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金府二少站在小店外头有何贵干?」龙静面色沉静,语气森冷得像要将他拆卸入腹。
「……」他娘的,面对他的时候,她只有这一款嘴脸吗?能不能换一种,他看腻了。要说她喜欢自己,他才不信。「你这个龙府千金,不但管榨油厂,也充当油行掌柜,真是了得。」
说着,他缓步踏进店内,打量着里头的摆设,里头各种香味充斤着却毫不冲突,甚至融和成一股甜而不腻的清香,犹如空谷之兰暗自凝香。
龙静没看他……一吹熄了油烬。「二十年前,金夫人是崆峒城第一个抛头露面掌管南北货行的女子,而那时候民风非常保守,不少人都对这件事有所微词,或是讥刺嘲讽,可是金夫人却能让所有的人都闭上了嘴,因而让不少女子都有自立作主的机会,小时候听我爹这么说时,我打从心底的佩服。」
「佩服是应该的。」那是他最引以为傲的母亲。
「可是我真不懂,她为什么会教出这样的你。」
「老子又怎么了?」他娘的,这女人三句话里就非要有一句戳他不可,戳痛他她是很爽是不是?
「你不是我老子,金混蛋。」
「你!」他猛地襟口,因为他身后有个眼线,他今天说了什么,恐怕会一字不漏地传进娘的耳里。所以他要忍,非忍不可。「我今天来,不是要跟你吵架的,龙二千金。」
「那么是要跟我讨人情?」她冷漠地看着他。
她已经看透这个人了,就算是天地倒转,这个人的嚣张跋扈也不会变。她再也不跟他说理,就算金家油行结束了特惠,她也不认为是他的主意。
说穿了,八成是因为金夫人回府了,才让他的恶行稍稍收敛。
「我跟你讨什么人情?」他浓眉一扬。
「金家油行已经结束特惠了,不再冲击我龙家的生意……但我不会感谢你,就这样。」龙静转身进后院,将店里的事交给其他伙计。
金如秀眼角抽动,摆了摆手,示意并成在外头等候,大步迈出跟在她的身后,伙计想要阻止,却被他一双豹眼给瞪得僵在角落不敢动弹。
龙静拐进后院凉亭里,突地发觉身后有脚步声,回头望去,眉头紧拧着。「金二少爷,我并没有请你进来。」
这人是怎样,就不能和平相处,就非得要逼得她抓狂,失控地当街打人?
想到那一天……她真的是羞得无地自容,简直是把爹的教诲和娘的教导全都给丢进河里了。
不管再怎么生气,她都不该那么失控,可是面对这种混蛋无赖,在讲不通的情况之下,她真的是忍不住怒火。
「你没有请我进来,难道我就不能进来?」
「你是恶霸?」
「好说。」他回得大雷不惭,迳自走近她。
「你……」她气得想跺脚,但一想到肚子里的孩子她还是忍着气,「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你那天吐了我一身,难道你不觉得应该要跟我说声抱歉?」
「啊……」她目光飘了下,想起那天……对握,她后来吐了。「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你现在可以走了吗?」
道歉是很容易的,只要能把他送走。
「你可不可以多点诚意?」啧,虚应得那么明显,当他瞎了看不见?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忍着气,朝他欠了欠身。
「好,我大人有大量的不跟你计较,是说你应该请人送茶水过来吧。」他转进凉亭里,大刺刺地坐下。
龙静死瞪着他。
这混蛋真的是狂妄嚣张到眼里只有自己,真的很知道该怎么激怒她。
「小姐……」
从厨房端来温茶的巧瓶,本来是要把茶水送到店里给龙静解渴的,岂料一出厨房就瞧见金如秀出现在后院凉亭,赶忙走了过来。
龙静接过她手上的茶水。「去把长治找来。」
「好。」巧瓶拎着裙子往外跑,准备到榨油厂讨救兵。
龙静将茶水往他面前一搁,随即在他对面坐下,冷沉着脸瞪着他。
金如秀却没感到任何不自在,迳自倒起茶水,嘴里咕哝着。「真是的,到底懂不懂待客之道?」
「你算是客吗?」
「我不是吗?」他浅嚷了口反问,随即又皱起眉。「你家的丫鬟也未免太不机伶了吧,这大热天的,泡的居然是温茶。」
他热得都快要发汗,居然还要他喝温茶,真是……
「那种不懂得经营,只会耍手段的恶商,绝对不会是我的朋友。」龙静嘴角微勾,笑得愉快。「不是我的朋友当然也不会是我的客人。」
「谁说我是个只会耍手段的恶商?」他眉头一沉,不怒自威。
这话要是随便其他人说的,他一定会想办法把对方给埋了,但因为是她,所以他勉强忍受。
「你还能有什么把戏?」她只听过他怎么整垮哪些店,倒没听过他有多了不起的经营之道。
「你刚刚店里卖的几样薰香灯油,有含笑、迎春、岁兰、白茶花……还有一种是连翘。」他沉声道。龙静呆住。
他是狗吗?除了连翘之外,其他的花都带有特殊的香气,他分得出来她也没觉得有多了不起,可是连翘并没有,她用的是连翘特有的树油,没想到他竟连那味道都闻得出来。
惊诧之余,对上他那得意的表情,她眉头忍不住抽动。「就算你猜得出来,这也不代表什么。」
「不过,我好像还闻到一股淡淡的刺鼻味。」他吹着茶,不断回想,然那气味被花香味给掩盖,他怎么也猜不出那是什么气味。
「你想太多了。」龙静不耐地替自己倒杯茶,浅嚷了一口。「你要走了吗?金二少。」
「你为什么老是要赶我走?」不是他要说,这还是他头一次姿态摆得这么低,试着跟她和平相处,可她却是压根不领情。
真以为他这么喜欢来吗?
他来是有原因的,或许把事情搞清楚之后,他才能好好睡个觉……他娘的,打从她吐在他身上后,她那苍白的小脸,那柔弱的模样该死的骚扰着他,还有她身上的谜,他要是不弄个水落石出,日子要怎么过。
「那是因为我不想……」说到一半呕吐感无预警地涌上喉口,她死命地忍住,抓起手绢捣着嘴。
「因为你不想怎样?」他懒懒抬眼,却发现她有异状,不由得小心翼翼地打量她。「你怎么了?」
她好像是想吐却硬忍的样子,而这反应真的很像是怀孕,就跟当年娘怀了如宝时一样……所以,他应该没猜错吧,她的肚子里其实已经怀了他的孩子。
龙静痛苦地闭上眼,那股恶心感像是在跟她唱反调,她愈是忍它来得愈强劲,胃紧缩痉挛着,强挤着喉头,教她忍出一身冷汗,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只要吐出来她就会好多了,可是她不能吐,她不想在这混蛋面前吐。
「喂,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他起身绕到她身旁,伸出的手犹豫了下,终究还是落在她背上轻拍着。
这一轻拍他才惊觉……她好瘦,这背上连点肉都没有,好像他只要再微使劲,她就会被他拍碎。
而这一轻拍,更是教龙静整个崩溃。
那有一下没一下的力道,像在催促着她赶紧吐出,好让自己舒服,可是她不希望引起他不必要的臆测。
「是不是每个女人怀孕的时候,都会这么辛苦?」龙静怔了下,瞬间哗啦啦……尽数吐在他的脚边。
金如秀眼角抽搐着,缓缓垂眼瞪着她,额角青筋不断颤跳。
龙静颤巍巍地抬眼,对上他凶恶如鬼的眼。
「……你就这么喜欢吐在我脚上?」到底是要吐几次,可不可以一次说清楚……次完成!
「我……」
「我有说错吗?」
「你……」
「你怀孕了,没错吧。」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龙静脸色丕变……时之间脑袋竟是空白的。她应该要反驳的,想办法掩饰,可是他说得好肯定,教她说不出话。
「你一个云英未嫁的千金竟已有孕在身……是谁的种?」见向来伶牙俐齿的她呆傻着,他就知道自己没猜错,而现在他只想知道这孩子是不是他的。
「你……」她突地揪住他。「孩子是谁的不重要,求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既然被他看穿,她就不隐瞒了,只盼他能像个君子为她保守秘密。
金如秀不禁皱起眉。
怪了,怎么会是这样的反应?她这模样压根不像演的,仿佛让她怀有孩子的不是他……
「算我求你,请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她咬着唇央求着,卑微的姿态是他不曾见过的。
吊诡的是,他突然觉得有点不爽。
「小姐!」
声音骤至的瞬间,掌风已经拂上金如秀的后颈,教他不耐地反掌回击化解,再一掌直往来者胸口而去——
「住手!」
金如秀收住掌势,回头怒瞪着扯住他的龙静。
「我不回手你是要我被你的奴才打死吗?!」他低声咆问,再抬眼,瞪着已经来到龙静身旁的长治。
「小姐,发生什么事了?」长治伸手扶着她。
「我没事,我……」不安地再看向金如秀一眼,她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堵住他的嘴。
为什么他会发觉?
金如秀微眯起眼,看着长治扶着她,而她很自然地靠到长治旁上,教他眉头拢出一座小山。
难道说一切都只是他会错意?
毕竟手绢四角绣着龙字的也不一定只有她,龙府里还有另一位千金……不管怎样,她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趁夜将他绑至房内、覆住他的眼、强要了他之后,留下十两黄金离去的人。
可是……他却觉得就是她。
如果能让他再握住她的手,也许他可以分辨得出。
细忖一番,他哑声道:「你到底是把本少爷当成多恶劣的人,况且本少爷也没兴趣跟人聊闲话。」
龙静直睇着他,却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
她那犹豫的表情不禁教他光火,「老子再下流,要行凶之前也会先贴告示!」
他的保证方式教她总算松口气,「多谢金二少爷。」
姑且信他吧,他这人虽是下流,但从一开始就挑明了要斗她,不算君子,但至少是个光明磊落的小人。
「不过,我可以握一下你的手吗?」
龙静尽管疑惑,但还是伸出了手。
他轻轻一握,那手腕的细腻触感和腕围,与那晚的记忆极为相似,如果能够将她搂进怀里……想着,身体已经早一步行动,将她一把抱住,这像极了那晚,趴伏在自己身上的女子的线条!
龙静惊吓得连尖叫都没有,瞪大眼贴在他怀里,如此亲密的接触让她气愤外还有莫名的害羞,想要挣脱他却搂得死紧。
「你在做什么?!」长治一把将龙静扯回,眼中擒着杀气。
金如秀哼笑了声。这奴才的心思还真显而易见……要说这两人之间有关系,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没来由的心里就是不爽。
他几乎可以笃定龙静就是那晚强要他的女人,毕竟能够随随便便拿出十两黄金买男人的姑娘,在崆峒城绝对是不多见的,可为什么她却表现得像两人毫无瓜葛?如果真是她,她应该要感觉害羞什么的,偏偏她先前面对他是坦荡荡得没有半点不自在,这一点最教他不解。
「长治,不得无礼。」龙静沉声低斤着。
她现在有把柄在他手中,她不希望他有任何不快,造成任何麻烦。
她肚子里的孩子一定要平安地生下,否则她当初惊世骇俗地去做那件事,不就一点意义都没有了。
金如秀轻哼了声。「改天再来看你。」
话落,他转身就走,不想看主仆情深的戏码。
一走出龙家油行,并成立刻迎向前来,古怪地打量金如秀。
「你看什么?」他没好气地瞪他。
他今天没让人拿鞋子伺候,脸上没鞋印。
「二少的脸很红。」
他不解地摸上脸,惊觉自己的脸确实发热着。
怪了,是温茶喝太多了?
「二少的表情好和善啊。」并成惊叹道。
「……你是很想死是不是?」拐弯骂他是不是?他长这么大,还没有人说他慈眉善目过。
「下头很凶猛呢。」并成的视线往下。
金如秀跟着往下看,真是见鬼了,好端端的怎么会……蓦地一道灵光闪过,他想起刚刚搂着龙静的瞬间,也想起了那晚的销魂。
虽说他很不满自己被当男娼,可是那晚是他此生尝过最销魂的滋味……「二少是不是被喂了春药?」并成很认真地拼凑可能原由。
「关你屁事!」他羞窘地咆哮,挑人少的地方走。
该死,他又不是不经人事的毛头小子,光是回想就教他这么荒唐地在大白天硬生生地有了反应……要是被人看见,他的脸是要搁到哪去?
可问题是,他现在遮了显得欲盖弥彰,不遮……实在是异军突起得太明显,就怕吓着了人。
「二少,走慢一点,会痛的。」并成跟在他身后小跑步。
「闭嘴啦!」喊那么大声,他要不要干脆昭告天下算了?
「我怕你痛呀。」
「你想死的话不怕没机会,不用这么急。」他咬牙威胁。
「我还等着替二少送终,怎能比二少先死。」
「……」他娘的,他就得这么可怜地让他送终。
就在这对主仆离开之际,有几个官差从对街拐进了龙家油行里。
「叫你们大掌柜的出来。」官差一进油行便吼着。
「官爷,是发生什么事了?」伙计摩掌着双手向前询问。
「什么事?你们油行卖的油闹出人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