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眉握着话筒,坐在窗边,和远在地球另一端的男友讲电话。
“你消息挺快的。”黎晖笑,精神奕奕的嗓音显然对自己此次参加医学年会的成果感到满意。“我在这边认识不少人,他们的研究也都很有趣。”
“看来你一定天天忙着跟同行切磋,乐不思蜀了吧?”月眉调侃男友。
“呵呵。”黎晖又笑。“既然你打电话来,就帮我跟院长说一声,再让我多请假一天,有人邀我去参观华盛顿一个医学中心,我想去看看,也顺便去找个老朋友。”
“老朋友?”
“很久没见了,也不晓得还在不在那里。”黎晖的口气带着股难以形容的浓浓怀念。
一定是他很好的朋友吧。月眉想。
若是一般女人,恐怕已经好奇心大起,打破沙锅问到底了,但她只是淡淡一笑。“好吧,我会替你跟爷爷说一声。”
“那就谢谢你了。对了,台北那边没什么事吧?”
“你是指医院,还是指我?”月眉俏皮地问。
“你这是在暗示我只关心医院吗?”黎晖机敏地领略她话中涵义。
“你说呢?”
“我关心医院,也关心你。”黎晖倒是很会说话。“不过我相信你一定能把自己照料得很好。”
“这么说,你是关心医院胜于我喽?”
黎晖朗笑。“我想念那些孩子嘛。”他老实地承认。
“他们都很好。”月眉微笑,明白男友是真的很挂念那些病童。“你别担心,尽管去参加你的学会,别忘了内科可不只有你一个黎大医生。”
“呵,好吧,算我人老了,想太多。”黎晖幽默地自嘲。“既然你说没事,我就放心了,礼拜五我就回台湾了,到时我们一起吃饭吧。”
“好啊。需要我去机场接你吗?”
“不用了,我到台湾都半夜了,我自己叫计程车回去。”
“那好吧,拜拜。”
电话断线后,月眉仍握着无线话筒,怔怔地发愣。然后,她站起身,拿起书桌上别致的风景桌历,一页页,若有所思地翻阅。
从黎晖出国去参加医学年会到现在,已经两个礼拜了,这两个礼拜,她除了固定到自家医院上班,行事历是一片空白。
日子过得很规律,很平淡。
就如同她和黎晖之间的感情进展,很稳定,也很平淡。
他们不曾误会、吵架,不曾像一般情人那样吃醋、斗嘴、闹别扭,他们两人在一起,总是气氛融洽,轻松愉快。
他们都喜欢孩子,常常会在医院里给病童们说故事,陪他们一起玩要。
他们都热爱天使医院,经常针对医院的现况进行讨论,也会兴致勃勃地一同规划,将来要对院务进行哪方面的改革、怎么样去改革。
她对医学专门知识不了解,他会耐心地以最深入浅出的方式解释,他不懂经营管理学,她也会跟他分享自己的专业。
他们俩脾气都好,志趣又相投,众人看他们相处,都说他们是一对神仙美眷,简直注定要在一起。
或许吧。
月眉放回桌历,幽幽地叹息。
当初她会选择跟黎晖交往,也是确定这个男人绝对和自己理念契合,他是个正派好男人,更是个好医生,他值得自己托付终身。
是这样吧……
但为什么,心房某处总像是被怪手挖去了一大块,空空的,让人知觉到时,会忍不住有些慌。
到底在慌什么?
隐约之间,她似是捉摸到一些原因,只是一直不敢深入去思考。
因为或许,跟那个男人有关。
那个一年来,她偶尔会在医院某处巧遇,却总是对彼此视而不见的男人……
月眉惶然,环顾房内,忽然觉得周遭的空气有些沉重,压得她透不过气。
她最好出去走一走,否则只会继续胡思乱想。
决定之后,她换上外出服,开车出门。
入夜的台北,霓虹灿烂,比白天别具一番艳丽风情。
月眉漫无目的地四处兜风,一面欣赏着街景。夜色更深了,月儿高挂中天,她看看时间,正想调转车头回家时,路口忽地传来一阵尖锐的煞车声。
她凛神,往前望去,心惊胆颤地发现一幕凄惨的车祸正活生生地在自己眼前上演。
一辆轿车和一辆小货车在路口相撞,中间还夹着一个小男孩,他被两辆车夹起,抛向空中,接着,又让其中一辆擦过。
月眉脑海一片空白,瞠目看着小男孩滚落地,接着,一个妇人奔过来,抱起血流如注的孩子,惊恐得不停尖叫——
“救命啊!救救我的孩子,谁来救救他?!拜托,天哪!天哪……”
*
急诊室一片混乱。
每到深夜,各大医院门诊休诊,只有急诊室照常开放,于是各式各样的病患伤者涌进来,总让值班的医生护士忙碌不堪。
偶尔遇到特殊节日,更是意外频传,几乎家家医院的急诊部门都爆满。
但这并不表示,医院会提拨更多人手来急诊室轮班。医生也是人,也需要休息,愿意值班的通常只有那些受尽压榨不敢吭声的实习医生,或是说话没分量的菜鸟住院医生。
这些医生原本经验就此较少,容易紧张,要是病患伤者一下子送来太多,可就会手忙脚乱了。
这天晚上,天使儿童医院的急诊室不知怎地,特别忙碌,办公室通报电话不停地响。
“……你说有个车祸重伤的小男孩?”值班人员皱眉。“不行,本院床位已经满了,不能再收伤患了,请转别家医院吧!”
他挂电话,几分钟后,电话又响。
“……不行,我们真的不能收了……别家也不能收?全台北市都满了吗?那看看其它县市有没有办法好了,比如桃园——”他话说到一半,忽地被打断,听着对方一阵噼哩啪啦,他脸色不禁发白。
“……对不起,大小姐,我不知道你在那里,急诊室是真的已经爆满了……好,我知道,请把伤患送过来吧,我们会想办法。”
电话断线后,值班人员发呆片刻,然后才猛地醒过来,奔出去通知大家这个“坏”消息——
大小姐要带一个重伤患者来找急诊室的麻烦了!
*
向原野半夜被电话铃声吵醒。
“向医师,不好意思,这里是急诊室。”一道焦急的嗓音。“我们有个车祸重伤患者,需要开刀,能麻烦你马上过来吗?”
他眨眨眼,很快领悟打电话来的是医院夜间值班人员。“值班的医生呢?”
“今天急诊室爆满,医生们已经忙不过来了。”
“好吧,我马上去。”
他没再犹疑,一骨禄翻下床,冲进浴室随便盥洗一下,连脸都还来不及擦干便又冲出来,穿上衣服,抓起车钥匙出门。
他一路风驰电掣,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医院,才刚踏进急诊室,一个护士便匆匆奔过来。
“向医师,请这边走,开刀房都满了,我们只能把平常教学用的实习教室拿来做临时手术室。”
居然满成这样?向原野挑眉。“伤患情况怎样?”
“七岁男孩,交通意外,大腿严重骨折。邱医师看过超音波片子,判断是心脏钝性外伤,有心隔膜积血的现象,现在正在手术中……”护士一连串地报告。
换上手术服,刷完手,他跟着护士来到临时手术室,门外,站着一个他料想不到的女人——傅月眉。
她一见到他,立刻迎上前来。“向医师,拜托你了,请你一定要救救那个孩子!”
他蹙眉,打量脸色苍白的她,以及站在她身后,一个哭得眼眶红肿的妇人。“是你的朋友吗?”
“不是,是我在路上遇见的。”傅月眉颤着嗓音。“那孩子真的伤得很重,可是居然没有医院肯收他,好不容易才辗转送到我们家来,他的情况很不乐观,我担心他可能错过诊疗时机了……”
“拜托你,医生!”妇人忽然抢上来,跪倒在他面前,哭着哀求。“请你救救我的孩子,我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心肝,求求你,拜托你一定要救活他啊!”
面对妇人近乎歇斯底里的哭求,向原野面无表情,一语不发。
他冷淡的神态教妇人更加惊慌,以为自己得罪了他,直拉着博月眉的手。“傅小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是不是我们家小文没希望了?你帮我求求医生,拜托他救救小文。”
“不是这样的,你放心吧。”傅月眉连忙安慰妇人。“向医师是我们院里最优秀的外科医生,他一定有办法救回小文的。”
对他这么有信心?
向原野望向傅月眉,原想嘲讽几句,但一见她温柔似水、仿佛对他满怀信任的眼波,忽地胸口一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一甩头,大踏步进手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