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湘琴真的觉得好幸福,她这一生好像未曾这么开心过,父母的婚姻造成的阴影也不再困扰她,她爱梁璟宸,她可以爱一个男人了,这个认知让一切的难题都变得不再是难题。
梁璟宸也觉得好幸福,几日的离别给了彼此距离,也让她有了时间去沉淀自己的情感,酝酿思念,而性情坦率的她,在认了爱后,不再扭捏。
两人在戴上人皮面具后,另雇了马夫驾车。
下江南的一路上,气候凉爽宜人,若非为查案而下江南,这绝对是一趟美好的旅程。
终于,在这一天,他们抵达江苏省的扬州。
扬州是一个大城,长长的运河帆船无数,一整排的商铺林立一片繁华景象。
马车内的赵湘琴拉开帘子,她记得在现代所学的历史地理所述,江苏本身就是一个湖泊众多、水运相当发达的地方,扬州更是最大重镇,眼下果真见到商船、画舫往来如梭,别有一番古味。
在事先的安排下,他们入住在与当地商会紧邻的一家客栈内,也因为需要易容,改变身分,所以带了一箱妆粉、膏粉的他们,就以卖胭脂水粉的夫妇下榻客栈。
当晚,周子靖就夜探客栈,前来会合的还有已在扬州待了不少时日的灵安寺师兄弟。
她对伍师兄、谢师兄、何师兄都相当熟悉,独独对梁璟宸常挂在嘴边的好友连见都未曾见上一面,她甚至在来这里的一路上,还得知他是梁璟宸的爱情军师。
只是,她倒没想到出身商贾之家的他相貌如此俊逸,更有一种潇洒豪放的气质,“你好,久仰了。”
“的确是久仰了!百闻不如一见,恶女——呃,王妃果真是美丽动人,莫怪能得到我这个好朋友的心。”周子靖虽然知道眼前这场合不宜聊私事,可是就是忍不住的想出言调侃。
不意外的,好友直接给他一记白眼。
至于赵湘琴的粉脸酡红,整个人虽然娇羞,但也洋溢着幸福人妻的光采。
其他师兄弟也笑眼眯眯,虽然,连他们都清楚这一开始是男的不甘、女的不愿,权宜下的婚姻,但日久生情,显然已弄假成真。
“好了,先谈正事。”梁璟宸可舍不得妻子羞窘,她的头已经低到不能再低。
众人也明白,于是,开始汇报所得的情资。
由于江苏是个客商来往频繁的地方,百业兴旺,税收就多,但不少地方官都是由杜鹏的亲信保举当官的,所以,这些人不仅自己要堆自己的金山银矿,还得拨出银两送上孝敬金,在谋取私利上,自然毫不手软。
赋税被偷银减两,前后加总,就是少了几万两白银,依他们或亲友的名号开设当铺、赌坊青楼、买卖土地、开挖矿坑煤窑……来路极多,但管帐严密,最令周子靖、众师兄弟们气馁及挫败的是,挖出的丑陋事愈多,却始终找不到最实质的证据。
“帐本。”梁璟宸听到这里也有些无奈。
“不过,”伍师兄突然笑笑的从袖内拿出一封信,“其实我们早就怀疑杜鹏的帐本全藏在他最疼爱的孙女杜可儿那里,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了,这是刚刚才收到的飞鸽传书,是师父写的。”
梁璟宸拿过来展信一看,含笑的再看向赵湘琴,她不解的回视,“怎么了?”他将信交给她,她接手一看,不由得一愣。
周子靖也好奇,凑近看,勾起嘴角一笑,“原来——这也算美人计吧?”
赵湘琴并不认同,但她是开心的。
疯师父在信中写到,杨平主动找他,供出何洋相当重用他,原本要他主持例行大会的事,他因被囚不知后续的情形,但何洋曾带着他到他的房间,指示他各地总管送到悦来酒楼的帐本要严密放妥,还说全国有三个地方都有同样的秘密机关以藏匿这些帐本。
那是在寝卧的床头柜上方,看似只是一片平凡无奇的墙壁,却只是障眼法,而床头柜雕饰的龙凤呈祥木雕花纹间的龙珠就是开关,一按下去,墙壁就会被推开,出现一个不大不小的空间,机密帐本就放在里面。
另三个地方就是襄王府、悦来酒楼、杜可儿嫁入的江南庆王府。
“师父亲自出马,悦来酒楼跟襄王府里确实都有这样的暗柜,但空空如也,”梁璟宸看着众人道:“可见,上回杜鹏与杜可儿来到江南,甚至何洋也来过一趟,都是趁风声未紧时,亲自将所有的帐本全送到杜可儿这里来了。”
周子靖抚着下颚,“那就麻烦了。”
“没错,近月来庆王府就让人感觉暗潮汹涌,有股不寻常的氛围,何洋、展富鑫带了不少人入住,戒备森严,只出不进。”
“就连杜可儿也足不出户,听说是京城那里下了令,应该就是杜鹏下的令,怕她遭有心人掳走,吐露帐本所在。”
“杜可儿在这里也是有名的娇娇女,尤其庆王爷相当宠爱,但也传出她跋扈难侍候的流言,这次形同遭到软禁,听说庆王爷为了她,找了戏班子进府表演,又派裁缝师为她裁制华服,但所有人都被严密盯梢,连上个茅房也有人跟……”
几名师兄弟你一言、我一语,神情都有些挫败,一时之间竟静默下来了。
梁璟宸也抿唇不语,可以将杜鹏等一干贪官污吏送入牢狱的铁证已近在咫尺,却束手无策,无法取得。
赵湘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没想到杨平做了善的选择,却还是帮不了忙。
周子靖吐了口长气,决定先说出另一个让他头痛的难题。
他看向好友,“明天有场重头戏,要不要跟我转换个身分,让你这个河道总督亲自上场?”
梁璟宸不解的看着他,“什么意思?”
原来这段日子,周子靖扮成梁璟宸跟着几名地方官还有水利专家,多次勘测水路运输。
他对这些完全不了解,这几日,大家要他说些探勘心得,他根本说不出来,只能装模作样的沉思,表示“本王再想想”。
周子靖摇摇头,看着好友,“明天不仅有地方官、还有商家大老会过来听我——不对,是你梁璟宸的意见,我会露馅的!我想当回我的会长,假装我回来了,行不行?”
“不成!”梁璟宸马上否决了,“这段日子你接触的人我都不清楚,我冒然取代你,会露更多的馅,”他想了想,“这次计划要以河道总督下来前,我就好好研究过当地的水路运输,也私下去请教京城的几名水利专家。”
“你还真是懂得未雨绸缪。”
“专家非一朝一夕能成,我也只能借其经验与意见,至于你,就继续戴着我的人皮面具,只要将我接下来说的话记住了,应足以应付。”
“好,洗耳恭听。”
梁璟宸微微一笑,“这里的水路运输,专家们看了地图直言,须要拦截沿途水道,再汇合成流,但这些河水要以泉水为惟一选择,经过沉淀、不含泥水,再设立控制水位的闸门来管控,如此一来,水量够、不淤积,北上的商船才有改走海运的可能……”
“真没想到你这么清楚。”赵湘琴听到这里,眼中净是钦佩。
“嘿,别在我面前含情脉脉的看着璟宸,我这段日子扮成你夫婿,妻妾不能抱,连在外的美人也不能抱,已经够哀怨了。”周子靖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抱怨,“你跟杜可儿一样是女人,想想有什么方法可以混进庆王府,还能进到她的寝卧,偷到帐本。”
“同是女人……对了,化妆!”她眼睛倏地一亮,连忙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每个人都以赞赏的眼光看着她,频频点头,“这个好、这个好,女人都是爱美的。”
“但哪来那么多的胭脂水粉?”周子靖是商人,反应最快。
“我身边没什么,就是有不少错粉、栗粉、米粉,这些都是易容需要的材料,还有一些上色颜料,都是我自行研发,不伤皮肤,有胶状也有药糊,但要化身为贩售胭脂水粉的小商人,量仍不足,可能还要多买些材料回来,才能做做样子。”
梁璟宸点点头,“需要什么材料?明儿个我跟几名师兄就帮你买去。”
“材料挺多的,铅粉、米粉、香粉、还有以细栗米制成的粉,当然还要其他可以混合的材料,像是石膏、滑石、蚌粉、蜡脂、益母草、茉莉花仁,甚至是珍珠粉,愈特别的才能引起杜可儿的兴趣。”她微微一笑,看着这一室的男人们个个眉头愈拢愈紧,着实有趣。
“你怎么会这么熟?!”梁璟宸诧异的看着她,真的没想到她对女人的胭脂水粉可以到如数家珍的地步。
该怎么解释?她的两回人生都与胭脂水粉有关。
“师父是奇人,肯定是师父教的。”伍师兄马上替她解释。
她笑着频点头。
“你真棒!”梁璟宸还是要赞美爱妻。
“你才厉害。”她也是不吝赞美。
两人四目胶着,深情与幸福都在彼此的眼底闪耀。
周子靖看不下去,要闲杂人等包括他自己各自离去,不影响这对夫妻在查案之余也能增产报国。
终于只剩他们两人,他拥着她到床上,放下了罗帐,春意浓浓的共度良宵。
接下来的日子是一阵的忙碌。
梁璟宸与几名师兄弟曾夜探庆王府,虽然看到何洋与展富鑫在里面进出,但他们身边的人太多,王府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的程度让他们也不敢冒然进入,只能在屋檐上方待一下就飞身走人。
周子靖成功的唬过那些地方官跟商人,继续戴着梁璟宸的人皮面具上山下海的探勘水利工程。
至于赵湘琴则窝在客栈厢房内,以送来的各式材料,做成各式的胭脂水粉。为了要在最短的时间引起杜可儿的注意,她按照疯师父做给她的人皮面具再重做一个一样的,不同的是在皮肤上的精致度,戴上面具后的她,是一个清秀佳人,不特别美丽,但肤如凝脂,粉嫩如婴儿,让人一见就印象深刻。
至于梁璟宸,疯师父给了他一张貌不惊人的平凡样貌,让他看来就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中年壮汉。
一切准备就绪后,他们这对显眼的老少配夫妻就在扬州一处街角摆摊。
这里真的很热闹,户户相连、鳞次栉比,若是回到未来,眼下的情景肯定不同吧,也许是斑驳的雕梁画栋、褪色的灰瓦白墙,爬上墙的青藤及青苔则记录了没落的繁华——
赵湘琴突然觉得好感动,她就站在古代的时间线上,看着眼前的金碧辉煌,也在这个地方摆摊,真是好特别的人生经历。
不过,她不同于传统胭脂水粉的包装,很快的引来不少姑娘、妇人伫足观看。
“这是什么啊?”几位姑娘拿了起来,好奇的看着。
她甜甜一笑,“全是胭脂水粉,呃,我跟我丈夫是从北方来江苏讨生活,是专卖胭脂水粉的小商人,这些全是我自己手工做的,你瞧瞧,这粉质地精良——”
她不吝啬的拿了些擦在女客人的手上,每个人一看,频频点头,“还真的很细致呢。”
她再拿起另一个,“还有这个,栗米制的,含有黏性,可以敷面,让肌肤白皙柔嫩……”
“这包装挺特别的。”每个姑娘拿在手上都是爱不释手。
那是缎面绒里的盒子,里面再分成几格,上方压出凸起的花形,很像现代的彩妆盒,这也是她做的。
夫妻俩在江南大街上摆滩,赵湘琴靠着自己脸上水嫩水嫩的肌肤为产品做见证,不过几日,就有不少女客人特意前来购买,一天一天,生意是愈来愈好。
当然,也终于等到了他们最想等的客人!
“我跟你们这对夫妻说啊,在庆王府里可别乱闯,一不小心走错了,脑袋就掉了,还有,眼睛别乱瞄,跟好……”
这一天午后,天朗气清,梁璟宸扛着一大箱的胭脂水粉,赵湘琴走在他身边,两人亦步亦趋的跟在庆王府老总管的身后。
虽说不要乱瞄,但赵湘琴实在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睛,这栋私家宅第相当的美,庭园内以叠石手法布置,亭台精雕细琢、桥连廊接、楼台掩映,美得不可思议。
梁璟宸倒是很会装,他的表情就像他脸上的人皮面具一样,是个憨厚怕事的中年人,即使在接近另一个院落,与何洋、展富鑫对上眼时,他也瑟缩了一下,不知所措。
“他们是谁?”何洋冷锐的黑眸在两人身上打量,展富鑫更是直接上前检查那只大箱子,翻来翻去的,却见都是女人的玩意儿。
“启禀何爷,他们是卖胭脂水粉的,王妃听一些丫鬟说这对夫妻卖的水粉很好,就要小的去把他们找来看看。”老总管连忙拱手回答。
何洋谨慎的看一下中年壮汉及少年妻,再看了一眼大箱子,点点头,与展富鑫就往另一边走去。
梁璟宸和赵湘琴暗暗的松了口气,随即跟着老总管来到一个花木扶疏的院落,这里的侍从更多,三人进到厅堂内,更见富丽堂皇,接着,穿过厅堂,又走了一段路,才来到杜可儿居住的院落,但门前又有两名小厮、两名丫鬟。
老总管跟丫鬟说了些话,丫鬟立即走进房里,不一会儿又走了出来,“王妃要他们进来,你就别进来了。”
“呃——是!”老总管知道自己受的是无妄之灾,因为什么人进出,他奉命都得跟何洋禀报,这让一向高高在上的王妃对他相当不满。
两人在丫鬟的带领下走进卧室,映入眼帘的是价值不菲的书画古董,大床边还摆放描金点螺的大小漆柜,但他们很快的将目光看向床头柜上方的墙壁,又迅速的收回视线。
杜可儿一如赵湘琴印象中美丽,只是,她仅着白色单衣,素净着一张脸,表情看来很烦躁。“你们看来就是穷酸的小老百姓,能卖什么好东西?”她不耐的坐在床上瞪着两人。
“呃,王妃,他们的东西是真的很好,好多贵夫人也买去抹,您瞧瞧,这小妇人的皮肤就是证明啊。”小丫鬟显然很害怕,急急的将赵湘琴给拉到杜可儿的面前。
杜可儿挑高柳眉,这会儿才正眼看她,对她细致的肤质是挺满意的,只是目光再看向她身后的中年壮汉,“你丈夫?”
赵湘琴明知杜可儿指谁,但还是故装傻愣愣的回头,再连忙转回来,“是,是拙夫。”
杜可儿抿抿唇,“把东西扛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