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拍,众人果真噤若寒蝉,不再出声。
冰寒的黑眸环视村民,他冷声道:“事情何来‘一定’?没有任何证据,谁敢说人一定是她杀的?!”
“证据……”听他提及证据,其中一人突然指着管静悠说:“证据就在你未婚妻手上,我们今天就是来逼这妖女现形!昨晚村子里又死了十个人,其中一人还是村长!我们可不想死,所以今天一定要把这妖女给杀了!”
一听昨夜又死了人,司马如风心一突,这才发现那名老村长确实不在人群里。
但……这怎么可能?
虽说这些日子来,他怎么查都查不到半点线索,那妖怪就像平空消失,彷佛那起杀人事件不过是偶然,或者根本不是妖怪所为。
但他没就此放弃,怕那妖怪突然出现,他每晚都会与大头、胖丁三人轮流在村子里巡逻,而昨夜,正好轮到他值夜,但他并没有发现任何动静……
就算那妖怪再厉害,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间杀了十人,却没引起骚动。难道……
那妖怪懂得思考如何不让人发现踪迹?还是知道这村子里村民的作息?又或者……
是有人帮忙?
更怪的是……他独自一人在街头巡夜,目标明显,为何那妖怪没杀他?
种种不解在他脑中打转着,但村民们却没给他思索的时间,便又闹烘烘的吵了起来。
“司马大哥……”海凌忍不住开口,小脸满是恐惧,“我没有……我真的没杀人……”
看着她苍白的小脸,他知道她吓到了,为了尽快将事情解决,他不再理会吵闹的村民,而是直接看向管静悠,沉声问:“你说你有证据?是什么?”
打从进来便直直盯着他们两人的她垂下双眸,待眸子里那抹妒意褪去,她才抬起头,露出一副惊魂不定的模样,低声说:“昨夜……我因为心情不好,所以让丽儿推着我到林子里散心,结果却看见……海凌。”
提到海凌时,她身子明显畏缩了一下,彷佛十分害怕。
沉默了会,她才接着又说:“我看见……她一个人往庄园外的树林里走去,那时我本想叫住她,但我看她似乎不想让人给看见,一路闪闪躲躲,我便没叫她,而是跟在她后头,因为我怕她一个人会有危险,没想到……我和丽儿两人跟到树林里的湖泊附近时,她却不见了。”
她让丽儿跟踪海凌,本是想制造机会除掉她,但她万万没想到连老天都帮她,竟在昨夜让她发现那贱女人天大的秘密……
闻言,司马如风皱起眉,转过身,看着身后的海凌,轻声问:“她说的是真的吗?你昨夜有出庄?”
他的问题让她小脸一白,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确实有出庄,因为昨晚正是月圆之日,她得躲在水中,才不会被人看见她的尾鳍……但这些话,她怎能说出口?
她的沉默让司马如风心一沉,却没继续追问,只是看向众人,冷声开口,“就算她在夜里外出,你们也不能说她就是妖怪,这根本称不上是证据。”
他不是袒护海凌,而是就事论事,单凭她深夜外出,确实不能认定她就是杀人妖怪,除非他们有更确切的证据。
“当然不只如此!”在众人再次鼓噪前,管静悠高举她自进门便握在手上的一只黑色药瓶,扬声说:“这就是能让她现形的药水,只要将这药水洒在她身上,如果她变形了,就能证明她就是妖怪。”
毫无预警,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手上的瓶子时,管悠静一扬手,将瓶中的药水洒向海凌的双腿。
那药水渗过她的衣裙,沾到她的皮肤上,透明无色的药水,却彷佛有着剧毒,一沾到脚上,她俏颜整个惨白,一股灼烫疼痛感极快地蔓延全身,痛得她站不住,瘫软在地。
“好烫……好痛……”她拚命的拍着双腿,想将那灼热的痛感给拍掉,然而不管她怎么拍,那股灼痛就是拍不去,不一会儿,那张绝美的小脸已布满冷汗,她脸色苍白,像是快要昏厥。
“海凌?!”她痛苦的模样让司马如风脸色遽变,忙蹲下身,查看着她那双泛起红斑的双脚,急问:“怎么回事?很痛吗?”
实在是太痛,海凌根本没力气回话,只能咬着下唇,不停地拍打自己的双腿。
“该死!你拨了什么东西在她身上?!”倏地回身,他黑眸含怒地瞪向管静悠。
他恼火的模样让她心头的怨妒更深,冷声回道:“我刚才的话还没说完,你知道为何我们跟到湖泊旁就不看见她的人影?那是因为——”伴着众人的抽气声,她指着瘫软在地的海凌,大声说:“她是妖怪,一只以水维生的鱼妖!”
昨夜,她看见海凌的鱼尾时是吓了一跳,可惊吓过后,却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她一夜未睡,想尽办法弄来这能让所有妖怪现形的药水,就是要让司马如风亲眼看见那女人的真面目,就算他现在再怎么爱海凌,一旦知道她是个妖怪,他可还会爱她?更何况,他曾说过,如果海凌是妖,他就会亲手——
杀了她!
众人惊骇的目光让管静悠心情愉悦,她佯装害怕愤怒说着谎言,“各位,她是只鱼妖,杀人吃脚,是为了想要维持那双不属于她的脚,她就是那杀了汀风村数百人的吃人妖怪!”
闻言,司马如风身子一震,黑眸扫看着众人惊恐的目光,突然间,他有股不想回头的冲动,但他却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
屏息着、极缓的,他转过身子,他不想相信,但当他看见那不属于人类的金蓝色尾鳍时,他不得不信。
“司马大哥……”灼烫感已退,当海凌发现自己现出原形后,水眸闪过一抹慌张。她慌,不是害怕这些村民会如何对待她,而是害怕他会如何看她……
看着她那张毫无血色的小脸,许久,真的很久,他才沙哑的说:“你……是鱼妖?”
他真的不愿相信,但事实摆在眼前,她为何会平空出现在海上、她不懂应懂的常理、她提醒他暴风来袭时那异于常人的敏锐……她身上一切的谜团,皆因那修长的尾鳍有了答案。
因为她是妖。
“我……”凝着他,她想解释,解释她不是妖怪,而是人鱼,她和人类其实是一样,只是她有尾鳍,但他可能理解吗?
她的眼神说明了一切,不须回答,司马如风已知道答案,这让他心脏慌乱地跳着,头一回,在面对事情时有了想逃的冲动,因为——
“杀了她!是你说过,只要她是妖,你就会亲手杀了她!”
“没错!快把这妖女给杀了,她是吃人的妖怪!不杀她,我们全都得死……”
“杀死她、杀死她、杀死她——”
一句句震耳欲聋的催促,彷佛一道道利剑,射穿他的胸口,让他俊颜苍白,无法动弹,只能直直的盯着地上的海凌。
她也不动,静静地待在地上,因为她无法逃跑,现出原形的她,在陆地上就像是只待宰羔羊,就算想逃,也力不从心,而她也没想过要逃。
漂亮的双眸里有着各种情绪,她凝视着司马如风,轻声问:“如果我说,我真的没有杀死那些村民,更没有吃人,你可会相信我?”
就算事情已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她还是期盼他能相信她、期盼他能挺身而出保护她,就像之前一样……
相信?在看见她的尾鳍之后,他……还该相信她吗?
他不知道也来不及思考,村民们已一拥而上来到他身旁,有人塞了一把剑在他手上,愤怒道:“你还在犹豫什么?!快杀了她!”
双耳轰轰作响,村民们一声声的喊杀声逼迫着他,然而他脑海中却闪过一幕幕两人相处的情景,她灿烂天真的笑容、她唤他司马大哥时的甜蜜、两人吻着彼此的悸动……
不!就算她真是妖,他也下不了手,他无法杀死她,他做不到!
像是感觉到他的想法,管静悠脸色倏变,对身后的丽儿使了眼色,丽儿马上推她上前来到他身旁。
“如风,我知道你下不了手,但……她是妖呀!若不杀她,难不成要等她杀光这村子所有的人?”
这话让村民们更激动,有人甚至按捺不住地将手中火把往海凌身上扔——
见状,司马如风脸一白,忙护到她身前,举剑挥去那险些落在她身上的火把。
众人见他还护着海凌,更是激动地大吼——
“你说话不算话!你不杀就算了,为什么阻止我们?是不是你和那妖女是同伙的?才会三番两次护着她……”
听见司马如风被误会,海凌心一揪,忙解释,“没有!他不知道,他从头到尾都不晓得!你们别胡说……”
一旁的管静悠也急了,生怕司马如风被误解,更怕到最后,他还是选择相信海凌这个鱼妖,眼中闪过一抹杀意,趁他不注意时,倏地一把拉起他的手,用力的往海凌胸口刺去——
她的手一碰上他,司马如风马上回神,手腕一转,要收回长剑,然而他动作再快,却还是来不及,剑身虽偏,仍无可避免的划过海凌的手臂,令她痛缩了身子,双眼有着心痛。
他不相信她?是吗……在看见这样的她后,他果然不信……
这让她的心更加紧缩,双眸里的痛苦更甚,难受地直直望着他。
海凌的眼神让司马如风心一紧,倏地转身,对管静悠低吼,“你做什么?!为什么伤她?!你——”
他话尚未说完,四周突然一阵静默,这异常的寂静,让他心一突,连忙回身,没想到竟看见一直守在管静悠身后的丽儿,不知何时走到海凌身后,手中持剑,而那剑身……直直没入她的身体,穿过她的胸口,鲜血……滴落。
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的心脏停止了,他倏地冲到她身旁,一掌将动手的丽儿给推开,“海凌?!海凌你……”
他说不出话,在看见海凌那双瞠大的双眸里头的哀伤及失望后,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的犹豫……竟让她在他眼前被杀,他竟保护不了她……
“烧死她、烧死她、烧死她——”
众人的喊叫,和一根根火把的逼近,让司马如风胸口更痛,看着那由她胸口不停冒出的鲜血,他的心,也如同被利剑刺穿,破了一个大洞。
“海凌……”嘶哑着,他唤着她的名。
听见那声叫唤,海凌忍着心口的痛,那被他重重伤害的痛,眼角滑落了泪。
“原来……你还是不相信我是吗?”
她该死心了!该彻彻底底的死心了,人与妖……永远无法相恋,这道理,她终于懂了……
用力扯下戴在手腕上的贝壳手环,手环一扯下,她的身上也渐渐起了变化。
除了已经现形的尾鳍,那头及腰的乌黑秀发,由头顶开始,逐渐恢复成深蓝色,而那双眼,那双绝美、覆着哀伤的水眸,也在眨眸的瞬间,恢复了清艳透亮的蓝紫色……
看着她的转变,司马如风的脑袋就像被一道雷给劈中,瞬间塞满了那他以为永远也想不起的画面……
画面中有个女人,她抱着他,吃力却轻柔的将昏迷的他放至沙滩上,她看着他的目光,是眷恋不舍、柔情似水的,里头有着满满的情意,那是他不管怎么回想也想不起的画面,而这一回,他终于想起,终于看清那女人的面貌……
一模一样,那有着蓝紫色双眼的女人……就跟眼前的海凌一模一样。
他找了五年的人,就是她!就是海凌!
脑中的画面散去,当他回过神时,见到的却是身处火海的海凌,被火舌吞没的她,脸上没有痛苦、没有怨恨,有的只是浓得化不开的哀伤……
“不——”他大喊,不顾一切的冲进火里,然而火海中却早已没了她的身影。
“海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