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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瓶安 第十二章 她所不知道的真相(1)

  章瑜婷和梅夫人一起到外头招呼客人。

  乡下不似高门大户,来参加婚礼的只有村里的百姓,以及方氏生意上的朋友,因此没分男女席,章瑜婷刚到前院,就看见宁承远和师兄们被一群妇人给团团围住。

  莫怪她们,实在是机会难得,难得有这么多英俊挺拔,气度不凡的男子,妇人们怀着看女婿的心情,越看越有趣,而闺女们……盼着日后的相公就是这模样。

  看见小章鱼,白景立刻排开众人迎上前。

  他握住她的肩膀,上下打量,在看不见她的日子里,有许多话想对她说,说遗憾、说不满,说他们生生错过,可是见到面,看着她明媚俏丽的脸庞、洋溢幸福的眉稍,他说不出口了,遗憾……留着吧,别让她心堵。

  「四师兄,对不起。」章瑜婷道。

  「对不起什么?」

  「我答应过你的,可是……」

  「不是你的错,是师兄慢了一步。」只差一步啊,他连宅子都买好了,小章鱼喜欢吃葡萄,他特别让工匠在后院种上,待葡萄成熟,她就能在葡萄架子下看书吃果子,日子过得惬意舒心。

  宁承远大步走来,恰恰听到最后一句,在心底轻哼:不是你慢一步、是朕早就预订,你再快、也快不过朕。

  他脸色垮下,章瑜婷却在看见他时,瞬间露出一个灿烂笑容,那是发自内心的欢喜,毫不掩饰。

  这会儿,白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退开两步无声轻叹。

  「怎么去那么久?我都快被看瘦了。」宁承远抱怨。章瑜婷轻笑,「被那么多小姑娘喜欢,得意吧?」

  「不得意,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我只想要你的喜欢。」

  我、你?甫走过来的墨然也明白了,若不是喜欢到极点,皇帝和一个小嫔妃之间,怎么也用不上这两个字。

  不过就算没有这样两个字,愿意纡尊降贵穿上平民服饰、乘坐寻常马车,不顾危险带她来参加这场婚礼,足以证明皇上对他们家小章鱼上心。

  章瑜婷不回应他的话,只是脸颊红了、耳朵更红。

  她别开脸,和师兄们打过招呼后道:「师兄对不起,这里有点闹腾,不太适合……我先和我家相公回去。」

  相公?宫翌吓得后颈一阵发麻,好像有把刀悬在上头,小章鱼的胆子无比肥大啊。然后在众目睽睽下,她牵起宁承远的手,「走吧!」

  「好。」他弯了眉,反握她的手。

  两人像一对新婚燕尔的寻常夫妻,走出大宅院。

  凝视着他们的背影,宫翌喃喃道:「真爱,绝对是真爱。」

  梅鑫得意地点点头,他早这么说过啦,可没人相信,现在……如何?眼见为凭了吧。

  *

  章瑜婷和宁承远并没有立刻回宫,而是任由侍卫在后头跟着,来到村子后山。

  「还记得这里吗?」宁承远问。

  「记得,是我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地方。」

  「你赔了什么,又折了什么?」

  「不记哦,你喝掉我一整瓶神药,我又被追杀你的人盯上,一路摔到山崖底下,幸好我福泽深厚,没活活摔死,否则……你就算涌泉也找不到恩人回报。」

  宁承远呵呵大笑,问:「还有没有神药,再来一瓶。」

  「当是白开水呢,要多少有多少?」

  「没了吗?」

  「没了。」

  「你不是医术高超,哄得后妃们对你心悦诚服,怎么,再做一瓶神药很困难吗?」

  「不是困难,是办不到。」想起丢失的玉瓶,她心痛呐。

  「是记不得药方还是寻不到药材?」

  摇头,章瑜婷无法解释,也不想解释。

  见她如此,宁承远不勉强,转换话题道:「那次不是我第一回在这里被追杀。」

  「不然呢?」

  「三岁时我被送出宫,我在这里遇到第一次袭击,幸好皇伯父派人接应,不然那时候性命就交代在这里了。」

  「你伯父对你很好?」

  「非常好,亦师亦父,他在我身上投注的心力不比族兄们少,他常说:『你爹没有不要你,就算他真不要了,本王要,记住,你就是我的小儿子。』」

  「小时候我怨恨过父皇,认定自己被抛弃,直到父皇死后、我顺利登基,伯父告诉我许多事,我才明白父皇为我做过多少谋画。

  「打一开始决定让伯父将我养在膝下,就是想让我在军中建立威信、拥有军权,那些进王府教导我和兄长们念书、学习兵法、政治、权术的师父们,都是父皇暗中下令而来。」

  「换言之,先帝一开始就打算让你继位。」

  「是,我本以为全是自己争来的,原来……」

  虽然父皇打算传位给他,但皇伯父也曾道:「你别往死胡同钻,要是在一关关的考验中,你无法达到要求,为了大宁朝堂,便是皇上再喜欢你,也得将你舍弃。」

  皇帝心里有国无家,父皇便是再喜欢母妃,也无法维护她的人生,朝廷才是父皇心中第一要务。

  纵使知道这些道理,他心中仍难免有怨。

  章瑜婷握住他的手,「都过去了,不管是你争来的,或先帝盘算的,如今你已经是皇帝,只要悉心尽力为百姓谋福就行。」

  宁承远轻浅一笑,不知她看事情是太简单还是太透彻,轻飘飘一句话便道尽道理。

  可不是吗,身为帝王只要对得起百姓、对得起良心、对得起天地……足矣。

  这天他们没有急着回宫,手牵手在山林里散步,他们聊着小时候的故事,那些事宁承远从不曾对任何人说过的,全对她说了。

  说着说着,他发现自己不但喜欢和她睡觉,也喜欢和她说话,喜欢同她有商有量,也喜欢讲一些言不及义的无聊废话。

  总之,有她在身旁,连周遭风光都会变得明媚。

  她细细倾听,他心里积了太多思虑,得吐尽倒光才会舒畅。

  他不停说着,说得身后侍卫、暗卫不敢置信,还以为自家皇上生性沉默,没想到只是没有找到适当的人诉说。

  「你说,我是不是该还白景一个媳妇?」

  「还?把我还回去吗?我和四师兄没什么?只是兄妹之情……」她紧握他的手指头,连忙解释。

  一笑,他戳上她额头,「在想什么啊,我是指要不要给白景找个媳妇。」

  她恍然大悟,「你赐婚赐上瘾啦?」

  「是啊,接下来还得赐多门亲事,这人选……得好好挑一挑。」

  二十来岁的女子,只能嫁给缭夫吗?还是有更好的选择?军中有些同袍好像至今尚未娶亲,应该能凑凑看吧。

  多门亲事?是皇亲国戚吗?这个她管不着,她只在乎四师兄。

  「你打算给四师兄找个什么样的媳妇?」章瑜婷问。

  宁承远想起长公主求到自己跟前的事,试探问:「你觉得长公主家的宜和郡主如何?」

  「宜和郡主?她很好呢,温柔善良、行事端庄,再适合白家不过了,若是能成,白伯父、白伯母肯定会更喜欢我啦。」

  白家的家规既严谨又吓人,若非如此,白景也不会为了一只自由自在的小章鱼,想在成亲后搬出白府。

  白景差事繁重,只能在休沐时到济生堂义诊,两个月前,宜和郡主的父亲生病,到济生堂求医,那日坐堂的恰好是白景。

  一次看诊,她对白景心生好感,于是宠女儿的长公主便到处打听。知道他是白尚书的侄儿,也是当年名满京城的神童,便有意玉成好事。

  「白家人不喜欢你吗?」

  「之前四师兄有意求娶,我父亲官位不高,而我的名声更糟,我是小师妹时,白家伯父伯母喜欢我,但当媳妇就是另一回事了。」若非四师兄坚持到底,这事儿连谈都甭谈。

  宁承远冷哼一声,「既然如此,别想了。」

  章瑜婷抓住他的衣袖问:「什么别想了?」

  「既然白家不喜欢你,我何必替他们着想,就让白景娶一个败家泼妇,把白家闹得阖府不宁。」

  「我说错话了,白家伯父母很喜欢我……」她拉他的手猛晃猛撒娇。

  「胡扯。」

  「别这样嘛,四师兄很好、宜和郡主也很好,若是能促成一段好姻缘,比造七层浮屠更积德呢。」她抱住他的腰,赖进他怀里。

  「乱讲。」

  「拜托嘛,四师兄要是没得好姻缘,我会很愧疚,会觉得亏欠他……」她把头往他怀里拼命钻。

  「关你啥事?」

  「当然关我的事,要不是你非要我进宫,我现在就是白少夫人了,不管不管,你要赔四师兄一个好媳妇,特好特好、比我好几十倍的媳妇儿……」

  她像个孩子般耍赖,钻得宁承远心痒,他笑拥她,笨章鱼,天底下哪还有比她更好的媳妇儿?

  偏过头,章瑜婷从左边看到右边,把木匣子里的珍珠首饰再看一遍。

  没丢,但总觉得哪里不对,有人动过了吗?

  这不是她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她的字画书册、她的床褥被枕……好像有人动过。

  她没有洁癖、对精致生活也没太大的要求,即使如此,她还是有这种感觉,这让她……心生怀疑。

  「主子!」星儿跑进来,一张脸被吓得惨白。

  「怎么啦?」

  「淑妃娘娘和贤妃娘娘过来了。」

  啥?她们怎么会上她这里来,要见她,直接叫她过去就行啊!

  迅速盖上木匣子,她问:「人呢?」

  「在小厅里,月儿伺候着。」

  章瑜婷飞快换上衣裳,有钱好办事,虽然未得内务府厚待,但现在她食衣住行样样不缺,至于育乐……小阳子、小辰子正变着花样,从外头捣鼓些有趣的东西送进来。

  进厅里,贤妃正嫌弃地用帕子贴贴唇,把味道不像样的茶推开。

  章瑜婷在心里道:莫怪她,她一幅画顶多能卖上几百两,喝五两一斤的茶已是极限,哪能像宫中供奉,随随便便就是一两百金的茶叶。

  淑妃也喝不下这茶,但她觉得章瑜婷可怜,便入境随俗了。

  「瑜嫔,你母亲另嫁他人了,对吧?」贤妃心直口快,直接说明来意。

  「是啊。」章瑜婷不懂贤妃为什么问这个,她不是也给了添妆?

  「嫁给人称神医的温大夫?」贤妃又道。

  章瑜婷更不解,早知道的事情怎又挑出来说?

  但谁教人家位分高,人家怎么说,她都得乖乖往下接,贤妃想装无知,行!她陪着演。

  「是,温大夫是妾身的师父,自小便将妾身带在身边教养,家母生下妾身之后,身子亏得厉害,幸得师父悉心诊治,才能恢复。」

  「他们之间早有情愫?」贤妃道。

  「还请娘娘慎言,家母与师父以兄妹相称,发乎情、止于礼,从未做过逾越之事。」

  「瑜嫔妹妹别急,姊姊并非责怪你母亲,只是想知道,你母亲琵琶别抱,会否受尽天下人非议?」

  「首先,家母与师父是皇上赐婚,谁敢多加议论;再者,天下人并非全都眼瞎,明眼人自能看出真相,就妾身所知,如今议论父亲宠妾灭妻者更甚。最重要的是,即便没有皇上赐婚、即使受尽天下人议论,妾身认为,与其守着绝望过日子,女人更应该勇敢地为自己争取一份希望。」

  章瑜婷斩钉截铁的话,让淑妃心头震荡。

  这不是她们第一次听见瑜嫔说类似的话,只是不敢也不能勇敢,毕竟她们嫁的是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哪里有妃嫔好端端离开后宫的前例?

  但是,如果不离开……真要守着绝望走完漫漫数十年?

  皇上身上的毒不解,她们终将在后宫里一世凄苦孤寂,大好年华就此埋葬,没有丈夫疼惜、没有儿女环膝,这样的人生……即便是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又有什么滋味?

  「倘若明知下场必定悲惨,也要争取?」贤妃问。

  「世间事千变万化、岂有『必定』之理,尚未争取便认定失败,那不过是为自己胆小寻来的借口。」

  「话说起来一套一套的,你敢吗?」贤妃的表情带上挑衅。

  「敢什么?」

  「你不是不乐意进宫?不是不乐意成为皇上的女人,那你去啊,去向皇上争取离宫。」讲道理谁不会啊,嘴上说说又不伤己。

  「回娘娘,妾身有过。虽然没成功,但至少争取过,并非不战而降。」

  「你真的当面和皇上……」

  「是的。」她斩钉截铁回答。

  望着章瑜婷笃定的目光,淑妃和贤妃一时之间……被折服了!一个小小的嫔竟然敢当面向皇上争取?

  可瑜嫔不就是这样有勇气的人吗?第一次见面,她便敢要求皇后娘娘帮忙呀……

  从窗外走过的留公公,停下脚步,侧耳倾听,片刻后嘴角勾起,弓着背,双手拢在袖子里,悄悄走出长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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