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驾崩,太医院集体出动诊脉,有没有喜,都以这几天太医院的诊脉为主,可别想着这一、两个月加紧赶工,到时候八月催生想瞒天过海,皇后对皇帝虽然没有了情分,但不容许有人这样糊弄皇家血脉。
福泰郡主以辈分来说算是皇三代,因此直到一代、二代的女眷都诊完,太医这才来到郡主府。
福泰郡主都这把年纪了,当然不用诊,但郡主府里却有个刚刚进门的姨娘,得诊。
陆盛杏入门两个多月,吃好睡好,郡主每日看她的菜单,也没什么特别的,知道没戏,所以也懒得出来,让嬷嬷直接带御医往儿子的别院去。
陆盛杏正跟苏榭哭诉着她破碎的开店梦,就算朱光瑶已经订亲,也被临辨郡主强迫在前阵子出嫁,还是不用想,皇帝驾崩,郡主的媳妇儿却开店,这讲出去苏榭的仕途就没戏了。
“你不如把铺子给你母亲和姨娘张罗吧,反正她们是平民之身,等个一年半就行了。”
“唉,也只能这样了。”
婆子上前来禀,“大爷,陆姨娘,萧太医奉皇后之命来给官家女眷诊脉。”
“请他进来。”
萧太医带着两个药童进来,苏榭连忙把自己的位子让出来,“萧太医辛苦了。”
“打扰苏科士,甚歉,甚歉,奉皇后之命来给姨娘诊脉。”萧太医也是见多识广,见这个妾室穿着男装却依然面色如常的称呼她姨娘。
“皇外曾祖母的命令,自然得遵从。”
药童拿出个小枕头,放在小几上,陆盛杏伸过丰,药童给盖上丝帕,萧太医便诊起脉来。
苏榭跟郡主的想法一样,陆盛杏这阵子都头好壮壮,也没有任何不适,肯定来不及怀上,但见萧太医眯起眼睛似乎在分辨什么似的,他突然心中一跳,“太医,莫非……”
“嗯?”萧太医的眉毛一动一动的,“嗯——”
苏榭心急,不明白萧太医嗯嗯两声是什么意思,但又不好打断。
许是发觉丈夫在看自己,陆盛杏抬起头,对他眨了眨眼。
苏榭的心狂跳起来,这丫头有事情瞒他。
萧太医点点头,“嗯。”
苏榭心想:萧太医你不要只会嗯啊,到底在嗯什么快点跟我说。
萧太医放下手,站起身微笑道:“恭喜苏科士,阴博阳别,是喜脉,还是双喜临门。”
“萧太医您是说……”
“陆姨娘怀的是双生胎。”
“来人,奉、奉上谢礼。”苏榭高兴得声音都抖了,“我就不送萧太医了。”
萧太医离开后,苏榭对上陆盛杏顽皮的模样,恍然大悟,“你已经知道了?”
“我是觉得有了,但不是很确定。”
自他们成亲以来,每天晚上他都这样努力,再加上她的癸水晚了,她便觉得应该是有了。
“你怎么不跟我说?”
“我怕是自己烦恼家里的事情,癸水才会晚了,若是如此,说出来不就害你白高兴一场。”陆盛杏拉起他的手,抚上自己的肚子,“我没想过是双生胎。”
苏榭激动非常,“盛杏,我们要有孩子了。”
他喜欢的女人要给他生下孩子,第一次这样意外,这样高兴,原来男人成家立业的心情就是这样。
“是啊,我们要有孩子了。”她三度入门,为妻,也为妾,终于要替他传下血脉。
苏榭满足的摸着她仍旧平坦的肚子,许久,才突然想到一件事,“福儿,快去跟我爹娘说这个好消息。”
不到一刻钟,外头隐隐传来喧闹声,苏榭走到门前,打开门,就见母亲满脸笑意,一马当先地奔过来,都还没踏上阶梯便急着问:“有了?是双生胎?”
“萧太医亲口说的。”
福泰郡主上了石阶,跨过坎子,一把推开儿子,直奔到美人榻上,对着陆盛杏露出大大的笑容,盯着她男装下的肚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最后只讲了句,“你真乖。”
奶娘说的对,就算是个假小子,能够传宗接代就好,这步棋真的走得太对了。
慌乱中,郡马也进来了,一般的喜形于色,不过比起郡主,他的性子倒是沉稳实际许多,“家里都二十几年没孩子,都忘了要准备东西。”
福泰郡主一拍额头,“是啊,看看我,高兴得都糊涂了,徐嬷嬷、齐嬷嬷,准备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务必让盛杏过得舒舒服服。”
苏榭想笑,母亲一直是喊陆盛杏陆姨娘的,知道她怀了孩子,马上亲切起来,喊了她的名字。
徐嬷嬷跟齐嬷嬷知道这差事做得好,打赏肯定不少,因此喜洋洋地接下了。
福泰郡主原本想,既然陆盛杏已经怀孕,孕装就做上女子款式,但又想到万一她换上女装,儿子看了不喜欢又往外跑怎么办?听说光宗借口新妻似虎,不太愿意同房……不行,儿子好不容易改正过来,绝对要顺着他。
“衣裳鞋子款式,都看盛杏喜欢就好,我没这么多规矩,懂吗?”
徐嬷嬷跟齐嬷嬷都打小服侍郡主,大爷什么状况自然知道,想着大爷爱男人,这姨娘是仗着假小子的外貌这才得了宠,看来还是得把小子的外貌延续下去才行,衣料就挑黄泥、藏青等沉稳的颜色,披风也别用貂毛那种可爱的东西,改用虎皮披风,料子用好一点,颜色深一点就对,这么一想,真恨不得陆姨娘最好把胡子长出来,这可就更男人了。
陆盛杏跟福泰郡主相处时日不多,但苏榭却是对自家母亲深刻了解,此刻夫妻俩一个懵,一个忍笑到肚子痛。
“母亲。”苏榭一本正经的说:“既然盛杏已经怀孕,这院子就让给她静养,我搬回以前的住处吧。”
“那可不行!”意识到自己太激动了,福泰郡主又放低音量,“盛杏刚怀上孩子,正需要关心,你得多陪陷她。”
哼哼,她就知道,儿子肯定想趁机分院而睡,又开始在外头过夜,国丧时期只禁止男女同房,可没禁止男男同房啊,就算被抓到,也没人能说他不是,但她就一个儿子,绝对不能看他走上龙阳路。
陆盛杏不但能拉拢他同房,现在还有了孩子,不管男娃女娃,光想家里会有小人儿驾到,就高兴得不知道该怎么说,给她两座城池都不想换。
苏榭一脸无辜,“不过人家不是说有了孩子,还是让母亲一人住就好。”
“睡隔壁房也就是了,夫妻啊,便是要日日相见感情才能好,我以前怀你的时候,你爹可休贴了,所以我生产时特别顺利,产婆也说很少孩子一出生就哭这么大声,你姨母当年就是夫妻分院,她每天晚上都闷闷不乐,光瑶足足生了两天两夜,生出来小猫一样,差点养不活,如今盛杏怀上双生胎,你可得好好陪她,我啊,想当祖母,你让她不开心,小心我打你。”
苏榭装出愁苦脸,“母亲,盛杏既然都有了……”
“不用再说,我心意已定,柳嬷嬷,回头让管事拿锁把大爷的旧院子封起来,我看你搬到哪里去。”福泰郡主凶完儿子,瞬间换了一张脸,和颜悦色的对着陆盛杏说:“大爷若是再敢提分住之事,你来跟我说,我拿棍子揍他。”
陆盛杏只能被动的点点头,看到苏榭趁着郡主不注意时,丢给她一个洋洋得意的眼神。
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没开铺子的命,郡主明明许了她外出,朱光瑶也已经嫁人,不太可能来找她麻烦,正是她可以大展身手的时候,她居然有孩子了。
可别说,她一点都不失望,反而很高兴,没想到可以在二十岁以前当娘。
随着时间过去,随着陆盛杏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各式东西都做了起来,小娃儿的衣服祙子,慢慢放满了给孩子布置的厢房。
那个新年,郡主府分外热闹,虽然陆盛杏还是穿着不伦不类的男款孕装,但福泰郡主很高兴,喝多了,还唱起歌来,婆子跟丫头想笑又不敢笑,一个个憋得脸通红。
冬去。
春来。
小满,芒种,夏至。
小暑过后没几天,陆盛杏开始肚子疼,痛了一整个晚上之后,终于在黎明产下女儿,接着在日出时分又产下儿子。
她精神尚可,正在喝着参汤,却听得外面一阵喧闹,又喊大夫,又喊来人的,声音慌张无比,后来徐嬷嬷才为难地说,郡主知道得了一对“好”字,太兴奋,晕了过去了。
陆盛杏心想,她这婆婆也真是可爱。
先皇过世一年后,民间已经可以恢复各种礼俗,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京城人多有默契的又等了半年,这才开始婚丧活动。
路上开始有花轿,有迎亲队伍,一些闭门已久的铺子又开始做起了生意,也有新铺子开张,花街重新挂上红色灯笼,酒褛饭馆也有琴娘或者说书人的声音。
一日,一辆青帐双头马车来到小市集附近,马车大,街道窄,倒是不好进去,故在街口就停下来,先下来个神清俊朗的青年,富贵貂裘,显示出身不凡,他扶下一个明显女扮男装的假小子,虎皮披风衬着巴掌大的小脸,看起来十分不搭,两人又从车中抱下一对小娃儿,一人牵一个,看样子不过一岁多,天气冷,孩子裹得跟雪球似的,踏着大红色的虎头鞋,在雪地上蹦踏,显得十分可爱。
这条街道卖的不过是简单的吃喝,很少有这样体面的人出现,因此难免有人多看了几眼,看着看着,这就讨论起来了。
“这是哪户人家的大爷跟太太啊,那太太真不像话,平日自己出门男装就算了,跟夫君出门也男装算什么,没规矩,看来是什么地主户了,钱多了,规矩自然就少了。”
“男装太太?唉呦,我瞧瞧,那个双头马车这样威风,黑檀木,金丝缁,没猜错应该是福泰郡主府的大爷跟姨娘。”
“大爷跟姨娘?你是不是说错啦?”
“是啊,你不会没听过吧?”
“没,我才从城南搬过来,要是不劳烦,您给我说说。”
“好咧,这之前不是……那样嘛,大户人家娶妻过程繁琐,所以很多都先纳妾室先生孩子,那个陆姨娘就是这样入福泰郡主府的,但她本来就是商人之女,自己也有莆子,喜欢在外头行走,穿男装方便,习惯了就改不过来咧,所以苏大爷跟姨娘出门,看起来就是两个男子一起,这陆姨娘也不知道哪里合了苏大爷的眼缘,这么没规矩的事情也顺着她。”
“那两娃子是那个姨娘生的吧?”
“是啊,你说好不好命?当时不管官家还是民间,都急着过门办婚事,但真能在这么短时间怀上的,也没几个,她不但怀上了,还是一男一女,郡主跟郡马都把孩子宠上了天,都说福泰郡王府上现在是两娃为大,郡主次之,就算两年后苏大爷娶正室,正室说不定还要让陆姨娘三分。”
“居然是这样,那她进的那间铺子,就是娘家的铺子了?”
“虽然说是娘家铺子,但我瞧着像自己的铺子,陆家可是收租的,没有开铺子的习惯,这陆姨娘,唉呦,看我这糊涂,你不知道的呗,这陆姨娘可是二度入郡主府啊。”
“二度?”
“是啊,苏家跟陆家的太爷曾经指腹为婚,奈何两家都只生儿子,只好指上孙子辈,陆大姑娘十五岁便大红花轿过门,当上苏大爷的正妻,可是三代变化多大啊,当年是富老爷与穷书生,转眼变成商户与官户,门户差异这样大,当然没婆婆缘,也没丈夫缘,二年后无子被休。
“却没想到被扫地出门后,陆大小姐意外在其它地方识得苏大爷,两人当夫妻时没见过面,此刻自然不知道对方是谁,彼此有好感,又刚好遇到那事情。”那人避开皇帝驾崩这话,“后来福泰郡主亲自上门求娶,上回是祖父指婚,苏大爷自然不愿,这回可算是自己要来的,夫妻感情自然好,连这种小铺子也陪她来看。”
“居然还有这段渊源,真是比说书人说的还离奇。”
“那可不,这铺子就是陆大姑娘第一次被休回家时,一心捣鼓的,后来因调到那事情,所以耽搁下来,不过最近市街慢慢恢复热闹,便让陆大老爷的姨娘来接手了,算起来这铺子跟苏家无关,跟陆大小姐也无关,就是娘家的姨娘开的铺子,金银进谁手中不知道,但对苏大爷的前路肯定没影响。”
外头说得热闹,陆盛杏却是不知道,牵着儿子的小手踏入铺子,见里面三五个客人正在挑选,很满意。
堪堪替客人包好一叠普洱花饼的申姨娘笑着迎上前,“姑爷,大小姐,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想着雪停出来走走,顺便过来看看,铺子一切可好?”
“很好,时时有人,却又不会过分忙碌。”
铺子里有四张桌椅,有人喜欢买回去,有人只需要一个地方吃吃东西,甚至跟朋友说几句话,这是陆盛杏从琴房学来的——街上很多琴房其实也不只让人听曲,还有不少是提供一个雅处,让男人说说话,所以她的铺子也依样画葫芦,摆上几张桌子,除了点心,还提供热茶,此刻见四张桌子有三张坐了人,觉得很满意。
她与苏榭和一双儿女在最后一张桌子坐下,丫头们上了热茶点心。
苏榭见陆盛杏像只小猫似的笑得一脸满足,忍不住调侃道:“这就高兴了?”
“当然,这可是我的心血呢。”
“我说要把名下的铺子给你管又不要。”
“那不同,我的嗜好又不是当掌柜,我是喜欢从无到有,你看,铺子里这些点心可真的是一个一个慢慢调整味道做出来的,我到现在闭起眼睛,都能想起渥丹院充满点心香味的时候,每天都在试吃,不过幸好我喜欢,所以也吃不腻。”
宝姐儿见父母亲只顾说话,不理自己,嘴巴一扁,哇哇哭了出来,新哥儿见姊姊哭了,也跟着哭。
苏榭连忙哄着抱在怀里的女儿,“宝姐儿乖,爹爹疼你,乖喔,不哭不哭。”
陆盛杏也哄起儿子,“新哥儿乖,男孩子呢,不能这样就哭啊,笑一个给娘看,这样笑,嘻嘻。”
新哥儿还挂着两泡眼泪,见母亲嘻嘻笑,也跟着学了起来,嘻嘻。
看着儿子又笑又哭,陆盛杏觉得好笑,“新哥儿棒棒,嘻嘻嘻。”
新哥儿童言童语跟着学,一旁睁大眼睛看着的宝姐儿突然也开口,嘻嘻。
苏榭忍不住笑出声,母亲总说希望新哥儿跟他一样,十六岁就能入科考,现在看来,两个孩子还是比较像母亲的,证据就是他念诗词时,孩子从没学过,陆盛杏只要嘻嘻哈哈,孩子们肯定很捧场。
不过他也没资格说孩子,因为连他自己也想学了,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