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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牌女官 第6章(1)

  上官绫妍没有死!虽然伤得很重,但因抢救及时,捡回了一条性命。

  武皇下令封锁了消息,将她秘密送往太医院诊治,没有通知上官婉儿以外的人,就连韦妃也瞒着,以免流言四起。

  甄小诗回到住处时,已经是大半夜了,她一直站在太医院外等待消息,直至确定上官绫妍没有性命之忧,才稍稍放了心。

  “回去休息吧,没事的。”武承羲对她悄悄说:“放心,一切有我。”

  他坚定的眼神在这混乱的时刻给了她支持,但信心就像流水般易逝,当她独自回到房中,整个人又不由得颓丧下来,胸中充满焦虑与恐惧。

  叩叩叩——

  忽而,她听见敲门声。

  是谁?在这接近凌晨的时分,依旧未眠?难道是承羲?

  她飞也似的跳下床,开启门扉之际,脸上却是一片意外。只见司徒莹端着一盘夜宵,站在眼前。

  “刚刚听见脚步声,知道你回来了,饿了吧?”冷美人显露出前所未有的关怀体贴,冰雪般的面孔变得如同大姐姐一样亲切,“来,喝碗莲子羹吧。”

  甄小诗有些怔愣,虽然这些日子与她渐渐熟稔,但她如此周到得殷勤,还是让她倍感意外。

  “今晚发生什么大事了吗?”将碗搁在桌上,司徒莹关切问起。

  “啊?”吓了一跳,“干么这样问?”

  “武大人一夜未归,你凌晨才回来,而且脸色苍白。”她缓缓道,“若非发生了大事,怎会如此?”

  面对这样直接的提问,甄小诗沉默地垂下眼,一时之间找不到圆谎的借口。

  “今晚宫里很静……”司徒莹淡淡一笑,“每一次,当四周都听不到声音,我就知道出事了。”

  “姐姐——”她再也忍不住,伏在对方肩头上,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绫妍小姐,绫妍小姐她……”

  “她不肯退婚?”再次道出令人愕然之语。

  “你……怎么知道的?”流泪的双眸忘了恸哭,呆住了。

  “在宫里待了这么久,别的我不敢说懂,猜谜的本领倒是学了不少。”司徒莹叹一口气,“你和武大人那个样子,谁能猜不到?既是两情相悦,武大人自然要跟无瓜葛的人退婚,可这桩婚事是皇上定下的,怎能说退就退?”

  甄小诗点点头,只觉得话凝噎在喉间,心事常无人可说,今夜,总算有了一个理解她的对象可以倾诉。

  “可你们有没有想过,皇上是不会允许退婚的。”她忽然肃然道。

  “不……承羲说,皇上最疼他了,万事可商量。”甄小诗天真地反驳。

  “呵!”司徒莹不由得笑出声来,“皇上若是普通的帝王,或许万事可商量,偏偏她是女帝,承载了太多男人的仇怨与诋毁,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比别人小心翼翼。她害怕出错,怕被人诟病,损及帝位。所以,她绝不会允许武大人退婚,因为那会让她成为一个笑话。”

  “可是……”

  “若武大人坚持退婚,反而会引起皇上的勃然大怒,将他治罪。”

  治罪?甄小诗只觉得这一南话如同当头棒喝,半响回不过神来。

  定婚,退婚,虽然是很严重的事情,却还不至于到了什么性命攸关的地步,曾侍奉过两代帝王的武皇,照说应该更通情达理,了解人间男女的苦衷,难道皇上真会为了面子与虚名,毁掉最最疼爱的侄子幸福吗?

  “小诗。”司徒莹轻轻道:“恕我多管闲事,有一句话,想劝劝你——男欢女爱,不过瞬间情欲,没必要用性命来当赌注。”

  这话像一把利剑,深深刺入甄小诗的脑中,令她剧烈的疼痛,似乎要把她整个人割裂般,逼她作出翻天覆地的决定。

  然而,她却留恋手中小小的幸福,那样依依不舍,她紧紧地抱着自己,瑟瑟发抖,矛盾让她的眼泪一直往外流,久久不停……

  这天晚上,大半夜里,武承羲的父亲武茂嗣被武皇召进宫来。

  拜见武皇之后,他便匆匆来到书记院中,很显然的,他更不打算退缩了。

  “喜欢上甄家那丫头?”武茂嗣万分不解,“说真的,她长什么样为父完全没印象,应该不是什么绝色大美人吧?你自幼在宫中,也算阅人无数了,怎么会被她勾了去?难道她比绫妍小姐还漂亮?”

  “她不算美……”忆起那丫头,那紧绷的脸上难得露出温柔,“可我就是喜欢她。”

  一想到她,就能让他微笑。没有原由,就是喜欢而已。

  “真搞不懂你们年轻人!”武茂嗣摇头感慨,“不过,既然你对她如此着迷,为父也不会反对。”

  “父亲,你同意孩儿退婚了?”武承羲不由得大大惊喜。

  “那倒没有。”武茂嗣冷冷道,“不过,你可以纳她为妾。”

  “什么?”出乎意料的答案让他错愕,“父亲,这不可能!”

  他的妻子,只能是甄小诗,只有她能让他心甘情愿照顾一辈子,要与她此翼连理、海枯石烂……

  “你糊涂!”武茂嗣喝斥,“这已经是为父最大的限度了!否则你就跟那丫头一刀两断!”

  “我要娶她,只娶她。”武承羲笃定的道。

  “你敢!皇上说了,你必须跟上官绫妍完婚,人家为了你都差点儿送了命,你对得住她吗?你可知道自己犯的是欺君之罪?如今皇上不打算追究,只要你如期跟上官绫妍完婚便可,也默许了纳妾之事,你还想怎么着?”

  “她自寻短见,又不是我逼的。”于己无关的人,他素来冷漠得可怕。“所谓的‘欺君之罪’不过是帝王惩治臣子的欲加之罪罢了,端看皇上的心情而定。我想,就算退婚,皇上还不至于要我非死不可吧?”

  “幼稚!你真以为皇上宠你,就可以无法无天吗?你不娶上官绫妍,皇上铁定会要你的命,要我们全家的命!”武茂嗣气得大声囔道,“你想让我跟你娘陪葬吗?还有你那些兄弟姐妹,不为他们考虑考虑?”

  “我就是考虑得太多,现在该为自己想一想了。”

  他的真心话终于爆发,在隐忍了十多年之后,在经历了寂寞的童年与漫长的少年,再也忍无可忍。

  “难道我不曾为你们考虑过吗?从小到大,我一直为了你们而活,可是你们有没有为我想过,哪怕只是一点点,顾及我的心情也好……可是你们只想着自己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娘亲生下了我,可从未抱过我;兄弟姐妹知道有我,却从来不与我见面。而你呢?除了每月三次进宫探望、教训我几句,你还为我做过什么?凭什么要我一直牺牲?凭什么?”

  他把他们当初至亲至爱,竭力争取他们的幸福,可从没有人真正让他欢乐开怀过。除了她,那个算不上美丽的丫头。所以,他愿意用性命去报答她,至少可以换来一个绽颜微笑。

  “你——”武茂嗣气愤无语,指着儿子,半响僵立。

  “对不起,爹,这一次,我要为自己活一次。”武承羲轻轻转身,把一切烦愁抛诸脑后,去寻找他牵挂的人儿。

  自从昨夜黄昏发生了那件事后,他在太医院里忙碌,一直没见到她。

  生平第一次,他听见父亲连声高唤他的名字,没有回头,不给丝毫反应。

  午夜的御花园像浓雾般深沉潮湿,似乎四处有露水滴落,直渗到花间叶根,也无声无息地渗进他衣袍中。

  他来到明晃晃的湖边,只见月影倾斜,有人正投出一粒粒小石子,荡起涟漪。

  他笑了,这个人,是世上惟一可以让他抒怀的人。他们约好子时过后在此见面,虽然见到她的那一刻,心中所有的烦愁都散去,他却仍担心这个约会会打扰她的休寝。

  她抬眸,看到他,却没急于起身,依旧坐在湖畔的假山石上,足下赤脚,踢着水花。

  “瞧你,别着凉了。”毕竟午夜露冷,他立刻坐到她身侧,揽起她的双脚,怜惜地捧在手中,以袖包裹。

  “大热天的,才过七夕呢,哪会怕冷?”甄小诗涩涩地笑道。

  经过昨夜一番挣扎,她已经作出一个决定,虽然,这个决定会让她的心千疮百孔,但为了眼前的他,不得不做。

  武承羲不语,凝视她透白可爱的脚趾,掌心能感受到那肌肤的冰洁。突然有种预感在胸中油然而生,他总感到今夜她的笑容有些不同以往。

  “幸好上官小姐没大碍。”甄小诗幽幽叹了口气。“否则,我真成千古罪人了——”

  “关你什么事?”他立刻打断她,“要怪也该怪我。”

  “承羲……”她猛地抬头,在月光下注视他的俊颜,双手伸了过去,搁在他的颊边,“让我好好看看你……”

  这话让他隐隐察觉不对劲,一把握住她的手,郑重道:“要看一辈子的,怎么会忘?”

  “等你成了亲,大概就不能常见了。”她黯然的说。

  “成什么亲?”他不由得焦急,“除了你,我谁也不娶!”

  “可我……不想嫁给你了。”甄小诗掷出石破天惊的答案。

  “什么?”武承羲握着她的双手一紧,“谁逼你了?我爹?皇上?”

  “不。”她微微摇头,“昨夜至今,我谁也见过。”

  “那你在胡说些什么?”他不由得囔道。

  “承羲,我不能嫁给你,不能……”她努力想露出笑容,可是豆大的泪珠随之而落,难以自抑。

  舍得吗?傻子才舍得!好不容易得到的两情相悦,又要拱手相送,她的心像被什么揪起来般,一阵又一阵的抽疼。

  “你在胡说些什么?”他抓住她的肩头,激动地再问她。

  “承羲,我后悔了……”她垂下脑袋,不敢看他伤心的表情,“这两天,我不只一次后悔,如果不是我试探你,我们会一直相安无事,我真不该自作聪明……”

  “可我喜欢你这样的自作聪明。”武承羲张臂将她搂住,死死不放,“是你让我醒悟,原来顺从自己的心意是这样快活,我再也不会为别人牺牲了,我要跟你在一起。”

  “我怕……我怕……”甄小诗哭得泣不成声。

  “怕什么?我可以带你逃走,去一个没人找得到的地方……”

  “不,承羲,你会恨我的。”她摇头,拼命摇头,“或许刚开始几年,我们会快乐,可是日子久了,你会后悔的,会恨我毁了你放弃前程。”

  “我是这样的人吗?”他动怒了,“在你眼里,我只是贪图荣华富贵的人吗?”

  “离开家人、离开自己从小熟悉的地方,四处漂泊,隐姓埋名……这不是什么贪图荣华富贵的问题,只要是人,多半会受不了!”她咬着唇,“比如我,光想就有些受不了……”

  “你怕了?”他终于懂了她的意思,胸中激起一股愤意,“你却步了?”

  “对不起!”他的表情好可怕。比初见时还冷漠,亲昵的距离霎时远离,若非万不得已,她也不愿这段感情就此夭折呀!“承羲,不要恨我……”

  “如果你不能确定自己的心意,就不要来试探我、挑逗我!”他全身泛着强烈的怒火,平常的冷静荡然无存,“在我决定退婚,在我跟父亲决裂之后,你再来说这个,有用吗?”

  “对不起!”她仍是那句话,“承羲,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他有种被耍弄的感觉,刷地起身,抽离他的衣袖,冷冷地望着她。

  “承羲……”甄小诗抓住他衣袍的一角,哀恳地看着他,“原谅我……原谅我好吗?”

  她的任性酿下了悲剧,却没有勇气去承担后果,她发现自己真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女子,活该万劫不复!

  但这样的结局,她认命,也甘愿当一个逃兵,毕竟比起爱情来说,生命更是重要。她要他活着,要他好好活着,要周围所有的人不受诸连,继续活着。

  虽然,她的爱情只有短暂的一天而已,但她已经满足……

  就算他恨她,也认了。

  “承羲……”她想对他再说些生什么。然而,他没给她更多的机会,只是漠然地扭头便走。

  他的衣袍在不经意间,被她扯下一块,残留在她手中,仿佛是这份残缺的爱,留给她的纪念。青灰的颜色,凝重深沉。

  武承羲离开以后,甄小诗形影孤单的在湖边,哭了很久,很久。

  恶梦像是缠人的鬼魅,纠缠了她一夜,一直到她被敲门声惊醒的时候,才得以脱离梦境。

  甄小诗抚了抚额头,发现整个发际已被汗水浸湿,甚至连她的枕、她的被也是。

  她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一根绷得很紧的弦,只要稍一用力,便会断裂……

  “小诗,你醒了吗?”司徒莹在窗外唤道。

  她想回答,可是喉咙沙哑得说不出话来,她虚弱地撑起身子,打开了门,却只能倚在门边。绵软无力。

  “姐姐,我想告假……”她气若游丝地提出。

  “你以为我是为了公事来找你?”司徒莹微微摇头,“你应该猜得到,我是替某人来传话的——”

  “不!”甄小诗恐惧地瞪大双眼,“你是说……”

  “武大人想见你。”

  见她?昨夜一番决裂之后,还不够吗?为什么他依旧不肯放过她?还要来折磨她呢?

  “我不去……”她胆怯地退缩,不小心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你必须去。”司徒莹一把扶住她,“你不去,他不会死心的。不过,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想见你,如果你能坚持,他将永远不会再来纠缠你。”

  永远?为何这个辞让她感到无限苍凉?虽然,这是她希望的,可若真如此,倒不如结束她的生命还好过一些……

  她的身子再次开始颤抖,难以自抑,一如昨夜般,恐怕这将会是她这辈子都如影随行的绝症。

  “去吧,去见见他。”司徒莹扶住她的肩,给她勇气。“但要记住,千万别心软。”

  心软?不,她不会,否则,一切将前功尽弃,白流了那么多的泪水!可是……

  甄小诗忽然想到一个奇怪的问题。

  “姐姐,恕我直言,为什么这一次……你要这样热心?”她从没见过她如此帮过谁、劝过谁,万事都置之度外的她,为何会有如此反常的举动?

  “嫌我多管闲事了?”司徒莹微微笑,“其实很简单,你和武大人,是这宫里惟一跟我亲近的两个人,我希望你们永远平安。”

  简洁的回答,轻易地化解了她心中迷惑,太过善良与太易轻信他人的她,这时候感激地点了点头。

  “好,我去。”甄小诗道,“姐姐,别担心,我不会反悔的。”

  “他在信缘宫等你。”

  信缘宫?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为何会取了这么一个古怪的名字?

  甄小诗并不知道,信缘宫在宫里可是大名鼎鼎,虽然,它并不像其他宫字那样的宏大,却是宫里的女子每年都会前来朝拜的地方。

  她迈着忐忑的步伐,跨入那道宫门,立刻见到四处载满了相思树,而她熟悉的人影,正站在树下。

  轻风正吹起他的衣袖,阳光从青色的纱袍迸射出来,让他变得像是在梦中一般,迷离似幻。

  武承羲正对着她微笑,就像伫立了千年,总算等到了她的到来。

  甄小诗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只怔怔地与他对视,沉默了几乎一世那么久。

  “你知道这里为什么叫信缘宫吗?”他终于开口,仿佛昨夜的决裂不曾存在,依旧那般温柔微笑,看不出半点怒火。

  她摇头,努力让自己镇定,否则,泪水又要不听话地留下来了。

  “因为这里栽满了相思树。”武承羲继续道:“所谓红豆生南国,相思树在洛阳本不易见,是皇上派人千辛万苦才植活的。”

  “为什么?”她听见自己情不自禁地轻语。

  “你看,这树上都挂着什么?”他抬手一指。

  幡?

  没错,每颗树上,都飘荡着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幡,或者纸做,或者绸质、缎质,在阳光中如同一道道彩虹,给浓绿的枝叶增添万千光华。

  “武皇体恤宫里佳人的寂寞,所以栽下这些相思树,据说,谁若把自己的心愿写在幡上,抛上树梢,将来定能觅得好姻缘。所以,这里叫作信缘宫,栽的全是相思树。”武承羲耐心地解释道。

  原来如此,这个地方原来承载着如此多的希望,难怪有一种宁静祥和的美丽,不同于宫里的别处,总透着阴森。

  “我昨夜也做了一道幡。”他忽然道,“假如,我能一举抛上树梢,相信我的愿望也能实现。”

  什么?他说什么?身为堂堂书记院院判的他,竟做着怀春女子才会做的事,他傻了吗?”

  “从前,我一直很鄙夷这里,觉得这里是小女孩游戏的地方。”他涩笑,“可是昨晚我们分手之后,我忽然明白,为什么天底下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为什么他们会丧失理智……原来最愚蠢幼稚的游戏,才是最能安慰人的良药。”

  说着,他的手奋力一扬起,袖中的彩幡便飞扬起来,一举跃上树梢,如一道绵柔的彩云,栖落在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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