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您看,那边有泉水。」双喜惊喜地指着不远处的水洼说。陶静姝轻轻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跟着双喜身后慢慢走过去。
山泉喷涌而出形成一汪水洼,有人挖出了一个缺口,泉水便顺着那出口奔腾向了远方。
双喜从腰间解下皮囊,朝她扬了扬,说:「正好咱们的水喝得差不多了,婢子灌些泉水进去。」
「好。」
几名护卫分散在两人四周,既给了她们足够的隐私,又确保了她们的安全。
国公府的嫡出姑娘要到深山老林的栖翠庵祈福,身边自然不会缺少随行的护卫,且在皇家猎场事件后,护卫人数更是明显增加了。
双喜一边往水囊里灌水,一边说道:「这栖翠庵也是奇怪,怎么会修在这么个深山老林里啊,这样哪里会有什么香火,庵里的人不会饿死吗?」
陶静姝听她说话不由得笑了出来,在水源下游的地方弄湿了帕子,擦了擦脸,又重新清理搏干,起身甩了甩手中的帕子,迎着阳光欣赏了下帕子上的绣花,漫不经心地道:「就是深山老林才好啊,清静。」
双喜悄悄攥了下拳头,扬着笑脸面对姑娘,附和道:「嗯,清静好。」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姑娘跟皇上的事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姑娘之所以要到栖翠庵也不过是为了图个清静。
做皇后很好吗?
当今皇上命太硬,克妻克得死死的,她才不愿意姑娘去当那个注定短命的皇后呢,姑娘在家不是挺好的?
更好的是,讨厌的五姑娘在皇家猎家被晴天一个响雷给劈得头发都炸了,现在再看,哪里还有之前那倾国佳丽的影子啊。
这事最近在京城也很惹人热议,各种说法印证了百姓们的想像力十分强大,各色妖魔鬼怪都被大家杜撰出来了。
双喜灌好了水,稍事休息,他们便继续赶路。
一路之上,或赏花,或摘叶,或举目远眺,走得悠闲随兴,一直到傍晚时分才终于抵达了目的地——栖翠庵。
栖翠庵盖在一处避风的山坳中,山水相依,景色宜人,适合隐居。
庵主是一位年过半百的女尼,气质随和待人亲切。
「吃食都是庵中自己所种,还望施主不要嫌弃。」
「师太客气了,山中所出自带山林灵气,食之自可延年益寿,何来嫌弃之说。」
「阿弥陀佛。」
晚餐虽全是素食,但庵中掌勺之人明显是个高手,斋菜口味极佳,丝毫不逊于那些酒楼大厨,陶静姝吃得很是满足。
饭后,主仆两个照例是要散一散步的。
双喜陪着自家姑娘走到庵外一处平坦巨石之上席地而坐,仰头赏月。
「山里夜里风凉,姑娘也太不讲究了。」双喜一边抱怨着,一边把陶静姝身上的披风带子系紧了些。
陶静姝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在巨石上盘腿而坐,抓着一把坚果,一颗一颗地嗑着。
今晚月光很亮,照得四周亮堂堂的,宁静得唯有虫鸣声,哦,还伴随着陶静姝嗑坚果的声响。
陶静姝闷不吭声嗑了半天坚果,突然开口说:「双喜,其实你不必这么小心翼翼的,我没事。」
双喜咬了咬唇,几不可闻地道:「可是姑娘不能嫁人了。」
「嫁人有什么好的?」陶静姝反问。
「这世间女子哪有不嫁人的。」
「自然是有的,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姑娘……」双喜语气有些迟疑。
「嗯?想说什么?」陶静姝嘴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半歪着头看丫鬟。
双喜见状只觉她家姑娘可爱极了,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您说五姑娘真的是妖精吗?」
陶静姝歪头想了想,然后说:「她身上必然是有些古怪的,妖精嘛倒不一定。」
「有古怪还不是妖精啊?」
「对呀。」
「姑娘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陶静姝沉默了片刻,才做了回答,「算是吧。」
「可是姑娘一直都与人无争,五姑娘为什么一定要针对姑娘呢?」
这一次,陶静姝沉默的时间更长,良久之后才说:「大概是因为嫉妒吧。」
「嫉妒?」
「嗯。」
「可她嫉妒就有用吗?她又不能变成姑娘。」双喜疑惑。
陶静姝为之失笑,「原本可能是不行,但是在她拥有了奇怪的力量后,发现原本不可能实现的事可以轻易的达成,她的贪欲便越来越大,最终不择手段,不分善恶。」
「这么可怕啊?」双喜的声音带着畏怯。
「这世上再没有比人心更可怕的东西了,有时候你都不知道那张人皮下面的到底藏着的是人是鬼。」陶静姝感慨良多。
双喜点点头。
片刻后,双喜提醒道:「姑娘,天晚了,咱们回去吧。」
「再坐一会儿。」
双喜犹豫了一下才说:「行吧。」
「别这么不情愿,你家姑娘我还是挺平易近人的,不会让你难做的。」
「可是山里夜凉。」
「双喜。」她突然轻声唤了丫鬟一声。
「姑娘?」
「如果有一天我先走了,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别傻得跟着去啊。」
双喜眼眶瞬间便红了,眼泪紧跟着便滚了下来,「姑娘您胡说什么呢?」
陶静姝并没有去安抚丫鬟,而是仰头看着头顶那轮近乎满月的月亮,语气缥纱地道:「这世间有太多的意外了,谁又能说得清呢。」
最后,在双喜的强硬坚持下,陶静姝还是没能在巨石上待太久。
在她们的身影消失不久,有两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巨石上。
两个人都是一身黑衣黑巾,只有眼睛露在外面。
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你把消息给主子送回去吧。」
「是。」
两个人一个飞身离开,另一个则如烟一般朝着陶静姝主仆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初雪笼罩京城的时候,一辆黑漆大马车从城外缓缓驶入城门。
人们都是善忘的,几个月的时间过去,许多之前热议的事渐渐在人们口中淡去,他们又开始关注新的东西。
比如鲁国公府嫡次女看上了一个寄居于寺院的贫寒士子,寻死觅活非卿不嫁,结果人家早有婚约,不肯背信弃义。
大家闺秀与贫酸士子的爱情故事最为人所津津乐道,诸多话本小曲也应运而生,但现实中的故事似乎更令人们热捧追议,即便是位高权重的鲁国公府也没办法一力压下流言蜚语。陶静诛便是在这个时候回到京城的。
马车里点着暖炉,并不寒冷,陶静姝整个人埋在一领白毛滚边的貂裘中,雪白貂毛衬得她面如敷粉,颊生双晕。
一个剧烈的颠簸伴随着马匹嘶鸣声惊醒了半托香腮昏昏欲睡的陶静姝,双喜第一时间去扶她。
陶静姝晃了下脑袋,清醒了些,「我没事,外面出什么事了吗?」
不待车中人发问,外面便传来车夫的声音,「有人冲撞了咱们的马车,姑娘安心。」
马车上有定国公府的标志,凭这个就可以避免绝大部分的麻烦,但世上的事总是很巧合
「姑娘,是鲁国公府的二姑娘。」随行护卫在车旁回禀。
陶静姝顿时有些头疼,伸指按了下太阳穴。
双喜见状道:「婢子先下车看看。」
陶静姝点了点头。
很快,双喜又回到了车内,表情并不是太好看。
陶静姝问道:「有什么麻烦吗?」
双喜低声将事情回禀了一遍。
原来,江芷珊追着一个年轻士子不放,那士子慌不择路便撞到了陶静姝的车驾前,侍卫们是押住了士子,江芷珊却堵在车前,要他们把人交出去。
权贵武勳家的姑娘们大多豪放了些,但像这种当街掠人的行径,已经不能用豪放来解释,压根说不过去,也没有道理。
「扶我下车。」
陶静姝心中叹气,她其实并不想见江芷珊,不过还是必须下车。
裹着貂裘戴着兜帽的少女扶着丫鬟的手慢慢走下了马车,在细雪纷飞中,让人恍若看到了九天仙人。
不仅仅围观的百姓们看呆了,看到这样姿容端丽的陶静姝,江芷珊莫名有种胸闷的感觉,感觉自己被人比下去了。
「这冰天雪地的,江二姑娘不在家中,怎么跑到这大街上顶风冒雪的,可要当心别受了凉。」
江芷珊冷哼一声,粉面罩霜,反唇相讥道:「我哪里比得上陶家姊姊,往深山老林里一钻就是数月。」
陶静姝不以为忤,淡然微笑,「二姑娘这样的性子确实耐不住深山寂寞。」
江芷珊无意与她多费口舌,开门见山道:「你要管这事?」
陶静姝手揣在暖手筒中,随意而立却散发迫人气势,「谈不上管,也轮不到我管。」
江芷珊还来不及欢喜,却又听到对方话锋一转——
「只这人冲撞了我的马车,我得找他要个公道啊。」
「你……」
陶静姝轻描淡写地对一旁的护卫道:「先把人带回去吧,打上一顿再送京兆府去。」
被护卫押着的士子闻言身子一颤,这些勳贵之女真的是太可怕了,每一张千娇百媚的面容下都有着一副漠视人命的蛇歼心肠。
「喂,陶静姝,你敢跟我抢人?」江芷珊忍不住了。
「江二姑娘这话便不对了,」陶静姝转回了本欲离开的步子,面容严肃地看着对方,
「何来抢人一说,他是你的谁?我又抢他何用?暖床吗?」
最后三个字可谓石破天惊,江芷珊瞬间感到被扒下了脸皮扔到地上踩。
「你……」她张口结舌却说不出反驳的话,只因她心虚。
「行了,」最后陶静姝摆了下手,转身往回走,「你要真不甘心,只管去京兆府外等,多大点儿事。」
事情其实挺大的,毕竟京中近来被传得满城风雨的香艳旖旎故事的主人公正是眼前这两个人,只可惜久不在京中的陶静姝并不知晓。
更不知当她那「暖床吗」三个字被人一字不漏上禀时,年轻帝王当时的表情便有些耐人寻味。
一无所知的陶静姝半路便让护卫送走了那一表人才的年轻士子。
若无猎场之事,她或许还可能有风花雪月的念头,如今却早绝了情爱之念。
毕竟有谁敢跟帝王抢人呢?
时近年关,祖父近期留居府中,陶静姝便也安心回府。
并没有惊动他人,她静悄悄地从角门上了暖轿直入内院,一路之上没见任何人。
揽芳院仍是她离开时的样子,院中留守的人倒也尽忠职守,里外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屋中的摆设一如当初,就连当时那翻了几页的书都原样倒扣在软榻的小案上。
唯有她的心境早非当日。
双喜帮她解下貂裘,递给小丫鬟收起,又服侍她净面洗手,最后捧了姜茶给她祛寒。
慢慢喝完画茶,身上变得暖洋洋的,陶静姝便有了些困意。
双喜见状帮她铺好床褥,又伺候她换了寝衣,蓬松软绵的被子盖在身上,她很快便沉入了梦乡。
梦境中却重复了当日御帐中承欢过程,在被人送上高潮时,陶静姝倏然惊醒,身体内清晰地存在着异样的东西,她惊惶张口欲喊,却被人趁隙吻得更深。
一下又一下,她被撞击得骨酥腰软,听着男人喘息声渐重,最后一个深挺将种子灌满了花房,不容她拒绝一滴。
她的手抓在他的肩上,却无力推拒他。
龙牧归低头吻她,贴着她的唇含糊调笑,「朕来帮你暖床怎么样,满意吗?」
陶静姝说不出来话来,一则无话可说,二则男人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细细密密的吻铺天盖地落下来,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娇软的身躯被一双大手肆意地抚弄摩挲,她又羞又恼又无奈。
这是她的闺房啊,这昏君就这样毫无忌惮地不请自来,在她的床上临幸她,今日之后,她还如何在这间屋子里生活?
她沉睡至被人吃干抹净都没能及时醒转,不问也能猜到是某人动了手脚。
一国之君,不把心思用到治理国家上,却暗算她一个小女子,无耻之尤!
龙牧归耗尽自己所有的精力才倒在她身上,满足地微合眼眸,品味欢爱后的余韵。
陶静姝亦闭目喘息不言,她不知如何面对他,也不想面对他。
她能质问帝王为何出尔反尔吗?既然答应放过她,却又来纠缠不清。
似是知晓她心中所想,龙牧归突然开口道:「有些事朕可以通融,有些则不行,懂吗?」
陶静姝瞬间便懂了。他允许她不入宫阐,可他想临幸她的时候,她不能拒绝,否则问题就大了——这就是仗着天子的身分不讲道理了,可谁能跟帝王讲理,天下所有的道理全在他那里。
「在山里修身养性这么久,倒是越来越让人着迷了。」
数月不见,她竟更美了些,体态更为丰盈,他知她尚未到花开全盛时,但如此娇态已足够勾人魂魄,让人只想将她仔细藏起,不叫外人偷觑半分。
「这里也大了些……」他边说边用手示意。
陶静姝因他的动作羞得别开了脸。
「朕大约也有些功劳在,据说经了人事的女子才更有风韵。」
他在她耳边轻轻调笑,享受她羞恼的娇态。
她肯定不知道承欢之后的自己变得有多么迷人,如同牡丹盛放,情态撩人。
陶静姝躲避不能只能受着。
耳鬓厮磨,只恨夜短。
*
梆响四更,枕畔余温犹未散,帝王却已不在。
陶静姝双眼无神地盯着帐顶,只觉身心俱疲。
昏君临走前又将她从熟睡中折腾醒,狠狠折腾了她一回才穿衣离开,还说他今日早朝若迟了都是她的错。
她就呵呵了。
闭了闭眼,稳了稳心神,陶静姝冷静地开口唤人,「双喜。」
「双喜姊姊还未醒来,姑娘有话但请吩咐。」
一个陌生的声音从帐外传来,隔着帐帷陶静姝也看不清对方的长相,只影影绰绰看出是个丫鬟的模样,她于是猜到了什么。
「烧点热水,我洗洗。」略顿了下,她又道:「麻烦再帮我煮碗药来。」
她相信对方会懂的。
她既无意入宫,肚子自然不能出什么问题,这应该算是她跟昏君两个人心照不宣的事。
那人悄无声息地退下。
等洗澡水提进来,陶静姝挣扎着起身,将自己仔仔细细地洗了一遍,某人留在她身上的那些欢爱痕迹她选择了尽量忽视。
有些事情是她没有办法改变的,那就只能承受。
将身上那人的气息尽数洗去,又喝了丫鬟端来的药,陶静姝选在了外间靠窗的矮榻上就寝。
那张床上沾染了太多那男人的气息,留下了太多两人缠绵的回忆,她有些不敢面对,只能选择回避。
躺在新拿出来的被子里,陶静姝一时没了睡意,全身的酸疼一再提醒着她之前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
不要想,拜托,不要想了……
翻来覆去折腾了好久,她才慢慢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