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向自律,多年的良好习惯使他生理时钟运作得非常精确,初醒之时脑子最清,他趁睡意未卷土重来之际掀起被子下了床。
厚重窗帘外隐约透出一层薄薄阳光,台湾近年的冬天越来越冷,他走进浴室,简单冲了个热水澡,让刚醒仍处于低温的身体,很快地暖和起来。
洗好走出,简础洋意外发觉房里的窗帘已经被人拉了开来,屋里一片敞亮,而原先和他一块儿躺在床上的人儿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从半掩的房门外头飘荡进来的咖啡香气,醇厚浓烈。
真好。
他薄唇扬起,打开衣柜挑选穿着,里头清一色的黑、白、灰,再多就是深蓝,充分显示主人不爱招摇、低调内敛的性格。
刚将衣裤穿好,有人便推开房门走了进来,简础洋看着她绽开一抹柔丽微笑,便觉被冬日灰蒙蒙的天气搞得略显沉重的心情,舒开了许多。
“过来。”他朝她招手,沉声呼唤。
杜乐茵笑着,似很习惯地走了过去。
她一头长及肩背的直亮乌发,简单地束成了松散马尾,醒转不久的眼角还泛着些浅浅的红。
她眉目柔和,不具侵略性的五官予人一种邻家女孩般的清新秀雅,一双眸子黑白分明,楚楚动人,尤其当那纤长的眼睫微微垂落的时候,教人感觉内心里的棱角坚硬都被轻轻地磨平了。
他抱她入怀,指着衣柜里摆放的领带问她。“哪条好?”
她眨了眨眸,很认真地将他身上派头瞧了一遍,随即挑出一条酒红色的,道:“这个吧?和你今天穿的深蓝色条纹很搭。”
“好。”简础洋从善如流,接过领带绕在衣领底下很利落地打起了结。
杜乐茵笑看着,没插手。交往一年,她很清楚男人在生活上的每个细节、癖好,其中一项,就是他不爱假手他人系领带。
尽避因此少了些情人间的亲昵情趣,但每个人习惯不一,杜乐茵对此倒也从未有过怨言。
“怎么起来了,今天不是晚班?”穿好衣物,简础洋一边进浴室梳弄头发,一边问。和在“棠人”担任总经理特助、朝九晚五的他不同,杜乐茵在同间百货公司当楼管,施行的是排班制,即便轮早班,也能比他晚起很多。
“你最近不是很忙?我明后天上全班,所以——”
她话没说完,简础洋却懂了。“今天下班,我去接你。”算一算,她差不多晚上十点下班,估计那时候他应该也忙到一个段落,可以抽身了。
杜乐茵白皙的脸瞬间一红。唉,他果然听出了她言谈里微小的寂寞。
这阵子简础洋似乎在进行一个投资项目,每天早出晚归,两人尽避同住一个屋檐下,生活却鲜少交集,尤其当她排到近十二小时的全班时,更是夸张得好些天都讲不到几句话。
所以早晨这难得的相处时光,她想好好珍惜。
“没关系,不用了。你能在我下班前回家,我会更开心。”
杜乐茵总是这样,对于他们的交往、相处,从来不曾有太多要求,简础洋尽避对此感到轻松,但偶尔还是会不舍。
“晚上十点,老地方。”简础洋向来很少给人反对空间,他口气总是淡淡的,却不容置疑,要换了哪个强势的女人肯定能为这事和他吵了又吵,对向来温顺淡雅的杜乐茵来说,却刚好很受用。
只见她点了点头,轻声应了个“好”。
简础洋勾了勾唇,再度将她揽进怀里,那乖顺诱人的姿态骚动着每个男人征服逗弄的欲 望,他顺应着吮住了她的嘴。“你嘴巴里……热热的。”
杜乐茵脸更红了,男人一下子就吻得好深,她不好意思。“刚喝了咖啡嘛……”
“嗯,很香。”简础洋笑笑,低下头,两人唇瓣再度贴合,胶着缠绕。
一大早,天还亮着就在床边忘形亲吻,感觉好像很不妙。但简础洋自控能力向来极强,他很快将自己从她甜暖馥郁的怀抱里抽离,略显粗糙的指腹摩了摩她被吮得红肿发润的唇,道:“等睡饱了再去上班,嗯?”
他一声“嗯”,低沉惑人,甜美地落在耳畔,再度烫红了她。杜乐茵小白兔似地眨着波光荡漾的眼。她今天作了个梦,梦见两人在夜里的玫瑰花圃初遇的事,那么旖旎美好,她差点就醒不来。
一年过去,这男人对她的吸引力似乎无穷无尽、不减反增,尤其一对古墨般的沉定眸目,凝视人的时候好像满心满眼都是她,教人不泥足深陷都不行。
她想,自己真的很爱他。
可惜那晚发生的事,简础洋至今都不记得。
毕竟,当时他喝醉了,且醉得不轻。
“怎么了,这么看我?”简础洋对她深幽起来的注视有些不解,柔声唤道:“乐乐?”
杜乐茵哭笑不得。“说过多少次了,是乐,音乐的乐。”
“我知道。”简础洋不以为意,亲了亲她。“乐乐挺好的不是吗?每天快快乐乐的。”
是啊,从遇见他开始,她就是快乐的,不论眼里心底,满满地都是这个人……杜乐茵拿他没法子,他就爱这么唤她,说是特别,独一无二,她索性当作是情人间独一无二的昵称了。
有时候她会觉得自己这样是不是有点危险?太过喜欢一个人,喜欢到快没了自我。就像张爱玲说的: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还是欢喜的,从尘埃中开出花来。
“我不睡了,等下去超市买个菜,我们好久没一起吃饭了。你老是吃外食,我怕你身体不好……”
“也好。”简础洋没反对,随即一个伸手将准备出房的她给抓住,用力得令她惊呼一声。“你说,我身体好不好,嗯?”
“噗。”敢情她刚那句话踩到他啦?“好,很好,超级好,好得令我害怕……这样行不行啊?”杜乐茵眼眸一抬,浓长眼睫好不可怜地上下扑扇,讨饶意味浓厚。
简础洋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听她呼痛,这才放过了她。
简单吃过东西,简础洋出门了。杜乐茵打开冰箱,里头空荡荡的,能做的只有炖啤酒或煮果酱。他工作太忙,时常三更半夜才回家,而她身处服务业,上下班时间不定,两人不管同居前或后,总归是聚少离多。
为此,她更加珍惜呵护两人同在一起的时光。他作什么决定,她都顺从,她主动提出要求,他负责答应。在爱情里,她一向依随自己的心,毕竟人生苦短,良宵几何?杜乐茵并不希望浪费时间在故作矫情上。
她不知道自己对这男人,算不算是一见钟情。
但再见倾心肯定是有的吧?导致他那么轻而易举地走入她的世界里,堪称不劳而获,几乎不费一兵一卒,就将她内心所有城池一举拿下。
而这一年来的交往相处,让她本来就有的喜欢沉淀得更加深浓,心动指数有增无减,即便简础洋对于她……始终有些保留。
或许那是属于他的坚持,杜乐茵不以为意,不是高举爱情的旗帜对方就有义务摊开一切,相反地,有些人那么急切,甚至不惜侵门踏户,毫无道理地要求另一半无所隐藏,求的又是什么呢?
不过是所爱之人的一片真心罢了。
偏偏,真心又是世界上最勉强不来的东西。
“我不假思索,你不劳而获,宁可爱得这样浅薄……”她轻声哼唱起王菲的〈感情生活〉,掩上冰箱门。无论如何,她喜欢现在的生活,安宁、舒适、美好……且幸福。
即使没有激 情存在,也无所谓。
她很知足。
犹记得在好友的婚礼过后一个多月,再见到简础洋的时候,杜乐茵脑里瞬间闪过了“命中注定”四个字。
那天同样是一场宴席,尽避没婚礼那般铺张奢华,但与会人士依旧多是政商名流。乔迁Party置办在夫妻两人的家里,一间占地百坪的豪宅,屋内装潢出自名家之手,处处可见惊喜。
陶蜜亚身为女主人没空多招呼她,杜乐茵不以为意,只自己拿了些吃的,打算窝到一边去。
就在这时,她被撞到,对方险些没站稳,稳住身形的同时脚下窄细又恨天高的鞋跟不偏不倚地踩中她脚趾,疼得杜乐茵忍不住尖叫出声。
全场施予注目礼,那个不小心撞了她的女子很尴尬,赔不是之余口气隐含责备。“你喊那么大声做什么……”
杜乐茵缩在地上抚着脚,痛得眼泪都快飙出来了,压根儿没力气多说。
“Rita,别这样,你自己说你那鞋跟算不算一种凶器?”沉厚有力的男声自顶上传来,杜乐茵对此声线并不陌生,她意外抬首,在看清他的瞬间……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男人很高大,穿越人群出现在这儿的姿态依旧丰神俊伟。他一身西装,端正的容颜如记忆里那般英俊深刻,梳理至脑后的发始终整齐服贴。他上前,朝一脸迷乱的她伸出手——果真是他没错。
只是这次,他手里并无玫瑰。
“站得住吗?”他边问她,边不着痕迹地驱散了旁人。
“可以。”杜乐茵掩住自己激越的情潮巍巍站起身,双颊一片通红,但有一半是忍痛憋的。
“怎么了?”宴席的主人陶蜜亚听闻骚动,赶了过来。
简础洋见杜乐茵站稳了,便放开了她,转而呼唤陶蜜亚。“Mia。”
由杜乐茵的位置只看见男人立即转身的动作及好友明艳的脸,然后听到简础洋安抚似地回答。“没事,只是这位小姐的脚受伤了。”
“茵茵?”陶蜜亚扫过她,表情略带不安,杜乐茵何其通透,一下子便明白了她的担忧。
“不要紧,是我反应太过了。”杜乐茵朝好友一笑。
陶蜜亚明显松了口气。如今她在唐家的一举一动并不属于自己,动辄得咎,怕极了意外。
她感激一瞥,杜乐茵笑纳。脚很疼,但并非不能忍耐,陶蜜亚明知她不爱这般场合仍邀她过来,就是想有个熟悉的人,讨个安心,她不想反而成为好友心里的负担。
简础洋在旁不动声色地观察两人互动,知晓她们关系匪浅。尤其这位叫茵茵的小姐,穿着娃娃鞋,脚都被踩得发红破皮了,仍能笑得那般恬柔,不以为意的样子……
他为此忍不住多瞧了她一眼。
她长相并非那种令人惊艳的类型,但胜在温和清秀,透着一股舒润人心的柔雅,一头墨发直直垂落,不染不烫,整个人站在那儿有如一幅质朴古画,不张扬不华丽,却很诱人伫足。
简础洋内心仿佛被一道温和的水流浸润,但相较于此,另一种油然产生的感觉反倒令他迷茫,忍不住脱口而出。“我们是不是见过?”
“呃?”杜乐茵愣住,睐向简础洋,只见他注视自己的方式是全然的迷惑——就像在看一个初次认识的人那样。杜乐茵眨了眨眼,他不记得了?
“噗。”听闻两人对话,陶蜜亚在旁噗哧一声笑出。“哈哈哈,础洋你搭讪的方式太老套了,而且茵茵很单纯,你别妄想诱拐她!”
杜乐茵抗议。“我又不是小孩子……”
“你不是小孩子,是我最好的朋友!”陶蜜亚笑着揽过了她,杜乐茵明白不擅温情言语的好友是用这种方式,弥补这阵子冷落她的愧疚,遂不以为意地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告诉她:我不在意。
简础洋看着这一幕,明白两人感情确实极好,瞅着杜乐茵的眸光也因而添了不少温度。
杜乐茵脸颊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