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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王没尺度 第13章(2)

  “相信这天下有无数才德兼备的绝色女子都愿意入您后宫,受您爱宠,”她平静地开口,“可阿旦已经没兴趣了。”

  “阿旦……”他的脸色苍白,眼底悲伤难言。

  “你,你对孤再无信心了吗?”她深吸一口气,将清晨清冽的冰凉气息吸入肺中,再慢慢吐了出来,仿佛这样就能吐尽胸中纠结酸涩的满满浊气,将心口那残存的最后一丝余烬微热彻底吹熄。阿旦啊,现在的你,再不需要为他心跳了。

  “主公,对不住,是阿旦变了。”她恢复了冷静,抬头主动迎视他痴痴苦求的眸光。“阿旦变得自私自利,贪图安逸,再不想过那样大起大落,大悲大喜的日子……北齐宫,阿旦是回不去了,您就把我忘了吧!”

  他受创甚重的内伤又开始翻腾剧绞,喉头咸腥血气浓重,脸色苍白得恍如檐上未消融的雪。

  “阿旦,孤知道,是孤伤透了你的心。”他低声道,腿脚再支撑不住高大的身躯,微微一晃,却仍死命地站稳了。

  只是在这一瞬,高壑整个精气神仿佛都被抽离一空,仅剩一副颀长的空壳子勉强撑着。

  独孤旦见状心下一紧,强抑下伸手相扶的冲动,眼眶不争气地迅速灼热起来,却还是死死地吞忍了回去,强迫自己平淡而无情地道:“你回去吧,早早另觅德配,另得良缘……”

  从此,好好的过日子,好好的当那个威猛霸道、神采飞扬的北齐帝王,享尽后宫佳丽三千之福,生一宫热热闹闹的小娃子,睥睨天下,傲视诸国,长命百岁,直至无数孝子贤孙榻前尊侍他龙御殡天。

  这,才是他应该走的帝王大道。

  她藏在袖里的手紧紧握着,连掐破了掌心也浑然不觉,只想着无情一些、再无情一些,逼他死心,从此他俩就能真正两忘江湖了。

  “阿旦,这次,孤不会再弃你了。”良久后,她却听到他嗓音低低响起,微弱似轻飘飘的雪花,却字字重逾泰山。

  独孤旦伫立在原地,直到他冰凉的唇瓣在她额际印下小心翼翼的一吻,她才机伶伶地醒觉了过来,可眼前唯见他离去的高大寂寥背影。

  他,走了?

  她心头说不出是迷惑是怅然,是释然还是悲伤,可,他最后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独孤旦连续好几日都心神不宁,却死也不承认自己是在挂念他。

  可是,他自那日后再不见踪影了。

  也对,堂堂一国君王在她屋外守了整整五十九日,换来的却是她冷情的拒绝催赶,不说他是雄霸半边天的北齐君王,就是一寻常郎君,恐怕也觉尊严扫地,此生再不想见她这不识好歹的女子—眼吧?

  这天晌午,虎子自外头回来后便心事重重地在她跟前蹭来蹭去,几番欲言又止。

  “姐姐,那个……”

  “若你是想为主公做说客,那就免了。”她面不改色地道。

  虎子一时噎住,半天后忍不住挠起头来,迟疑道:“可……主公病得很重……”

  独孤旦心一紧,猛地抓住他的手臂,“你、你说什么?”

  “主公——”虎子眼色一喜。

  没想到独孤旦却立时回过神来,松开了手,低头继续翻看起面前的记帐锦帛,口气淡然如故。“那也好,他就能早些回北齐养病,不用再耗在这儿浪费辰光了。”

  “姐姐!”虎子傻眼了,一急之下不由大吼出声。“你怎能这样啊?”

  她小脸沉了下来。“虎副将还是护送主公回北齐吧!”

  虎子霎时噤若寒蝉,缩头缩脑地不敢再多说一个字了。

  要是当真惹恼了姐姐,她现下腰缠万贯,挥一挥衣袖立马就能走得不见影儿,到时候累得主公还得满天下去追娘子,那他可就成了北齐的大罪人了。

  “唉……”虎子只得垂头丧气满脸悲惨地望着她。

  独孤旦却依然不为所动,可只有她知道,自己心窝子酸楚绞拧得厉害,每吸一口气都是忐忑煎熬。

  不是说身子已经好些了吗?都能千里迢迢从北齐追到南齐来了,内伤应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吧?他可是金尊玉贵的帝王,怎么可能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可是……可是那天她近看他,他气色确实极为不好,脸色苍白得像是大病未愈之人,而且他还在她屋外守了五十九天,还淋了一场冰寒澈骨的雪雨……

  那天,他落在她额际的唇瓣冰冷,而且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厚厚的黑貂大氅空空落落地挂在他消瘦的骨架子上,看起来让人忍不住……鼻酸。

  “虎子,你叫飞白把他打昏扛回北齐。”她再难抑烦躁地抬起头,冷声道:“他脑子糊涂了,你们这些做臣子的也由着他胡闹吗?主公乃北齐的主心骨,要有什么闪失,谁当得起?”

  虎子被骂得头都抬不起来了,可他也很无奈啊,暗暗嘀咕道:“我们肯劝,也要主公肯听啊,这世上除了姐姐之外,还有谁说的话他听得进的?”

  独孤旦登时语塞,随即心烦意乱地站了起来,抓起记帐锦帛就往外走。

  “我巡店去了。总之往后别再来同我说这些瞎七八糟的,吵人!”

  半个时辰后——

  “咳咳咳咳……”

  在虎绣庄不远处的这处广宅里,有个高大萧索的身影倒卧床上,背对着房门和众人,咳得声嘶力竭。

  飞白和三大宗师及虎子面色凝重地看着自家主公,一旁煎好的药汤凉了又热、热了又凉,他们和几名随行的老太医全直挺挺跪在榻前求主公龙体为重,可跪了大半天,却怎么也求不来主公喝上那么一口半口的药。

  半晌后,那个背对着他们的背影终于稍止了喘咳,闷闷地问:“她,真的还是不愿来瞧孤吗?”

  办事不力的虎子头垂得低低的,都快羞愧得在地上挖洞躲进去了。

  呜,主公,都是虎子没本事……

  飞白听着主公嗓音里那藏也藏不住的苦闷幽怨意味,嘴角不由抽了抽。

  敢情,自家主公是趁病撒娇、想藉机拐妻来着?

  飞白默默替自己和无辜的太医们叹了一口气,这才开口:“主公,这招对正在气头上的主子娘娘无效吧?”

  高壑的背影一僵,随即气呼呼地裹被滚进床榻深处,连半声咳嗽声也不爽哼给他们听了。

  正所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一个个都不知道他这心都快被摧折苦熬干了,不帮忙想法子便罢,还来捅他刀是什么存心?

  可怜素来威猛无匹的北齐帝在“病榻”上傲娇了三天,最后还是只得乖乖地坐起身,皱着浓眉苦着脸灌下了苦死人的药汤,决心速速养好伤,早早把娇妻追回来才是王道。

  夜深人静。

  独孤旦凭窗望着外头静静飘落着雪花的夜色,神情恍惚,心思难解。

  他的病好了吗?这几天虎子也没再来报他的病情,也没说他是不是回北齐去了,害她想假装随口问一句都拉不下这个脸。

  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她如何能再给自己和他藕断丝连、暖昧不明的机会?“阿旦,你没错,皇帝哪里有金银可靠?你真的真的一点都没选错!”她喃喃自语,也不知是在说服自己还是欺骗自己。

  正胡思乱想间,忽地眼前一亮,黑夜里有什么冉冉升空,明黄如小小圆月。

  她揉了揉几以为花了的眼,随即睁大了,愣愣地盯着那一个个浑  圆透亮、飘飘扬扬腾空的灯笼。

  灯笼上头还有大大的字——

  阿旦吾妻……孤知错了……许汝一生……永无二妇……违誓天收……

  她心跳停了一瞬,小脸掠过了一抹不知是悲是喜、是该气恼还是该感动的神色,整个人木木呆呆地傻望着,那在夜色里明亮如月,仿若欲直达天听的一个个灯笼,一个个誓言……

  独孤旦两手紧紧掐握着窗沿,心一阵阵催逼着,早该干涸了的情感却见鬼的在这一刻又澎湃鼓荡起来,心底牢牢砌的高墙隐隐有瓦解崩溃的迹象……

  不!不行!

  “发了誓又如何?誓言抵得过帝权,抵得过世家支持,抵得过万里江山,无数美人吗?”她咬得下唇都要出血了,强迫自己回想他曾经堆摆在她面前,刺得她伤痕累累的种种现实。“拿自己都不信的东西来哄谁呢?”

  就在此时,外头忽然响起了熟悉的浑厚嗓音,嗡嗡然如巨雷宏钟——

  “阿旦吾妻……孤知错了……许汝一生……永无二妇……违誓天收……”

  她脑子轰地一声,小脸瞬间暴红了。

  这、这家伙,三更半夜是怕吵不醒死人吗?就他这样鬼吼鬼叫,只怕此刻全南齐城都听见了!

  “你——你好歹一国之帝,就、就不怕丢人吗?”独孤旦恨恨跺脚,又是尴尬气愤又是羞窘,忍不住对外头一墙之外的那高大个头儿娇斥道,“你不怕丢脸,我还要做人呢,你——你快走,走啊!”

  “孤不怕,再丢人也不怕。”高壑雪白的牙齿在夜色里咧笑得好不傻气。

  况且这条大街里里外外住着的都被他派人给秘密“请”走了,现下住的统统都是北齐的暗影及黑羽卫,不下千人,哪个不要命了敢笑他家主子?

  臭无赖!

  “随便你!”独孤且咬牙切齿,砰地把窗户关上,气冲冲地回榻前把床帐拢紧,再懒看外头一眼。

  可纵然隔着窗、隔着床帐,她还是能隐隐听到外头他不断在大声重复着那几个字眼……

  孤知错了……许汝一生……永无二妇……

  “脑子给门夹了,哼!”她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似乎这样就不看不听不闻。

  可在锦被下,独孤旦的嘴角却不自觉地悄悄上扬了一丝弧度……

  翌日一早。

  独孤旦偷偷摸摸地出门,她还得鼓起勇气打开门缝,发现外头没人——感谢老天——这才踏得出家门。

  幸亏现下大街上没人,要不然给左邻右舍知道了她就是那个叫“阿旦”的,恐怕什么烂菜叶子臭鸡蛋全都给扔到她头上来了。

  “好好的皇帝不回国打理朝政,一天到晚赖在南齐找我麻烦,是不是看我独孤旦弱女子好欺负?”她一边走一边碎碎叨念,小脸蛋神情难看,大大的乌眼圈儿挂着,见证了一夜未眠的痕迹。

  “阿旦!”忽然一个高大身影跳到她跟前来,吓了她好大一跳。

  “你你你——你干啥呀?!”她惊魂甫定地望着他一脸憔悴却仍傻笑的脸庞,心下一震,鼻头不知怎地酸楚了起来。

  “你……你到底要胡闹到什么时候?家国也不要,后宫也不要了吗?!”

  “没有阿旦,宫里很冷,治国也无意思。”高壑凝视着她,脸上哪里还有一丝一毫霸气冷肃的北齐国君气势?

  现在的他,只是一个爱惨了妻子,却苦求不得,煎熬凄苦的可怜汉子。

  她漫上眼眶的灼热雾气更浓了,心跳又疾又缓又重,死死地憋着气,就是害怕一开口就会泪水决堤,心软投降了。

  “阿旦,都是孤的错,孤知道你怕是再不敢轻信孤了。”高壑轻轻地为她拭去颊畔的泪水——原来她还是不争气地哭了——柔声道:“所以孤下南齐之前,便想好了一个法子想同你商量,如果你答应了,就与孤回家,如果你不答应——”

  “若我不答应,你又如何?”她哽咽地吸吸鼻子,小脸泪痕斑斑,却仍是倔强地瞪着他。

  “若你不答应,孤便继续天天守着你,一日,一年,一生……都守着你,直到你答应为止。”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满满深情溢于言表。

  她又想哭了……

  混蛋,无赖,可恶透顶,用这种甜言蜜语苦赖痴缠的下三烂招式,以为她会这么容易就回心转意吗?没门儿!

  呜呜呜……真不公平……

  独孤旦小脸哭得惨兮兮,表情凶恶地怒视着他,却还是阻止不了渐渐被春水消融了的戒备抗拒——

  “小阿旦,孤已拟好一份国书,自今日起,孤把北齐国全质押给你了,若孤负你,就净身出户,一无所有。”高壑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卷明黄绣龙的锦帛,严肃正经地递到她跟前。“请收国书。”

  她一时呆住了,也忘了要哭,愣愣地仰望着他。

  什、什么?

  “这国书有北魏、北周、北燕三国国君和我北齐国君国玺共同为证。”他生怕她不信,急忙摊开锦帛给她看上头的四国国君亲笔落款和国玺金印。

  “你瞧,都是真的,孤足足被那三个趁机敲诈的一咳,刁难了很久,这才取得的。你收好,往后除了孤以外,这就是你另外一大靠山,如此一来,你、你可愿意信孤了?”

  她整个都傻眼失神了,张大着嘴,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他以国为质,倘若相负,就净身出户?

  我的老天爷啊……

  “阿旦,你信孤吗?还是……再不敢信孤了?”他清瘦的脸庞黯然了下来。

  “大傻子!”独孤旦心一抽痛,想也不想地扑进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泪水再也抑不住地糊了满脸,欢喜得哽咽了。

  “你为了我,连国都可以不要了,我怎么还能不信你?笨蛋啦呜呜呜呜……”

  高壑欣喜若狂,一双铁臂紧紧箍拥着这个失而复得的小人儿,空空洞洞的胸膛到得此刻,才终于又恢复了温暖,拥有了心跳。

  他终于,寻回了他的小阿旦。

  终于,可以把他心尖尖上唯一至爱至宠的小女人带回家了。

  北周帝和北燕帝那两个浑球还笑他用三座城池换得娇妻一笑是天下第一蠢事,哼,他们哪里知道,有了小阿旦,他便已拥有了天下……

  那两只不识情滋味的莽夫,懂屁啊!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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