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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家有芳(上) 第五章 生命中的真桃花(1)

  上官檠没有去史太傅那里,今天他要到富贵布庄看帐。

  母亲的嫁妆里,有七间布庄、十家茶楼饭馆,而袓母嫁妆的十三家铺子,清一色是卖粮的。

  祖父心有定见,媳妇、妻子过世子后,就把嫁妆接过手,否则要是给儿子管着,早就成了夏妩玫的私人库房。

  在上官檠之前,有两位管事负责帐目,十几年下来,只得七万多两盈余。

  除铺面外,还有三千多亩田地和八处庄子,又没有连年荒灾,在皇帝治理下,算得上民生乐利,只得这样的盈余要说当中没人搞鬼,这话骗得过谁?

  上官檠不是能吃亏的主儿,他和凤天磷都算得上狠辣之人,只不过两人的狠辣不同。

  凤天磷习惯张扬,喜好敲锣打鼓,恐吓那些魑魅魍魉,等他们到处蹦跶时再一举成擒,而他喜欢袖里干坤,喜欢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在别人笑着以为危机已过时,一击命中。

  所以那些坑他的以为没事吗?以为可以拿着他的银子另起炉灶?呵呵,怎能当他是傻子呢,早晚有一天,他会让他们连本带利的吐出来!

  所有的铺子田庄,他只花两个月就从头到尾彻底梳理过,气象焕然一新。

  他最吃亏的地方在于没有自己人,幸而有凤天磷鼎力相助,他相信,今年底的帐册会精彩得多。

  转个方向上大街,大街两边有不少摊贩,卖吃的、用的,大伙儿都拉扯着嗓子大声叫卖,热热闹闹。

  在街道左边的角落里种着一棵树,树下一张小小的方桌,桌上摆着纸墨笔砚,身后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算命先生,看起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他正拿着一本破旧的蓝皮册子看得津津有味。

  上官檠之所以注意到他,是因为空气好像在他身边凝结了,周遭的喧扰吵不到他,而他的存在也与周遭无关,他像是被几堵无形的墙给隔绝起来,在那个空间里,他自顾自地悠闲自得。

  行经过他的摊子时,上官檠多看他两眼,没想到他竟放下册子朝他一笑,瞬间,隔开他与凡尘的空间破了,喧嚣迅速将他包围。

  “公子,测个字?”晁准说。

  “不。”上官檠拒绝,他不相信命运,他只信自己。

  “老夫不会害你。”

  年纪轻轻竟自称老夫,他脑子撞墙了?“你没本事害我。”上官檠满腹自信。

  晁准微哂,没回应他的话,只淡淡道:“公子十步之内,必会回头。”

  上官檠冷笑,若他不说这句话,或许自己还会回头,但此话一出,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自己转头。

  不应话,他大步往前走,一、二、三……他在心里默数着,可还没数尽,一个扒手从身边快步走过,手脚俐落地剪去他的荷包。

  上官檠五感敏锐,对方碰到自己衣服时他已有所觉,转身,一把揪住小扒手,这一抓,他才发现自己回头了。

  懊恼,抬眼,他的视线恰与晁准对上,晁准对他微笑点头。

  是预做安排了吗?好啊,他也想知道对方想做什么?

  抢回荷包,放走小贼,他走回晁准面前,提笔写下一个兆字。

  “请公子写下三个字。”晁准道。

  “如果一个字无法测就别测了,即使十步内我将再次回头,也不会走到这张桌子前。”他冷笑道。

  晁准与上官檠对望,片刻,抿唇一笑。他明白上官檠是个意志坚定、不易动摇的男子,便道:“既然如此,公子请。”

  上官檠拉开椅子,在他正对面坐下。

  “公子写下“兆”字,公子的左手边恰好有一棵树,木兆为桃,公子今日必会遇上生命中的真桃花。

  “公子落笔在楚字旁边,楚兆为逃,不知什么原因,那朵艳色桃花见到公子,直觉反应竟然是逃,公子要小心了,手得掐得紧些,免得这一逃又得耗上许多功夫才能再遇。

  “既然公子不肯写下三个字,老夫便以兆桃逃三字为公子解签。”他一面落笔,一面嘴里念念有词,片刻打开蓝皮书册,翻过两页后,把书册面向上官檠,指着里头的一行字——

  一宿姻缘逆旅中,短词聊以识泥鸿。

  微微一笑,他道:“但愿公子珍惜得来不易的缘分。”

  话说完,也没追着上官檠要银子,拿起书册,又专心的读起来。

  上官檠还坐在桌子前面,可他彷佛觉得那几堵无形的墙又合了起来,将他关在外面,说不出的诡异感觉,他不禁皱眉,放下十两银锭,起身离去。

  晁准放下书册,定睛看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语,“分明是富贵福泽之人呐,上天必玉汝于成。”

  离了算命摊子,上官檠继续往富贵布庄走。

  “爷。”何掌柜看见他,立刻从柜台后面迎上来,把他请到后头帐房。

  倒过水,安坐后,上官檠拿起帐本,细细翻阅。

  “顾客反应如何?”

  “绣娘果真能耐,刚上架的衣服很快就有人询问。”

  四个月前主子一声令下,七间布庄分别买下旁边的两、三家铺面,或者整修,或者重建,七间铺子分成三个级别,每个铺面各种级别的布料都卖,只是不同价位的布匹,进货比例不同,不管顾客走进哪家铺面,都能买齐各类布疋。

  只是,不同级别的铺面,雇用的绣娘手艺不同,制作出来的绣件也不同,在一等铺面做一套衣服的花费,可以在三等铺面做五套。

  当初,布庄一口气雇用三、四十名裁缝与绣娘,经过考试较量,分成两批,分别进驻一等与二等布庄里,掌柜们会集合顾客需求,与裁缝、绣娘讨论发派下去做,至于三等布庄,则是收购民间妇女的绣件来卖。

  这个月七间布庄一起重新开幕,生意比过去好了将近两成。

  “衣服的订单收多少?”

  “开幕至今,多数的客人还是以买布为主,不过一等布庄接下十八笔订单,共三十三件衣服,二等布庄则接四十一张订单,一百三十六件。”

  “能够做得出来吗?”

  “目前没问题,小的打算再观察两个月,若口碑能做出来,就必须再做打算。”

  好的绣娘不容易找,她们多数被富贵人家聘回去指导家中女儿女红,再不就分散在各个绣庄里面,安定日子过惯了,不见得愿意受他们所聘。

  “看状况吧,为长远打算,还是得到人牙子那里买几个手脚俐落的小丫头回来调教。”

  “是。”何掌柜点头应下。这么一来,得收拾屋子供小丫头住,到时是要把人放在各个铺子里还是买一处宅子,将人集合起来,让绣娘们轮流过去教导,这事儿得和其他掌柜们讨论讨论。

  上官檠不曾做过生意,铺面上的事需要各大掌柜们尽心,但他擅长识人、用人,擅长把合适的人摆在合适的位置。

  “邱师傅那里情况怎么样?”

  邱师傅是个江湖人,三十来岁,厌倦刀口舔血的生活,有意找人投靠,过过安定日子。他与何掌柜有旧,何掌柜知道主子欠缺人手,便把邱师傅引荐给上官檠。“小院子已经整理好,邱师傅挑选十六个根骨佳的孩子教授武功,我去过两次,挺好的,邱师傅说他那边有三个江湖朋友也想投靠,想见主子一面。”

  “这阵子我忙,待春闱过后再说。”

  “是,我会转告邱师傅。”

  两人就着生意的事谈上,何掌柜不仅掌理这家富贵布庄,还是所有产业的大掌柜,目前布庄情况已经上轨道,粮铺变动不大,接下来得先忙着酒楼饭馆。

  酒楼饭馆消息流通,为了凤天磷的大业,他必须扩大经营,只是眼前还腾不出手来,等殿试之后再说。

  凤天磷从出生开始,就被教导身为皇子该为了那把龙椅汲汲营营,他花了二十年的时间努力,所有人都认为东宫太子之位他的呼声最高,可上官檠却不这么认为。

  上次进宫,他匆匆见过大皇子凤天祁一而,那是个深藏不露之人,皇帝睿智,见识不凡,会让史太傅亲自教导凤天祁,必有其道理。

  如果上官檠不曾投在史昀名下,不会清楚师傅的能耐,能经他亲自教导的必非普通人,所以……皇帝是拿凤天祁做为太子培育的吗?

  他又在师傅那里偶见凤天祁两次,在师傅的刻意引导之下,三人就国事深论,他必须承认,对于朝政、对于制衡,凤天磷远远比不上风天祁。

  有了这层认知,他还要继续助凤天磷往那条路走吗?

  被绑架的十四年中,连靖王府都认定他死了,只有凤天磷仍然命人到处寻找自己,凤天磷不曾放弃过他,他怎么能轻言放弃凤天磷?

  “主子爷、何掌柜。”门板上两声轻叩,是铺面上的伙计阿发。

  上官檠点点头,何掌柜出声,“进来。”

  阿发进门,手里抱着一个东西,笑得眉眼弯弯,小心翼翼地像捧着祖宗牌位似的。

  “主子爷、何掌柜,外头有两位姑娘送来这个东西。”

  阿发把不倒翁往桌上一摆,不倒翁做成愤怒鸟造型,眼睛很大、鸟羽张扬,明明是很生气的一张脸,却让人看着想发笑。

  “这是什么?”何掌柜问。

  “纪姑娘说,它叫不倒翁,可以拿来当出气筒,生气的话举拳往它脸上揍几下,气就会消了。”说完,阿发动手示范,他左一拳、右一拳,每一拳都揍得不倒翁仰躺倒地,可下一瞬间它又翻身立起。

  何掌柜忍俊不住大笑,“挺有意思的小玩意。”

  “纪姑娘那里还有两个,主子爷要不要看看?”阿发问。

  何掌柜不作声,只觑了主子一眼,等他拿主意。

  看着不倒翁,上官檠沉吟不语,他想起凤天磷的信,纪姑娘……会是那个卖刈包给凤天磷的“莫琇儿”吗?

  婚那天匆匆一眼,事后凤天磷动用各方关系,企图把她给找出来,可她却像人间蒸发以的,不见踪影。

  眉心一凛,上官檠道:“让她进来。”

  “是。”阿发扬声应答。

  都说主子爷流落在外头多年,没有人带着、教着,回到靖王府后肯定输人一等,可看着眼前的人,哪里会?主子爷对各家店铺掌柜使的手段,哪像个能被人拿捏的?

  再看一眼不倒翁,何掌柜微微笑着,他有预感,这种东西会引起一股风潮,至于风潮是短暂或长久,得再看看主子的手段。

  阿发欢天喜地出去了,他相信不倒翁若能摆在铺子里卖,生意肯定会很好。

  自从主子接手铺面后便立下一条规矩,每半年会从赚的钱里头抽出一成,给大伙儿分红,别家的铺子里只有大掌柜和二掌柜才能分红,他们可是连伙计都有得分,光是这点,谁能不卯足劲儿给主子爷赚钱?

  他要是赚够钱,就能给家里盖房子,那有多风光呐。

  走进铺面里,他笑盈盈地对纪芳说:“姑娘,我们家主子和掌柜都在帐房里,请姑娘进去。”

  “好。”纪芳点点头,忍着笑,跟在阿发身后走。

  她们已经出来很久了,本来还打算赶回去吃午饭,只是现在来不及了,今儿个情况没有她想像的那么容易,还以为东西出手,会让人眼睛一亮,争先恐后的抢着要,没想到找几家铺子,不是老板不在,伙计不敢做决定,就是听到她不买东西还想卖东西,脸色立刻大逆转,狗眼瞧人低。

  合作是长期的事,如若对象不好,哪能长久?

  吃过几摊闭门羹之后,纪芳心灰意冷,想道果然还是不行,现代人的艺术眼光和古人不同。

  她正盘算着,是不是买几块布回去让殷茵她们多做几个不倒翁,再拿到大街上叫卖,试试市场风向?

  可打道回府的念头刚生起,就看到这家铺子,富贵布庄比起别的布庄大得多,至少是别人的三、四倍大,窗明几净,来来往往的伙计脸上都带着笑容。

  她再次鼓起勇气上门,知道她不是来买东西的,伙计也没摆臭脸,还让她多看看瞧瞧,对咩,这才是身为服务人员该有的态度。

  纪芳再次把不倒翁拿出来,本打算再被拒绝一次的,没想到伙计竟然喜孜孜地让她等等,抱起不倒翁转身去里头请示主子了,再出来时,就说要请她入内。

  萍儿握紧她的手,有些紧张,她拍拍她,低声道:“别怕,有我。”

  走过甬道,进入中庭,中庭两边和前方各有两间屋子,他们从左边的廊下往前走,自窗户往里头看,屋子里有人在裁衣制服,神色认真而专注。

  原来富贵布庄不只是布庄,还是个成衣厂,挺不错的,这家老板有远见、有眼光。

  “姑娘,这里。”阿发停在门前,指指里面。

  “好。”纪芳把包袱接过手说:“你在外头等我,我很快出来。”

  “是。”萍儿往门边站定,尽职地守着。

  纪芳悄悄吸气,心里没底,这一步成功与否,将决定她未来的生活方式。

  下意识地,她抱紧手上的包袱,里头装的是她的本事,她希望这项专长能助自己在这个时代立足。

  走进屋子,抬头扬眉,她露出一张最完美的笑脸。她对自己说就当面试吧,把面对外商主考官应有的自信拿出来,战胜一回。

  只是,意外时时有,屋漏偏逢连夜雨的事年年发生,她做足的准备在对上大老板的眼睛时……当机。

  这间铺子竟是他的!猛然及应过来,一个反射动作,她转身往外跑。

  同样,上官檠也是反射动作,身形一窜,纪芳不晓得他是怎么办到的,下一瞬间他居然站在自己身前。

  因为动作比思考要快,直到挡下纪芳时,上官檠才发觉,她这是想躲他?

  为什么躲他?她到京城不是为了寻他?因为她把凤天磷做的事全算在他头上?因为发现他已经成亲?

  想到最后那点,他更加确定,眼前的“莫琇儿”不是莫琇儿。

  如果是他认识的莫琇儿,反应定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而非退缩。若她肯轻易让步,就不会在自己无数次拒绝时还坚持嫁给自己。

  既然不是莫琇儿,为什么她有莫琇儿的长相样貌?

  孪生姊妹?说不通,而且棺木里的莫琇儿去了哪里?还有为什么她听见凤天磷的人在打听莫琇儿时,匆匆忙忙离开越县?

  若她是以前的那个莫琇儿,为什么她能画出奇怪有趣的图案?为什么识字?为什么会算学?还有……之前她的孕肚……

  倏地,算命术士的话钻进耳里一―

  木兆为桃,公子今日必会遇见生命中的真桃花。

  那朵艳色桃花见到公子,直觉反应竟然是逃,公子要小心了……

  一宿姻缘逆旅中,短词聊以识泥鸿。

  她是他的真桃花?不,他必须弄清楚!

  以目光示意,何掌柜和阿发转身离开,关上门,把屋子留给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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