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说,她爱钱、非常非常爱钱?她不是说,绝对不会爱上他?她说两人的感觉不过是友情,她说放弃他一点都不可惜?
为什么,她说了这么多,却留下所有与他有关的东西?
在沙滩那天,他为她捡了满玻璃瓶的贝壳,她收著。生日那天,他用啤酒拉环,替她串起丑到不行的项炼,她收著。“你说”的歌词、出游的照片、通往幸福的车票……她收藏他们之间的一切,明明不是爱,她为著什么?
昨夜,竞天替她整理行李,整理好后,他发觉,自己糊涂了。
他想挖她起床,问问过去四年,她过著什么样的日子?问问她到法国,小秩的生活怎么办?她父亲被放出来了吗?还在赌博吗?仍然三不五时欠下债务要她清偿?还有那个爱她爱到近乎疯狂的Andy,为什么抛下她,让她到外地帮佣?
坐到床边,拉起小也的手,她把戒指保养得很好,银戒很容易氧化,但它仍然银白无瑕。
为什么还戴著?怎不换上昂贵钻石?他该怎么解释她的心情?如何合理化她的行为?
竞天很累,躺到她床边,双手支到后脑,凝睇她熟睡容颜。
他记得,夏季未到,他们的铁皮屋就让斜晒太阳照得炙热难当。每次回去,门打开,一股热气迎面扑来,热得人受不了。
他们轮流冲进屋洗澡,小秩苦中作乐说,我们的太阳能房屋很好,洗澡不必烧热水,水龙头流出来的是自然温泉。
天刚亮时,是铁皮屋最舒服的时刻,小也早早起床,做了早餐,唤醒他们。早餐很简陋,大部分时候只有一杯燕麦粥,可是三个人吃得津津有味,小也夸口,他们吃的是营养丰富的自然早餐。
酱菜桌是他睡过最不舒服的床,可是在她和小秩身边,他一夜好眠。他怀念那些聊天聊到入眠的夜,怀念酱菜桌上淡淡的咸味,也怀念那床三个人抢来抢去的凉被。
那么困苦的生活,却是他最幸福的一段。要怎么说呢?是他性情古怪吧!
慢慢地,他半眯眼,不自觉地,双手缠上她的腰。
她的身子翻过来,他空洞的胸口填平了,多年来的空虚被她的发香驱逐。他不再觉得巴黎冷清、不再害怕高级住宅里的孤寂……
小也没动,在她发现自己被竞天拥进怀间时。
倾听他沉稳的呼吸,看他蹙起的浓眉松懈,她,从没忘记过他的容颜。
他是好人,从初识时她就发现……不,在未相识时,她便知道他很好。
她把小秩托给他的那天,他全身上下只有几十块钱,却全拿出来给小秩买糖果,然后自己饿了两顿。
他真的很善良,她说月底会还他钱,到最后硬是赖帐,他若是经营地下钱庄,很抱歉,多年过去,她大概欠下他半座台湾。
这么好的一个人啊!若是不贪心三千万、不设计他;若是时光倒转,他们再重来一遭,她愿意选择贫穷,愿意和他终生相守。
可惜,光阴从不倒流,不能重来了。她拿走三千万,改变了全家人的命运,也改变他的选择。
只是,命运是不是乱了调?怎又将他们牵扯?两个失去未来的男女再聚首,会是怎生情景?
闭上眼睛,她的头又痛了,头痛的女生不适合多想。
放松身体,缩往他宽广温暖的胸膛,汲取他诱人的味道,她要再睡一会儿。
他们睡到日上三竿,竞天的手机传来铃声,两人同时被惊醒,她眼里透著不解,而他急忙接电话。
“喂,若筑?你在哪里?我……我正在忙。”难得地,他红了红脸。“我派车去接你,你先到家里休息一下,晚上我们再一起吃饭。”
手机讲完,他发现自己的手臂枕在小也颈下,而她没挪开,睁著迷蒙双眼望住他。
若筑是他那位追来巴黎,要抓他回去结婚的未婚妻?是吧!昨天,宥齐说她要来。
他怎能骗未婚妻正在忙?男人呵,都是同一款模样。
她勉力抬起头,离开他的臂膀,然后把自己挪到床的另一边,下床。
他还在拨电话,小也背过他,走入浴室。
“老林,你到机场接吴小姐,先送她去用餐,再接她回家里。”竞天下过扼要指令,切掉手机。
“陈秘书,再聘一个新佣妇去打扫家里,今天,所有的行程会议都往后移……”
好不容易,事情交代完毕,他想去找小也,电话铃声又响起,是宥齐来电。
“宥齐,有事吗?”
“也宁出院了,医院说昨晚有个男人替她办出院手续,竞天哥,是你吗?”他口气急促,有点兴师问罪意味。
“不是我,也许是她的朋友或亲戚。”竞天睁眼说瞎话,他不让小也和宥齐有机会发展,宥齐的势在必得让他忧心。
“好吧!我再到她房东那里问问,也宁的手机没开,在医院里填的资料是你那里……”
她的手机被他扔掉了。
“住院手续是我办的,我并不知道她的住址电话,只好填我的,如果她恢复健康又回去打扫的话,我会通知你。”商场多年训练,他说谎面不改色。
“你那边有她应征的履历表吗?”
“应征管家怎么需要履历表?我又不要求学历经验。”他说得煞有其事,却是心虚得可以。
“竞天哥……”
“够了,宥齐,我约了几家公司的代表见面,若筑人在戴高乐机场,我让司机去接她,你可以和若筑联络一下,陪她四处走走吗?”他先发制人。
“我尽量。”他想到小也的公寓,说不定,她在家。
“好,就这样。”他挂掉电话时,小也从浴室里出来。
她定定看他,思索著该怎么说话比较恰当。“你把我的东西都搬过来了?”
“对。”
“为什么?”再见面,他该视她为敌才是。
他要是知道为什么就好了。
“我必须阻止你和宥齐继续下去。”他找到相当好的借口。
阻止?说得真好,他当然要阻止表弟和拜金女在一起,这个拜金女没血没感情,她眼底除了钱还是钱,知道了宥齐的身分,她怎能停下挖宝欲望?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要是我和江宥齐真的有发展的话,说不定我们会变成亲戚。”她漾起微笑,说反话,因他的轻鄙伤人太深。
“然后眼睁睁看他变成第二个我,在没有利用价值后,被一脚踢开?”她的口吻态度惹恼了他。
“你偏激,我从没利用过你,我们‘只是’朋友,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要变成有钱人,我所有的努力都为了朝这个目标进行。”她提醒他别忘记,过去,她是怎么欺侮他。
“既然只是朋友,为什么留著我给你的东西?”他抓起化妆台上的木盒,送到她面前。
他看见了?
瞬间,她面色潮红,但不准自己示弱。挺起胸膛,她大笑说:“忘记了吗?你是伟大的威卡尔总裁呀!留著这些旧物,说不定哪天,我可以利用它们向八卦杂志报料,发笔小财啊!又说不定,慷慨的你,乐意付大笔赎金将它们赎回去。”
“这是你的打算?”
竞天点头,他懂了,果然,很有申也宁的风格。
失望要怎么隐藏,才不至于太明显?他不知道,于是,他只能伪装出强悍,表现出自己没被击倒的骄傲。
“是啊!要不要你付钱,我把东西卖给你,从此,永远不再见面?”
小也顾不得发疼的脖子,仰高下巴,张扬笑脸跟他说话。
她知道,她越不在乎,越伤他。
宾果,他受伤了!受伤的狗不会躲起来,只会展开反击。他不是狗,他是一只雄狮,所以张牙舞爪,逼向猎物,反击。
他跨出一大步,凑到小也面前,表情阴冷说:“永远不再见?只要我身上还有好处可以刮,你都不会放弃机会吧?所以,你一路追到法国,找机会成为我的佣人;所以你设计车祸,和宥齐不期而遇?”
她别开头,静默。
“没错,我怎能忘记,你搭讪男人的能力高强,这回,你有没有撞掉一块蛋糕?有没有用贫穷让对方感到同情?有没有问他喜不喜欢甜食,要不要一起吃掉烂蛋糕?”
她拍手,冷笑,“你想拿金像奖最佳编剧奖吗?很不错的志向,只不过你的编剧功力不太高明。”
“是我在编剧,还是我猜中你编的剧?申也宁,我不相信你,你必须待在这里,哪里都不能去,直到宥齐离开巴黎为止。我不容许他成为第二个我,或第二个被榨干的Andy。”
这段,他又设定了Andy的悲剧角色。
好吧!她是恶女,反正她从来就不介意以恶女角色入戏,就由他来编派她的立场。
“你想留下我?对不起,我们谈拢价钱了吗?你怎能随便两句话,就要我放弃江宥齐?他可是能供我一辈子丰衣足食的金龟婿,你打算用多少钱打发我?”
恶女要有恶女样,她勾起他的手,亲亲密密贴上,对著他的森冷脸色,笑逐颜开。
“对你,只要有钱就够了?”
甩开她的手,他使劲抓住她的肩膀,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蹦出来。
“不应该吗?你很清楚我的生活哲学。”她做出天真无辜。
“为了钱,你真的什么都可以出卖?”他受不住了,狠狠推开她。
她摔在床上,撞痛了伤口,抿紧双唇,忍著不出声。
“这些事,我们在很多年前就说清楚了。”
他想打她,她知道。
他的拳头收得很紧,要是自制力再少一点,她早就伤上加伤。
他狠狠瞪她,须臾,忿忿地转身离开屋子,头也不回。
他离去了,小也拉起棉被蒙住头脸。
这次她没哭,四年时间,她的泪,流够了。
*
小也被禁锢,两名守卫堵在大门口,不准她进出。
还有一名整理家务、准备三餐的华人太太,她的冷漠和竞天有得比,不管小也问什么,她都不多话。
没有电脑、没有电话,贺竞天彻底断了她和外界联络。
他到底想怎样?五天了,这问题不断在她脑海间盘桓,他不出现,让她失去解答机会。
真的只想断绝她和江宥齐?何必麻烦?他们是见过两次面的陌生人,再见的机率本就不多,况且,等毕业证书下来,她马上就要返乡啊!他想太多了。
低头,打开盒子,她抚摸他说的旧物。
通往幸福的车票,老早派不上用场了,怎不丢掉?怎么会留到被他发现?真笨!
他有未婚妻,有了自己的幸福,干嘛介意多年前,他们是朋友或情人?是自尊不许他输给Andy?好笑,Andy不过是个临时演员。
小也盖上盒子,趴在床铺间。
忙了一辈子,突如其来的空闲,让她慌了手脚。上楼下楼走过好几遭,电视遥控器切来换去,她不晓得自己看进什么。
苦恼的拳头敲在枕畔,她像犯人,等待法官宣判。
他真要把她关一辈子?吸气、吐气,她吐不尽满肚子不平。他怎能把她晾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