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醒来后的几天,对现代人的希帆而言,互拥入眠根本算不上什么肌肤之亲,而璟然逢场作戏的经验更多,他也不曾为哪个妓子交心。
可事实上,他们都没发现自己对彼此更加亲近了,之后帮他做再亲密的事,希帆也不会脸红了,两人都不觉得尴尬,只觉得自然与习惯。
手艺是怎么来的?练出来的!
小时候,妈妈不乐意她和姊姊进厨房,深怕女儿的一生和自己一样,所以妈妈有一身好厨艺,她和姊姊却没有学到半成,倒是养出一张刁嘴,直到决定要开餐厅,才花大钱去补习班学做菜。
妈妈是有理想、有抱负的能干女人,只不过传统两个字把她局限在厨房里面,以经营一家五口的肚子当终生事业,她嘴里从不说遗憾,但每次参加同学会回来,总会出现三到七天的沉默期。所以希帆小时候的志愿是完成妈妈的梦想。
她问妈妈有什么梦想?
妈妈从来不随口敷衍的认真回答:我想当经理,想赚很多钱,想管很多人,想当领袖。
回答之后的那声长叹让希帆明白这其实是妈妈心里的遗憾,到后来妈妈只能管理她和姊姊、哥哥,想起来都有点凄凉。
现在她因为有张刁嘴,所以觉得穿越后的世界里的食物难以下咽,反正时间多得很,不必上班,一天突然变得很漫长,在长长的时间里能做什么?打电动?看韩剧?逛LV?都不行,于是她拿起锅铲,将大把大把的时间消耗在厨房里。一点一点的回忆、研究妈妈擅长的菜色。
第一天的卤猪脚吃在她嘴里只有五十分,但进了海伦公子的嘴巴却变得人间美食。而人都是需要鼓励的,虽然他不会说话,但那惊为天人的表情反应出来的情绪更真实。
于是下一回的卤猪脚,立刻进展到八十分,再接下来,希帆都觉得自己可以去万峦开店了。
她的厨艺以等比级数的速度在进步。
也许有点强迫症吧,任何事希帆都要做到最完美的地步才肯放过,所以男人受不了她,而沉默并且跑不到的海伦公子很适合自己,这个想法让希帆苦笑,但十几天过去,她突然觉得,也许老天爷的安排真有这层美意。
端出一大盘热腾腾的咸酥鸡,香气远远传播出去,东西还没熟透,门口已经围了一堆小孩,他们探头探脑猛朝屋子里头张望。
这些天下来,村里的大人小孩全都知道那新搬来的一对夫妇,姜家男人虽然长得不坏,可惜是个残废,不过身家应该不少,光看他家娘子出手有多大方就知道。
至于姜家娘子样貌好得没话讲,别说村里,就是城里要找到她这等相貌人才的,恐怕也找不到。
而且人美心更美,每次家里做出什么好吃的食物,都会让路过的小孩子去找大家一起来吃。
前天做的那个芋头糕,跟村里的妇人做的完全不一样,真材实料,刨成丝的芋头只用一点点的粉和着蒸,咬进嘴里根本感受不到糕粉的味道,嘴巴里充斥的全是满满的芋头香气,最厉害的是上面那层厚厚的香菇笋丁虾米肉燥,再淋上酱油膏和香菜,他们敢打包票,当皇帝能吃的山珍美食也就是这样了!
以前只是村里的妇人之间送点葱蒜、鸡蛋之类的小东西,现在在尝过姜家娘子的手艺后,家里的男人都觉得自家妻子那些小东西送不出手,于是姜家的窗户上多了幅布帘子,姜家男人有了新拐杖,姜家院子里多出一窝鸡、两只鸭和一只小猪,这几天大家还商量着要在姜家后院盖猪舍呢。
这会儿希帆又对着屋外的小孩子招手,小朋友笑冲进屋里,熟门熟路地将手中的碗递上去,她在每个人的碗里放些炸地瓜、薯条、炸丸、鸡块,一句又一句的“谢谢姜婶娘”谢得她弯眉眼笑。
好啦,她已经习惯了,习惯自己从小姐变成婶娘,本来嘛,结婚就是件眨值的事。
挥手送走一群小孩,希帆把咸酥鸡端到桌边,照老规矩递给璟然一个碗、一双筷子,一次往他碗里夹进一样菜,他吃着,她则观察他的表情,一天一天,她确定他吃硬不吃软,他喜欢吃辣、喜欢刺激,对甜食不感兴趣,重香甚于咸,至于色,无所谓,反正他看不见。
他咬一口去骨的咸酥鸡,她在他脸上看到惊艳,这对她来说很有成就感,以前她不认为喂饱男人是什么重要的事,现在却觉得这再重要不过了。
“喜欢吗?”
希帆用问的,璟然自然“听不见”,但他嘴边停也停不下来的笑意,让她跟着扬起眉。
“古今中外,没有人可以拒绝咸酥鸡,否则怎么闹过回锅事件、闹过馊水油事件,咸酥鸡摊位前的人潮依旧不断?”古今中外这件事,她这个穿越到古代的现代人最有资格说,她笑了两声,再说道:“再过几天,我打算做泡菜水饺,腌那么多天的泡菜应该可以准备上场,那可比韭菜水饺更有劲儿,我猜你一定会喜欢。而吃水饺最好配酸辣汤……”
璟然虽然暂时不能说话,但心里已经讲过几百声的“我喜欢”了。她做的每一道菜他都喜欢,这些天都不晓得胖了多少,但她的手艺值得他用肥胖去交换。
他喜欢这样的生活,这和他过去的日子截然不同,每天都轻松惬意、不耍心机,不需要勾心斗角、处处算计,生活简单到近乎无趣,却也有着淡淡的幸福感。
每天清晨,她总是在他怀里醒来,似乎是他抱她抱上瘾了,也似乎是她在他怀里找到最舒服的位置,因此就算入睡前两人背对着彼此,早上清醒时两人的身躯一定会交缠在一起。
在心灵契合之前,他们的身体已经为自己找到最契合的对象。
她很喜欢说话,对小孩子说话、对邻居说话,当然,更多的是对他说话,她说自己的童年、自己的家庭,也说她交往过的男人。
后面的话题让他听了很生气,一个女人怎么可以和那么多男人过往从密?怎么可以为别的男人伤心?难道在她那个世界里,女人不必从小学习妇德?那么她从小到大念那么多年书,是在读什么?
这让他闷了很多天,直到她口中不断的出现男女平等观念,也渐渐影响他的思考模式了,他再次提醒自己,她是个口才很好、说服力很强的业务经理,虽然对于什么业务经理这个词完全不了解,但依然可以知道是个很了不起的职业,只是他也不懂,在她的世界里,女人为何要抛头露面的去做男人才做的工作。
现在因为她那说也说不完的话,让他对她的世界开始产生想象力。
起初,他不理解动物不是拿来吃的,为什么要把它们关在栅栏里卖票给人看?不懂郎中和戏子明明再低贱不过,为什么到了他们那里是人人趋之若鹜的行业?他无法想象女人自己挑丈夫,也无法想象合则聚、不合则散的男女关系,更无法相信那里的男人责任感薄弱,无法挑起一家子的生计。
然而许许多多的“无法”与“不理解”,在她的舌灿莲花间,渐渐转变。
他慢慢理解她那个世界的运行规则同时,也理解她穿越的痛苦,她无法像过去那样自由恣意,她被这里的世界加诸在女人身上的传统规矩所拘束,为了符合这个世界的标准、为了融入这里的人们生活,她必须每天不断的学习言行举止、态度观念、说话口气……光听她说,就令人觉得疲惫。
不只如此,那些以前让她生活便捷顺利的物品全都瞬间消失。
每当她怀念过去、提及那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东西时,他真想看看,可以让菜肉不腐败的冰箱长什么样子;想知道扭开水龙头就有源源不绝的清水流出来是什么感觉;想她嘴里的电灯,为什么不需要火就能将夜晚照亮得如白昼;想坐坐那个让她老是抱怨马车速度慢又颠簸的捷运,更想用手指滑一滑她爱不释手的。
真的能够一机在手回味无穷?真的能够靠一个扁扁的小盒子就知道全世界发生什么事?
从愤怒、排斥到接纳、好奇、想象,这个过程并不长,这也许与她的口才有关系,也许与她的聪明有关。
没错,她比他所能想象的更睿智。
邻居陆嫂子提一个头,她就能举出十个例证,证明陆嫂子家的男人进城里,不是赚钱而是玩女人;张爷爷说起张奶奶的脾气,她就能联想出许多病征,然后诊断出张奶奶得的是更年期疾病,让她天天喝豆浆、多运动;小武喜欢的玩意儿遗失了,她牵着他走出去、绕一圈,一下子就能找到。
每次帮人解决了问题,她总会得意地跟他说:“你老婆不简单吧,我可是初级版的福尔摩斯。”
他不知道谁是福尔摩斯,就如同不知道她为什么老是喊他海伦公子一样,对于她的世界,他理解得还不算多,但就算有很多的不懂横亘在两人中间,但他还是一点一点地喜欢上她、喜欢上她的世界。
他想,将来离开这里之后,他依然要她在自己身边待着。
希帆替他夹一块炸鸡,说道:“如果所有男人都像你这么好服侍,只要喂饱肚子就跑不掉,女人一定会更有安全感。”
璟然吃掉炸鸡,心里回答:所有女人都有你这等好手艺的话,男人也肯定跑不掉。
她说:“其实男人不会讲话又怎样?女人可以少听一些谎言。”
他嚼着嘴里的好味道,心中回答:如果不喜欢女人,男人怎会费精神去哄女人?
她又说:“男人看不见也无妨,往好处想,在我发白齿摇、老态龙钟时,你就不会往别的女人身上寻找慰藉。”
碗里没东西了,他捧着碗往外伸,她给他炸薯条。吃着松软的薯条,他心道:不是所有男人都肤浅,就像他,喜欢她,喜欢的不是她的躯体容颜,而是她的聪明智慧。
她再说:“也许我这么强势霸道自私的坏女人……”
她还没说完,他在心里已经接下话了:你是个好女人,没有什么强势霸道自私,你对每个人都好,包括一个“无用”的丈夫……
他心里的话还没接完,突地,他听见她的下半句话——
“就适合你这样的男人,海伦公子,我认了,我认你这个老公、这段婚姻,我会和你好好过完这辈子的。”
这个结论让璟然高兴极了,笑弯眉眼、笑弯性感的嘴。
看吧,就算不能听、不能说,他们还是默契十足,在她说完话、他吃完东西时,刚好笑得花开灿烂。
希帆错解他的笑容,以为他吃得很满意、很上瘾,看一眼空了的盘子,她抓起他的手,在他掌心边写边说:“没了,炸的东西吃太多对身体不好,浅尝即止,明天做更好吃的食物给你吃。”
她旋身,一面收拾碗筷一面说话,带着笑容的脸庞分外灿烂。
希帆回头看一眼噘嘴不满的男人,笑容加深了。
他听不见,她却老爱对他讲话,她没有天真到以为自己多讲一些,他就会变得耳聪目明,那么她会一直不停的跟他说话只是因为……寂寞?
不,在他身边,她从没感到过寂寞,她不确定自己为什么老爱对他滔滔不绝的讲个不停,但她确定自己喜欢这份感觉。
收拾好厨房,希帆坐到他身边,轻轻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分明只有他依靠自己的分,可这样一个动作,她便觉得自己依赖上他,好像身边多了座靠山,好像天塌下来也不必害怕,他什么都不必做,她已经感受充分到安全感。
“海伦公子,如果你准备好了,如果你有一点点喜欢我,我们就当真正的夫妻,好不好?”
口气有点羞涩,虽然她在职场是女强人,但在爱情战场上她从未主动挑起过战争,也许是屡战屡败的经验,让她对爱情有些畏怯。
璟然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后悔过。
如果他不装聋哑,他就可以马上告诉她:我已经准备好了。
如果他能够说话,他就能握住她的手,认真的对她说:韩希帆,我喜欢、非常喜欢你,不是一点点,而是很多、很多点。
可他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只能伸手揽住她的肩,享受这片刻的甜美。
希帆没有推却,不是因为下定决心要当他的女人,而是因为她早已经习惯,并且喜欢上他的拥抱。轻轻地往他怀里钻了钻,她的脸上带起惬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