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您给将军用的这是什么?”明悦芙依着商皓的吩咐,站在房间的另一头,只见到师父拿了一罐药瓶,倒了一些粉末出来,在柏云奚身上各处都洒了些。
“丫头可别过来,这是老头子特意调制的痒痒粉,专克这千生睡的。千生睡无药可解,但若是中者能凭自己的意识醒来,千生睡也就不攻自破了。这痒痒粉只要这么一些儿上身,就能让一头牛痒到在地上打滚……嘿嘿,为师为了这小子,可是下了重本,足足用了半瓶子啦!”
商皓得意的拿出药瓶子摆弄解说着,明悦芙和柳轻依对望一眼,都是觉得有些哭笑不得。想不到师父还是一点没变,专想些折腾人的法子来治病。
“师父,您用得这么多……柏大哥要是醒来,不就难受死了?”柳轻依皱皱鼻子,颇有些不赞同。明悦芙闻言,看着床上毫无动静的人,流露出一丝担心的表情。
“去去去,两个丫头都出去,你们懂得什么!都别在这儿碍手碍脚了。”商皓见她们俩都是一脸的怀疑,不由得跳脚,挥挥手把她们给推了出去。
一回头,便见到床上的柏云奚浑身已开始发汗,眉头亦是微蹙,比之前些日子有如活死人般的样子已是多了几分生气。
商皓负着手,慢慢踱到他床前,端详了半晌,才忽然阴森森一笑。
“难受是吧?老头子在这药粉里头多加了一味辣椒,接下去你会觉着又痒又麻又热……哼,小伙子长得俊有什么了不起?我那宝贝徒儿,我从来都舍不得她有一点半点儿的不开心,你偏偏要伤她的心!那也别怪老头子不客气,这番滋味,你就好好儿享受享受吧……”
一想到这件事他就来气,他这辈子就只和这两个小姑娘投缘,对明悦芙和柳轻依心里向来便疼得如同亲生孙女儿,因此对眼前这个躺着的男人更是早没了当时初见时的欣赏,怎么看,怎么挑剔。
他心知柏云奚看着是无知无觉,实际上却听得见他说话,因此有些故意的又加了一句:“你要是早些醒来,便能少受点儿罪。你要是一天不醒,老头子就天天往上加重份量……哼,要不是看着芙儿的面子,这般折腾还真算是便宜了你了!”
“……”柏云奚此刻根本听不清商皓说了什么,他只觉得那浑身的燥痒能把人逼疯。起先他尚还能忍,到后来那感觉越来越是加剧,他想狠狠的打滚,或是一头栽进水里,大力搓洗一番,偏又动弹不得。
商皓看着柏云奚手指已在微微抖动,不由得有些惊奇。“唷!想不到你小子恢复得倒是很快嘛,看来不出三日,你就能醒了。”想到明悦芙方才那张担忧的小脸,他便丢下了柏云奚,兴匆匆的出了门,想着把这好消息告诉明悦芙,好让宝贝徒弟心安。
而明悦芙和柳轻依此时正坐在角亭里,两人先是叙了好一会旧,又各自沉默了好一阵,又突然同时开口。
“师姐……”
“轻依……”
两人一愣,明悦芙随即轻笑了声,握住柳轻依的手恳切的说道:“轻依,那日我和师父说的话,你都听到了是吧?”
柳轻依微红了脸。没想到当日偷听,师姐竟是知道的,转念一想,这样她倒也无需烦恼该如何向师姐开口,便索性大方的承认道:“师姐,我不一一”
“师姐知道你不会怪我。”明悦芙打断了柳轻依欲出口的话。“可是轻依,他是真的对你有心。当初,为了皇上的指婚,将军还同皇上狠吵了一架,就是想对你守诺。”她说着,扬起一抹笑,目光澄澈。“这世上,很多事都可以相让,只是人的心,却不是谁让不让的问题。”
“师姐……”柳轻依看着师姐。多年未见,明悦芙看起来像是过得很好,可却也比当时两人在西南相依为命时要来得消沉许多,她替师姐觉得心疼。
求不得,憎怨啥,爱别离,这人生几大苦,师姐究竟默默吞下了多少,才能依然这般的笑?
“别这般看我。轻依,师姐很好,一点事儿也没有。师姐走了些冤枉路,才明白自己该往的去处,这样很好,真的。”她越说,声音越轻,也不知是在说给柳轻依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师姐一一”柳轻依站了起来,正想开口,商皓却大步定了进来,再次打断了她想出口的话,大声嚷嚷道:“宝贝徒儿,你们都在这儿呀,为师可有个好消息喽!”
“什么好消息?难道是将军……”明悦芙迎了上去,心中微微一紧。
“那小子命硬得很,我看不出三日,他就能醒过来了!芙儿呀,为师觉得很饿,可有什么好吃的没有?为师好久都没吃到芙儿作的饭了。”商皓摇头晃脑的说道,跟着又是一副讨赏的语气。
明悦芙不由得失笑,同时觉着有一股温暖在胸口缓缓敞开来。从前在西南,师父便一直是这个样子,每每出诊回来,便眼巴巴的想要她作些好吃的。
“是,师父,芙儿这就马上去给您做几道您最爱吃的菜。”她掩嘴笑道,神情一下子又恢复了当初那娇俏活泼的气息。听闻柏云奚将会没事,明悦芙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
“好好好!老头子要吃桂花醉鸡,还有八宝黄鸭!”商皓大笑道,迫不及待的拉着明悦芙向厨房去了。
柳轻依站在原地,那想说的话却是一句都未说出口,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挪动脚步跟了上去。
还是,寻个适当的时机再同师姐说吧。
第二日,柏云奚觉着那身上麻痒好不容易稍稍消退了,可他依然迷迷糊糊,睁不开眼,只感到一双冰凉的小手不时为他拭脸、理衣,把他收拾得一身清爽。
他知道那是明悦芙,偶尔还有别人的说话声传来,他听着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那人是谁,只知道那苍老又带着几分恶趣的声音正是明悦芙的师父,一旁,似乎还有一个少女。
经过昨日那难耐的痒痛,他终于感到有力气说话,他微微掀动嘴唇,第一句想说的便是此时萦绕在他心头不去的第一件大事。
告诉轻依,柏大哥对不起她,柏大哥……已有了另一个想要共度一生的女人了,“轻依……这一生……只有……”他却不知道此时他所说的完全语不成句,只有勉强几个字眼能稍稍听清,待这几个微弱的辞句说完,柏云奚只觉得虚软无比,又没了半分力气。
明悦芙正瞒着师父,想让柏云奚多少舒服点儿,却突然听见他说话,心中先是一喜,可等到听清之后,却又是一怔,最后苦笑了起来。
都这样了,他还没忘记她吗?也罢,既然他看上去就要醒来,自己?也是该走了。
才这样想着,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公主若是想走,最好就趁此时,否则将军高义,只怕不会同意公主的决定,而轻依亦是定然不肯听从公主的安排。”
明悦芙回头一看,只见华子旭不知何时已进了房间;他见明悦芙转头,脸上有着微讶,便只是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冒犯了公主心事,华某有罪,只是……难道华某分析得不对吗?”
她没有接话。这人跟着师父他们一道前来,她便不曾问过来历,此时她心中的事被华子旭一下子揭破,不由得有些微的狼狈;但她亦不着恼,只是又望了床上的柏云奚一眼,只见他握着她的手,唇角竟微微勾起,似乎十分满足。
想来,此时在他梦中,定是将她当作轻依了吧……明悦芙想着,猛然抽出手,站起身来。
真可惜,不能等到他张开眼,再看一眼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直到最后,就是让他看着自己离去的背影,也只是个奢想罢了。
“韩衡。”她看也不看华子旭,迳自走出房门,轻声唤道。
“属下在。”韩衡闪身出来,单膝跪地,恭敬应声。
自柏云奚昏迷后,他便领了皇命日夜守在这儿,对明悦芙的付出都看在眼里,因此神色十分恭谨。在他想来,这世上大概再无其他女子可与将军匹配,既事事以他为先,又让他毫无后顾之忧,从来也不曾摆过公主架子。
“劳烦韩护卫替我备辆车,半个时辰之后,我要进宫。记着,车子停在西边侧门,千万别惊动了任何人。”明悦芙笑一笑,吩咐完,又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韩衡没敢多问,立即下去准备了。
没多久,她便提着菱儿早已为她收拾好的随身琐物,手里拿着一封信,又回到柏云奚房前。
在门外默立了一会儿,抿抿唇,又神色如常的走了进去;她先将那封信放到桌子上头压好,然后再替床上的人仔细掖好被角,动作依然温柔无比。
趁现在,她还在这儿,她想要多看看他几眼,好让自己一辈子都不要忘记他的面容。
怕他挽留,更怕他不会挽留,不如趁他还没醒来的时候,就走。虽然她知道自己有多么依依流连,每多看他一眼,便几乎想要推翻自己所有的决心,就这样赖在这府里一辈子,赖在他身边一辈子。
微风轻轻晃动了窗前的帘子,待那帘子重又归于平静之时,那一辆载着明悦芙的轻巧小车也慢慢晃着,悠悠驶进了皇城。
柏云奚猛然张开眼,还来不及为着自己的终于清醒激动,第一件事便是看向床头,想看到那个此时已占据他全部心思的女子。
那儿空落落的,没有人在。
正失望着,门被轻手轻脚的推开,一个女子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他隐隐升起期待,可一细看,那人却是柳轻依。
他楞楞的,一下子反应不过来,想开口,才发觉喉头干得难受。
“柏大哥,你终于醒了。真的和师父说的一样呢!醒了就好了,以后就会没事的。”柳轻依见他醒来,惊喜的走过来,替他搭了搭脉。
那指尖温暖,一点也不像明悦芙那双总是冰凉的手。
“柏大哥,你还好吗?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我现在就去请师父过来。”柳轻依见他一直没有说话,始终是这般楞楞的样子,不由得担心道,便要站起来。
谁知她的手腕却突然被柏云奚紧紧拉住,他哑声开了口:“芙……芙儿呢?”
柳轻依没料到柏云奚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找明悦芙,她先是一愣,随即瘪瘪嘴,挣脱他的手,走到一旁柜子取出一封信来,递给他。
“算你有良心,还知道要念着师姐。师姐她昨日就走了,留了这封信给你?你自己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