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行简自小从京城回来后,向来冷漠自制,不轻易泄漏自己的感情,如今却为了一个贫家姑娘全乱了套,不但违背父母之命,甚至用这种手段来达到目的,实在是太离谱,也让乔崔氏十分震惊,她觉得自己彷佛不认得自己的儿子了。
乔行简从头到尾没有辩驳,只说了一句话:「我就是要顾涵希,谁都不要。」
乔崔氏气得差点晕过去,连忙挥手要乔行简离开,免得在眼前看了就心烦。
乔行简离开后,乔崔氏重重叹了口气,想着这事儿到底该怎么善了才好?
强占人家民女,可是会吃上官司的,当然,前提是顾家告上官府。
她如今对顾涵希的印象已经十分恶劣,这个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能让她最疼爱的小儿子如此神魂顚倒,甚至做出如此偏离常礼的丑事来?
乔崔氏的眼神一暗,身为当家主母的她,心里忍不住残忍地浮现一个一劳永逸的方法:要不要干脆除掉顾涵希?就算乔行简再喜欢她,人死了也没辙。
反正男人嘛,还不是见一个爱一个,伤心个一阵子,见到新人很快就会忘了旧人。
但她又烦躁地叹了口气,说到痛下杀手,夺走好端端一条人命,她还真有点不忍心,还是干脆给对方一笔钱,强迫她连夜离开吴县,离乔行简远远的,最好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乔崔氏头痛地用手抚著额头,思量了许久之后,才下定了决心。
她拍拍手,换来丫鬟,开始低声吩咐事情。
那丫鬟听完后,应了声「是」,便快步离开了主厅。
***
隔天。
乔行简惊讶地看着已经人去楼空的小院子。
他挨了乔崔氏一顿骂,心情正烦闷,但心底到底是已经打定主意,非顾涵希不娶,至于父亲定下的婚事,他暂时打算置之不理,反正乔大人远在京城做官,天高地远暂时管不到乔府,等到木已成舟,他再向父亲大人请罪就是。
但,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能让他感觉到生命炽热温度的女子,却在缠绵一夜后,举家消失了?
这怎么可能?
乔行简心里飞快转着念头,想着各种可能性,最后矛头指向了自家的母亲乔崔氏。
难道母亲真如此心狠手辣,为了维护父亲的官禄,居然……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乔行简再次在这间窄小寒酸的院子里转了几圈,所有的日常生活用品与衣物被褥都已经不见,厨房里也没有任何锅碗瓢盆与食材,米缸也是空的,很明显已经完全没有人居住。
乔行简站在因为无人居住而更显寒酸破败的小院里,握紧了拳头,紧到指甲都划进了掌心肉里,渗出血来。
他的母亲居然做出这种事来。
即使她是生他养他育他的母亲,他也无法原谅她就这样剥夺走他此生唯一所爱!
***
前往京城的路途很遥远,顾家三口雇了两辆牛车,一辆载着不多的家当与被褥衣物等日常用品,一辆载着人,一路摇摇晃晃,旅途中却常是沉默无言。
顾幼熙知道情况有异,但懂事的他没有多追问什么,因为从姊姊日渐消瘦的脸庞与几乎永远干不了的泪痕,他知道一定是那天晚上顾涵希去乔家后出了事,但出了什么事这么严重,需要连夜搬家?
该不会是姊姊偷了人家什么贵重的物品?
不,不可能。顾幼熙连忙打消这荒唐念头,姊姊的人品他是知道的,不该拿的绝对不拿,即使多一分钱也不会收,当然更不会去觊觎乔家的财产或贵重物品。
他哪里知道是乔少爷占了顾涵希便宜,而自家姊姊又有骨气过了头,即使被人占了便宜也不愿意委身于人,宁愿离开他们从小长大的吴县,宁愿到遥远的京城,一切重新开始。
因为太担心姊姊,顾幼熙晚上常常睡不着,有时候他们找不到客栈过夜,便会将就著在牛车上睡一晚,这时他就能清楚听见顾涵希在半夜偷偷啜泣,还有娘亲压低了声音在安慰姊姊。他很想问姊姊到底是怎么了,但看姊姊那么伤心,他又问不出口了。
年纪还小的他,隐隐约约猜到也许和乔家提亲有关,可是他们不是都拒绝了,还把势利眼的王媒婆请出家门了吗?乔家为什么还要这么欺负姊姊呢?
顾幼熙终日这么郁闷疑惑著,他身子骨本来就不太好,加上路途颠簸,又是严寒冬季,夜晚露宿在外时,尽管顾韩氏小心照顾,顾幼熙终究还是著了凉,一开始只是咳嗽越来越剧烈,然后发烧,最后终于生了场大病,顾韩氏眼见一对儿女又是伤心又是伤身,她自己也不好受,心似煎熬,也差点担忧出病来。
好在,他们总算到达了京城,顾涵希眼见弟弟生病,娘亲也快累倒了,只好先勉强打起精神,暂时要自己忘却那天晚上的事,她将顾韩氏与顾幼熙先安置在客栈里后,便先行离开客房去寻找可以长久落脚之处。
她运气还不错,在柜台询问了掌柜之后,得知城西处有一处前面是店面的小院子正想盘出去,她匆匆前往造访,途中她对京城如此众多人潮感到惊讶,大街上五花八门的各式店铺也让她大开眼界。她甚至见到了几间规模颇大的绣坊,心想等会儿回头一定要登门问问有没有份不错的工作。
对于崭新生活的渴望与期盼,总算让她暂时振作了些精神。
她来到周家小院时,正好见到回来收拾店面的旧主人,是曾是以做豆腐为业的周老爹,听他说是因为女儿嫁人了,过上了好日子,所以置了间更大的屋宅,将周老爹和妻子接过去奉养,不让他们再做卖豆腐的辛苦生意了。
周老爹带着顾涵希参观了一下,小院子里的庭院不大,地上铺着青石板,中央有一棵桃树。院落里有三间正屋,坐北朝南,中间是正堂,东间与西间各是!间卧室,南屋特别扩建过,原本是专门用来做豆腐的地方,现今做豆腐的工具都已清掉,房间空空荡荡。此外还有两间西屋,一间平日堆放杂货,也已清理干净,另外一间则是厨房。
在临街的东面就是一个小小的店面,原来是卖豆腐、豆干、豆花等豆制加工品用的。
顾涵希很喜欢这间小院子,问清了卖价,脸色却有些为难。
京城地价本来就高,加上这间院子位置很好,还有自己的店面,卖价自然不低。
可是她实在喜欢这地方,也很想快些安定下来,于是厚著脸皮问周老爹,是否能先将这院子租给她,让她一家三口能暂时有个地方好好安歇休养一阵子。
周老爹见她一个女孩子家独自出来看房、准备安顿家人,心里自然而然就把她当成了嫁出去的女儿,于是干脆地说:「行,没问题。就先租给你了。」
然后叹了口气,对才第一次见面的顾涵希说起了心里话:「其实我也不想卖的,可是女儿嫁人了,儿子受了女儿夫家的提携,念书去做举人了,当然也不可能继承我这卖豆腐的家业。唉,这可是我祖父辛辛苦苦、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攒下来才买下的祖传产业,我也舍不得卖啊,但儿女不继承,我又能怎么办?只好趁还有一口气的时候,希望能卖个好人家罢了。」
「周老爹,您放心,我会好好替您照顾打扫这院子的。」顾涵希说。
周老爹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说:「姑娘,我看你人不坏,又这么替家人着想,老爹我看着就喜欢。你就尽量住吧,若将来能买下来更好。」
顾涵希表面含笑,心里却酸涩地想:要在这天子脚下寸土寸金的京城里拥有属于自己的一方小天地,大概是不可能了吧。
顾涵希和周老爹讲定后,先回客栈将一路从吴县载上来的家当再用牛车载到周家小院,打点妥当好了,才去将顾韩氏与顾幼熙接过来。
顾韩氏因为连日奔波,加上心神不宁,终究还是病倒了。
顾涵希才刚到京城,两个最亲的家人就病倒了,她人生地不熟,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想去找大夫,问了问左邻右舍,才找到一个老大夫,但他看了看顾韩氏与顾幼熙的病况后,只开了几贴最温和的药方,要两人多多休息即可。
顾涵希照顾易病的顾幼熙多时,一看老大夫开出的药方就知道不会有多大效用,可是也只能硬著头皮去煎药,另外再翻出乔行简送给她的一堆滋养补品,当初离开吴县时,她曾挣扎过要不要带上这些滋补品,想了想,不带白不带,这些东西平日里他们根本买不起,就当作是她那夜的「卖身钱」也好,至少顾幼熙一定用得到。
就这样蜡烛两头烧,同时照顾老的和小的,还要忙着张罗新居的安顿事宜,顾涵希觉得自己也都要累出病来了。
也许她终究是太过任性,硬是拉着家人陪着她逃走,压根没有想到娘亲和弟弟的身子骨哪禁得起这样长途旅程的煎熬奔波?
顾涵希在厨房里顾著小药壶,不时拿着小扇子掮呀掮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水气冒得太多,她眼睛红红的,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
她不能倒下,怎么样都不能。要是连她都倒下了,这个家该怎么办?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小院前传来用力的敲门声。
顾涵希连忙去前院开门,手里的小扇子都还来不及先放下。
「哪一位?」她以为是热心的周老爹又送来了吃不完的豆腐。
周老爹虽然已经退休享清福了,但还是闲不下来,反正做豆腐的工具都搬到了女儿替他置办的新居,每天便还是会做些豆腐自己吃,而自从顾涵希搬来周家小院后,周老爹更是三不五时会拿新鲜豆腐来给顾家。
顾涵希打开了门。
「希希,我终于找到你了!」
顾涵希瞪大了眼,望着家门面前的不速之客,手里的小扇子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