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好心没好报,暴怒又惶恐的牟安与旁氏几乎同时扬起了巴掌,打得丫鬟们脸颊立时红肿,他们才觉得稍稍出了一口气,末了破口大骂。
“该死的牟老二,我也是牟家主子,凭什么撵我出府!”
“天打雷劈的小贱人,方才怎么没摔死她!我也是牟家明媒正娶的媳妇,凭什么她是个宝,我就得夹着尾巴做人?!”
许是自觉以后当真不能在府里赖下去了,这夫妻俩也没了顾忌,坐在地上,什么恶毒骂什么,听得门外把守的牟青脸色黑透,高声提醒道:“三爷有口出恶言的功夫不如赶紧拾掇行李吧,后日一早你们就必须出府,若是有忘了带的可不能回来取了!再说万一惹得我们二爷恼了,别说两成产业,就是一两银子都不分,谁也说不出一个“不”来!”
牟安同旁氏对视一眼,即便心里恨得厉害,但也不得不承认牟青的话有道理,于是狠狠踹了丫鬟们几脚算最后出了一口气,就回屋洗漱换衣,转而拾掇行李,忙累了就商量起了去处,不必说,京都的伯爵府是回不去了。
旁氏想起家里先前捎来的消息,就道:“先前我兄长说家里走了皇后母族翟家的门路,如今已是皇商,不如我们投奔我兄长去吧,你打理多年铺子生意,花些银钱,让我兄长帮忙在内务府寻个好差事也不难。”
“当真?”牟安听得眼睛放光儿,内务府的差事各个都是肥差,若是能挤进去可是太好了。
“当然,”旁氏高抬了下巴,壮着胆子道,“你若不信就自己去寻差事!”
“信、信!”牟安腆着脸,赶紧扶着妻子坐下,伺候茶水点心样样周到,末了又讨好道:“这些粗活我张罗就好,你先歇着。等回了京都,大哥那里还要你多跑两趟呢。”
旁氏有些不适的动了动身子,心里却隐隐多了几分欣喜。这出了牟家也不见得是坏事呢,起码自己以后可以抬头做人了……
时日好似安了翅膀一样,过得飞快,眼见过了冬月就是腊月了。
家家户户不管贫富都开始盘算着置办年货,家里富有的就杀猪宰羊,采买绸缎干货,家里贫困的也得给媳妇儿孩子买块新棉布、割上几斤猪肉,有胆大心细的爷们还会穿着羊皮袄上山几日,运气好猎头野猪或者麇子,运气不好也能得两只野鸡野兔,为团圆的饭桌添些荤味儿。
万石城里自然益发热闹了,背着蒌子、挑着扁担的农人挤满了各条街道和闹市,有些精明的商家把旧年滞销的棉布一类直接摆在铺子外边,伶俐的小伙计高声叫卖,惹得路人尽皆挤过去挑拣抢购,把街路堵得更水泄不通了。
苏圆揽着坤哥儿坐在马车里,也没有为马车蜗牛一样的速度心烦,反倒稍稍掀起了窗帘,指了各家铺子同坤哥儿说话。
有了先前那次事端,苏圆很认真的反省自己的缺失,然后就吸取教训,无论走到哪里都带着坤哥儿,即便在家里也常让奶娘把他送到自己院子,教他写字、陪他玩耍。
小孩子总是单纯的,没过几日坤哥儿就再度同婶婶亲近起来,在祖母那里得了些好点心或者小玩意都要拿来给婶婶吃过,自己才会吃。
苏圆看得暖心至极,待他也更周到细致,偶尔不忙碌的时候就会扯了他小小的手摸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告诉他里面住了他的小弟弟小妹妹,等他们出生就会陪着他玩骑马打架,一起翻绳拼图版。但弟弟妹妹如今还太小,需要他这个哥哥保护。
坤哥儿自觉被当成了大孩子,兴奋又激动的把小胸脯拍得砰砰作响,哪里还有先前的抵触,恨不得每日都问上几次他的小弟弟小妹妹怎么还不出来陪他玩儿。
今日是回春堂免费看诊的日子,苏圆想让坤哥儿看看人间疾苦,于是带了他一同出来,忙了大半日,回家的时候却被堵在了街头。
坤哥儿一只小手扯了婶婶的袖子,另一只小手微微弯着,隐隐护着婶婶的肚腹,很是乖巧周到的模样,看得苏圆不时在他脸上亲一口,惹得他脸色红扑扑的,益发可爱。
好在,他的救星出现了。
“哎呀,婶婶,我看到叔叔了。”坤哥儿指了路旁的一家酒楼门口,欢喜嚷着。
苏圆也是惊喜非常,探头到窗边张望。果然,那穿着石青色大氅,金冠束发,潇洒站在冬日淡薄日阳下的俊朗男子,可不正是她的枕边人吗!
而牟奕也心有灵犀的隔着人群望了过来,三分意外,七分暖意瞬间爬上了他的脸庞,下一刻就施施然地穿过喧闹走了过来。
“你们怎么还在外边?”醇厚的声音带了嗔怪和惦记,分外的暖人心房。
苏圆听在耳里,心里喜极,嘴里却应着,“本来早早就从回春堂出来了,却被堵在这里很久了。”
坤哥儿生怕叔叔没看见自己,努力抬着小脑袋邀功,“叔叔,我一直搂着婶婶呢,没让婶婶摔倒。”
牟奕笑着拍拍侄儿的脑袋,赞道:“好,坤哥儿是个大孩子了。你先同婶婶回家,等晚上叔叔给你带五味斋的新点心。”
“好啊、好啊!”
听得有新点心,坤哥儿极力点着小脑袋,模样可爱至极,惹得苏圆和牟奕都是笑起来。
牟奕轻轻替娇妻和侄儿放下了车帘,扭头淡淡扫了一眼神色愧疚尴尬的老实车夫,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牟青最是机灵,赶紧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扬手洒向路旁,高声嚷道:“哎呀,谁的铜钱掉了?”
挤在路中的行人听得这话立时炸开了锅,一瞬间涌到了路旁,弯腰捡拾路上的铜钱。
牟青眼疾手快扯了缰绳,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把马车拉过了街口,待到了僻静之地才低声嘱咐车夫,“慢着点走,别颠了二奶奶。”
车夫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子,惶恐点头,赶紧小心翼翼赶着马车走远了。
待牟青挤回主子身旁,果然就听到一句,“回去之后在侍卫里选两个机灵的跟着二奶奶出门。”
“是,二爷。”
主仆两个说罢,转头重新进了酒楼,那里有京都几家世族放出来买卖货物的“管事”,他们带来了新鲜样式的绸缎、各色用物,当然还有京都最新的时事和消息……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大年总是最热闹的日子,无论出门多远的游子总会在这一日赶回,跪过父母、见过兄弟姊妹,然后一家人团团围坐,吃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好似一年的疲惫和困苦都在笑声中赶跑了。
过了大年夜就是正月,一年中的第一个月分。太阳许是也因为蛰伏一冬而无趣,渐渐恢复了活力,开始挥洒温暖和热情。
不知哪一日,山林的朝阳坡开始有清澈的雪水淌了下来,屋檐也滴滴答答变成水帘洞一般。
依旧被老娘扯着耳朵叮嘱不许脱下破棉袄的淘气小子们,已是扯了根树枝满村疯跑,晚间回家各个都溅得同泥鳅一般,不必说,又是一顿揍,末了躺在热呼呼的炕上摸着火辣辣的屁股,依旧在琢磨明日去哪里疯玩。
牟家的这个大年过得有些紧张和冷清,苏圆的肚子已是大得吓人,走路的时候旁边都要有两个人搀扶,生怕她不小心跌倒就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
牟老夫人惦记的吃睡不香,牟奕也是轻易不出门,红霞几个更是轮流伺候在跟前。吴婆婆脾气硬,过年时候宁可躲在医馆后院同两个药童和一个看门老汉一起吃了年夜饭,也不肯随着上门亲自邀请的牟奕回牟府。
不过,大年初三一过,她就直接打包了行李住进来,原因无他,也是惦记苏圆的肚子。
陶夫人同楚六夫人也是家里的宝贝疙瘩,年前只让心腹丫鬟上门送了些精致贵重的年礼来,苏圆同样回了一些新鲜花样的点心,适合孕妇食用的食谱方子,还有一些补药和干货儿,又让两人感激非常。
众人都这般严阵以待,但苏圆肚子里的孩儿却好像天生是个慢性子,眼见已是二月中依旧没有动静,急得牟老夫人日日去祠堂跪拜,只求祖先保佑儿媳生产顺利,就是一向稳重的牟奕脸上都隐隐带了几分急色,更别提整日趴在婶婶肚皮上威胁利诱的坤哥儿了。
这一日夜里,两个孩儿许是终于在娘亲肚皮里住被了,想要见识一下这个复杂的世界,终于开始有征兆了。
苏圆肚子疼醒的时候还有些发懵,猜自己要生了,赶紧去推身旁的夫君,牟奕已是几晚不敢睡实,几乎是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值夜的红霞和张嫂子王嫂子听得动静,连大袄都顾不得披就飞跑去厢房请吴婆婆同几个住下等待的稳婆。
很快整个牟家都听得了消息,各个院子都亮了灯,云起院里更是点燃游廊下的所有灯笼,照得整个院子如同白昼一般。
一盆盆的热水送进早就准备好的产房,也就是正房的东间。灶间里,参汤也已经煮沸了,所有准备的药材都摆放整齐,只等着紧急的时候抓起来就能扔进砂锅熬煮。
牟老夫人抱着眼睛半闭的坤哥儿坐在大厅里,嗔怪抱怨着,“坤哥儿,机跟奶娘回去睡吧,等你明日醒来就有小弟弟小妹妹陪你玩了。”
“不,祖母,我要保护弟弟妹妹,我要等他们出来。”坤哥儿倔强的想要睁开眼睛,但没一会儿又困倦的点起了小脑袋。
牟奕坐在椅子上,看着倒也沉稳,只是手里茶碗不停的颤抖出卖了他,一双黝黑的眼眸更是紧紧盯着东间的门,半点不曾挪开。
牟老夫人叹气,猜得儿子是想起先前那个儿媳难产之事,于是开口劝道:“老二不要惦记,苏丫头是个有大福气的,她一定会平安生下孩子。”
牟奕勉强吁了一口气,努力挤出一抹笑安慰母亲,“娘,别担心我,不如您先回去睡吧。”
牟老夫人摇头,哪里肯走,“我不累,还是多坐一会儿吧。苏丫头这是头胎,怕是天亮才能生呢。”
不知是两个孩子磨蹭够了想要加速一把,还是不忍心娘亲受苦,出乎众人意料的,居然不过一个时辰就来到了人世。
苏圆本来做好了足够的心里准备,然而才痛叫了不过几声,就觉得腿间一滑,一个稳婆愣愣托起手里的孩子,说道:“哎呀,是个小公子!”
“生了?”吴婆婆正给苏圆擦汗,突然听得这句也是惊了一跳,末了才喜道:“好,这孩子是个孝顺的,不肯为难娘亲呢!”
稳婆这会儿也醒过神来,一巴掌拍在屁股上,孩子吃痛,哭声震天响起。
苏圆极力想要抬头看看自己的第一个孩儿,但一动的功夫,另一个孩儿又从腿间滑了出来,马上就被另一个稳婆托在手里。
“哎呀,这是个小小姐。龙凤呈祥,大喜啊!”
很快,两个孩子就扯着嗓子一起哭起来,声音一个比一个高,差点掀翻了房盖儿,但人人听了都是喜笑颜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