有所思的微勾起嘴角,又弯下身子靠着吧台,凑上前在她耳边低语,“今晚你敢不敢找个男人一夜情,断了自己再回头的可能,嗯?乖女孩。”
她斜睨他一眼,最后那三个字是明明白白的挑衅。
她若找个男人一夜情,确实是完全断了再接受梁仲洋的可能,但她需要为了一个根本不值得的男人,随便跟其他男人一夜情吗?
“我不必为了一个劈腿的男人,让自己变得堕落。”
“啧啧,我说梁医生,享受性怎么会是堕落?就跟人享受美食一样,性跟美食没差多少,我们不会为了享受美味龙虾、新鲜海胆,向那些活跳跳的海鲜许下山盟海誓,又为什么要为了享受性,绑死自己一辈子?很多人搞不清楚,性跟婚姻义务根本是两回事。”
梁珈珞不以为然。“你的价值观太放荡,大多数人……”
高品睿撑着下颚,目光紧瞅着她,嘴角微扬的打断道:“嘿,乖女孩,这不是放荡,而是实际。
打个比方,今天有人在你面前放了一道你从没吃过的美食,告诉你那道美食有多好吃,你看着也觉得好像很好吃,但别人告诉你,只要你吃过一口,你就必须整盘带回去,而且从今以后,你三餐只能吃这道看起来好吃、却无法确定是不是真的好吃的美食,你觉得合理吗?你敢吃吗?”
“人跟美食不一样。”她眯起眼,这种似是而非的论调让她一时很难反驳。
“的确,人跟美食不一样,不过性跟美食却是一样的道理。对我来说,终身伴侣是要吃一辈子的。”他严肃地说,“我不是放荡,如果要我为了一次或几次性关系,对一个女人许诺,那种行为才是不负责任的放荡。你实在太乖了,乖的人很难看开,我真担心你,亲爱的梁医生同学,要不要试着解放自己?某些普世价值,不全然正确。”
梁珈珞沉默,他说的没错,对男人来说,性也许真如美食那样要吃一辈子……
“不要拿什么男人女人不同来搪塞我,你们这时代的女人,不都强调男女平等,我不懂怎么在这件事情上,你就不想平等了?”高品睿又补充道。
“大部分的女人还是住在普世价值的框架里,我们担心被人说是随便的女人。”她淡淡的回道。
“哈哈,梁医生,你好可爱,有些时候你很前卫,像是跟你的ex抢付帐单时,你理直气壮说男女平等,但这种重要的事,你反倒甘愿住进不平等的普世价值框架里。我承认,我确实认为某些过度随意一夜情的女人是随便,但我相信你知道界线在哪里,你永远不可能被贴上随便的标签。
“我有过几次一夜情,但在一夜情发生前,我是抱持也许跟对方有开始的机会才上床,并非每个来邀我一夜情的对象都能让我点头说好。我没放弃寻找能让我吃一辈子的那道美食,我不认为我的行为随便或放荡,你一定懂我的意思,我们实在不必浪费时间辩论性跟承诺的关系。”
高品睿微眯起眼沉思,不一会儿又开口,“你看吧台另一边角落的那个男人,他从国外留学回来才一个多月,也算是这里的常客,晚上没事会来小酌,一个多月下来,搭讪他的美眉多到我算不清,但他从没跟哪个美眉一块离开,我没见过这种男人,而且他也不会动不动撂几句ABC,流露让人不快的优越感,他不错,怎么样?”
梁珈珞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个男人深邃的五官被嵌灯温暖的黄光剪裁得更加立体,他面前有碟杏仁果,他正掐起一颗,在两指间转玩着,他微微垂首看着,似是在深思,忽地嘴角微扬,将那颗杏仁果送进嘴里。
她感觉心头被某种不明的情绪熨烫过去,让她不禁有些怔愣住,而且她觉得那个男人有些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
“怎么样?”高品睿嘴角扬起的弧度增大了,她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被一道美丽风景震慑住。
“什么怎么样?”梁珈珞回神反问。
下一秒,男人抬起头,目光恰巧与她交会,但他并未立刻移开视线,与她对视几秒后,看向她放在桌面上的玉环,然后又望着她,温暖地笑了笑。
她不晓得为何会觉得他那抹短暂笑容温暖,但那是在当下,她感受到最真切的一种感觉。
男人起身,顺手端起那碟杏仁果,朝她这边走来。
她赶忙看高品睿,小声说:“你的常客是不是要点酒?”
高品睿嘲笑似的看她一眼,彷佛她的话很没脑。“点酒需要把点心也拿过来吗?我打赌他想点的不是酒。拜啦,祝你有段精彩艳遇。”说罢,他快闪。
精彩艳遇?用在她身上,正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