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最可怕的便是未知。
对抗近乎神佛的力量,能否求助于神佛之力呢?
她本是不信神佛的人,但几次重生早已打破了她旧有的观念,求神拜佛虽不热衷,但到底还是信了。
马车缓缓在宁顺侯府正门前停下,双桃先行下车,然后摆好了脚凳,由双喜搀扶姑娘下车。
他们这一行声势不可谓小,自然引人侧目,早一步得到消息的宁顺侯老夫人早早派了婆子到大门口接人,看到正主儿下了马车,赶忙上前福身请安。
「两位嬷嬷辛苦了。」
陶静姝话才完,双喜已经递出了两个荷包。
前来迎人的两位婆子笑容满面地收下了,然后上前一步扶人。
高门大户的宅院占地极广,故内宅之中多备有软轿,见影壁旁有两个粗壮婆子抬了顶垂纱步辇候在一边,陶静姝手搭上婆子的手臂,慢走几步就要上辇。
此时,几个人从正院走了出来,双方不期然的打了个照面。
当先两人看似并排而出,实则一先一后错开一步,隐晦地分出了尊卑。
走在前头那人,一身牙白色锦袍,玉带束腰,锦冠束发,手握一柄洒金摺扇,此时扇面打开在手中轻摇。
他的面容清俊,眉宇藏锋,目光扫人不经意间透出几分威严,那是帝王家养出的尊荣。
身为定国公府的嫡长姑娘,陶静姝对皇家人并不陌生,更何况她几次重生,知道有些人即便现在没见,迟早也有相见的一天。
眼前这位便是登基三年的新皇,只生公主不生皇子的丰佑帝,记得最后只能从宗族近支过继继承大统。
悲惨啊!
继位之争闹得沸沸扬扬血雨腥风的,不知有多少人家被牵扯了进去,可惜她一向来不及知道到底最后过继的是哪一家的世子就死了,有点儿小遗憾。
只瞧一眼,她便垂眸抬脚上了步辇,落下的轻纱遮住了她的身形,两个粗壮婆子轻巧地抬起步辇往内院走,后面婆子丫鬟跟了一串。
那从正院门内落后走出的人往这边看了一眼,心里一惊。
等到那一行婆子丫鬟都进去了,微服出宫、摇着扇子的丰佑帝龙牧归下巴朝那方向点了下,笑着轻声道:「定国公府的大姑娘?」
落后龙牧归出来的是宁顺侯府的世子徐潜风,他曾是太子伴读,跟龙牧归可说是从小开始的交情,闻言应道:「正是。」
龙牧归缓步下了台阶,边走边道:「记得上一次见她才七、八岁,如今也是个大姑娘了。」
这话徐潜风没接,保持沉默。
「她这是来看老夫人了?」
「该是祖母想念表妹,便接来小住。」
龙牧归低笑一声,「自从你姑姑去世,你表妹也有几年不曾出过国公府的大门了吧。」
徐潜风的表情一变,嘴唇瞬间抿成了一条线。
大户人家的事谁不知道谁,定国公掩饰得再好也瞒不过有心人的探查,什么情深意重,说白了就是宠妾灭妻。
只不过,姑姑已经不在了,只留下了表妹这骨血,只要国公府不怠慢她,他们也就睁一眼闭一眼。
这几年他们一直有派人上门探视或是邀约小住,但是表妹一直不曾应邀,这次怎么会来?还来得这般急?
徐潜风满心疑问,很想现在就找人亲自问一问,偏偏他正伴驾啊。
这个时候,性急的徐潜风真的有些嫌弃皇上碍事了。
龙牧归扇柄朝那几辆赶往侧门的马车点了点,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道:「这是搬家吗?」国公府和侯府才几条街的距离,这串个门怎么劳师动众的。
徐潜风越听越是不安,龙牧归却像是察觉不到臣子的心情般,继续散步一般往前走着,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着天。
最后,徐潜风实在是忍不住了,抱拳行礼恭敬道:「今天就送龙兄到这里,在下失礼不送了。」说完转身就跨回侯府大门。
龙牧归笑着目送他,轻轻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似的说了句,「还是这样说风就是雨的啊。」
虽然只是打了个照面,但他看那位国公府的大姑娘可不是个简单的,目光沉静,波澜不兴,举手投足间气质雍容,有着见惯风浪的沉稳。
嗯,有当家主母的气势。
想想也真是有意思,当初那个粉团子一样的小可爱,多年不见竟然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小美人。
外头传言定国公府的嫡女有若仙人,目无下尘般清冷,甚至一心向佛不欲理会尘事,今日一见,哈,她不是目无下尘,只是骨子里带着一股矜贵,整个人显得疏离淡漠罢了。
这不是她的性格造成的,而是她的出身决定的,她的出身和位置注定了她不会待人太过亲和,自然与人拉出一段距离。
又嫡又长,无论她自己愿意不愿意,在偌大的国公府她无形中便会成为一个标竿,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她不是自己,她代表着国公府女子对外的形象。
这姑娘十分能撑场面,这是龙牧归对再见陶静姝的评语。
唯一可惜的是,她不是男儿身,否则现今的定国公府想必会是另一种局面吧。
「咱们也回吧。」
一众侍卫默默地跟上去。
那边掉头进府的徐潜风大步流星地往内院走,要去看许久不见的表妹。
他的速度太快,最后反而追上了步辇。
既然追上了,他也就不着急了,索性跟在步辇之后慢慢往祖母的福善堂去。
到了地方,走下步辇的陶静姝忍不住看了世子表哥一眼,就见徐潜风笑着朝她作了个揖,想着母亲还在世时,自己回外祖家时他也是有照顾自己的,陶静姝不由得一笑,福了一礼回他。
表兄妹一同步入福善堂,此时屋内很是热闹,宁顺侯府的夫人和姑娘们齐聚一堂,都是为了见见几年不曾出门走动的陶静姝。
看到孙子也跟着一起进来,徐老夫人有些讶然,她是知道今天有贵客到访,不过却也没多问。
一见长得亭亭玉立的外孙女,徐老夫人的眼眶一下便红了,拿手帕按着眼角,语带哽咽地道:「快起来快起来,过来让外祖母好好看看。」
陶静姝眼眶湿润地坐到外祖母身边,嘴畔眼中却含着笑,「外祖母。」
徐老夫人抓着外孙女的手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一边看一边说:「小小年纪,怎么就穿得这么素净,看看这头上簪的、手上戴的,哪里像个国公府的嫡姑娘。」
这定国公府,让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姨娘主持中馈就罢,竟还敢这样怠慢府里的嫡出姑娘,可怜她这没娘的外孙女。
徐老夫人心里这么一想,眼泪便不受控制地落下来。
陶静姝急忙替外祖母拭泪,口中安抚道:「祖母不要这样,我在府中过得还好,只是今天出来的匆忙没做太多打扮才显得素净了些。」
「可我怎么听说你被圈在了府里,连外面的消息都听不到一丝半点?今天若不是侯府去的人凑巧被你的大丫鬟遇上,我们祖孙俩是不是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面了?」徐老夫人越说心火越旺,最后拍着身下的锦褥,骂道:「那起子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竟敢这样糟践你,今儿到了外祖母这里,就安心住下,我们宁顺侯府还养得起一个姑娘。」
陶静姝柔声说:「都听外祖母的。」
宁顺侯夫人也跟着劝慰,「母亲别动气,为那起子人不值当。如今姝儿到了咱们府里就是回家了,我们自会好好待她。」
「就是就是。」
「定国公府如今也是没个规矩。」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说着,口头上对定国公府如今的现状进行了不同程度的批判,而陶静姝也在这种情形下确定将在宁顺侯府长住。
*
半个月后,长安侯老夫人大寿,陶静姝和陶玉颜在长安侯府的花园不期而遇。
如今的陶静姝妆扮一改之前的寡淡,衣饰明艳鲜嫩,带着符合她年岁的鲜亮灵动,其他同样来拜寿的各家女眷们,目光不禁在姊妹俩身上来回打量,各有想法。
这些日子,京城有不少关于定国公内宅的风言风语,如今再看这嫡庶姑娘相逢,那真是公开处刑啊,一个姨娘生的,衣着首饰比嫡出的还要精美华丽,这委实有些不像话。
先前长安侯老夫人跟陶静姝说话时,问及头上的那枝红宝石簪,陶静姝直言自己今天的首饰都是外祖母请铺子重新打制的,不着痕迹间就将定国公府宠妾灭妻,苛待嫡女卖了个干干净净,也为她这几年从不曾在人前露面做了完美的解释。
再有之前国公府请太医去给府里的五姑娘看诊之事,今日出席长安侯老夫人寿筵的各府女眷顿时心里便对定国公府的五姑娘有了别的看法。
此时的陶玉颜内心也是十分的后悔,这些年她过得太过顺风顺水,习惯了被人捧着奉承着,加之系统在手,让她有些得意忘形。
想着自己到了婚嫁的年纪,在侯府老夫人寿筵这样的场合露面一定要足够惊艳才行,却忘了她庶出的身分,这打扮逾矩了。
要知道,大户人家的夫人,对于嫡庶之别是非常看重的,也对「规矩」二字很是遵从。
即便她有系统在手,如今也没有那么多的积分兑换到足够的好感度来让情势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不禁有些焦急。
偏偏她的嫡姊却是一副冷眼旁观的架式,半点儿打圆场的意思都没有。
古代的大家闺秀不是最重家族名声,不管内斗得再厉害,出门也都保持着阖家和睦的假象吗?以前嫡姊也确实是这样做的,但为什么现在不一样了?
抿了抿唇,陶玉颜悄悄在袖内攥了下拳,快走几步到嫡姊身前开口道:「见过大姊姊。」
陶静姝只冷淡地点了下头,没有开口的意思。
此时,定国公府的其他姑娘相携而来,笑着同陶静姝问好,一群人围坐成桌。
「你们也好。」陶静姝笑着回应了她们,却是连个眼神都不曾分给一旁的陶玉颜。
若大家都是嫡出,有这种不同的态度也是正常,问题是,在场的嫡庶皆有,不仅仅有其他房的妹妹,也有陶静姝的另外一位庶妹在,所以陶静姝的区别态度便显得格外分明。
那是在国公府排行为九的陶玉枝,她今年十一岁,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衣着首饰上却与同是庶女的陶玉颜有了明显的差距。
陶静姝微微蹙眉,带着几分不赞同的直言不讳,「针线房平素给我做的衣服太过寡淡也就罢了,怎么也给小小年纪的你用这样素净的料子,衬得脸色都不好看了。」
陶玉枝局促地低了低头,讷讷不敢言。
陶玉颜忍不住轻咬下唇,悄悄攥紧了拢在袖中的右手。
陶静姝则兀自说下去,「我如今也不在府中,就劳烦五妹妹跟柳姨娘说一声,小姑娘花样的年纪,别委屈了,咱们府里也不差那几匹料子。」
陶玉颜觉得自己的脸好疼,这是被人当面甩巴掌啊。
陶玉颜咬牙道:「姊姊言重了,姨娘想是一时没看顾到才让下面的人钻了空子。」
陶静姝点了下头,表示了赞同,「家业大了,难免出几个刁奴,处置了也就是了。」
陶玉颜却觉得嫡姊口中的那「刁奴」说的是她们母女俩,面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妾是半个奴才,她这半个奴才生的女儿,就算是国公府的主子,出身上也低了别人一等,这是她最为痛恨的地方!但如今嫡姊朝着这死穴狠劲儿地踩,她却偏偏无法反击,气得快吐血。
「大姊姊几时回来啊,老祖宗说过几天带我们去别庄上避暑,我还想着跟大姊姊住一个园子呢。」
说话的是定国公三房的嫡女陶静芳,在国公府姑娘中行三,向来跟陶静姝走得近,瞧不上柳氏和陶玉颜作派的她,甚少搭理她们。
她也是陶玉颜拥有的系统统计中为数不多对她没有好感,只有恶感度的人,陶玉颜也索性不刷对方的好感度了,两厢不搭理。
陶静姝笑了笑,说道:「倒要叫妹妹失望了,我暂时怕是不会回去,外祖母一心礼佛,我要陪她老人家去庵堂住些日子祈福。」
「哦,这样啊。」
「是呀。」
陶静芳也不沮丧,笑着又开了个话题,「不过,姊姊这样打扮可真好看,这些首饰之前倒没见姊姊戴过。」
陶静姝也笑着回答,「这些都是外祖母给我添置的,以前那些样式太旧了。」
陶静芳忍不住朝陶玉颜哼了一声,都是那柳氏搞的鬼,把自己女儿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却让大姊姊素衣素簪,还对外宣扬说是大姊姊就喜欢素淡的装束。
呵!以前也是大姊姊好性儿,不跟她们计较。
大姊姊宽容大度,倒叫人觉得好欺负,让某些人得意了,不晓得天高地厚的。如今大姊姊一旦不忍让了,她们就该晓得厉害了。
真当国公府的嫡长姑娘是没脾气,任人拿捏的吗?
这个时候的陶玉颜心中对自己的姨娘十分的痛恨,没有格局的小家子气,非要在这些明面上的东西动手脚克扣,现在害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
其他宾客或明目张胆或躲躲闪闪的目光,更是让陶玉颜如芒在背,恨不得立时消失。
陶静姝却是轻笑一声,不以为然地道:「各人眼光审美不同,倒也怪不得柳姨娘。」
陶静芳就别有意味地「呵」了一声,在团扇后撇了下嘴,说:「那柳姨娘的审美倒也挑人,看她给五妹妹挑的就很好。」
陶静姝对此仅是一笑,没多作一字评价,却让人看出了无数的含意。
有些手段陶静姝不是不懂、不是不会用,只是以前懒得与人计较,久而久之倒把某些人惯得目空一切,做事便无法无天起来。
说实话,若不是为了终结这无休止的重生,她其实更愿意与人无争的平淡过日子。
有不少人忍不住低声笑了出来,陶静芳这话相当于直接打脸,一点儿面子没给国公府的那位柳姨娘留。
众人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什么人什么位置,大户人家最恨的就是这种妖媚惑主的,那是祸家的根源,定国公府就是最好的明证。
多少次的皇位更迭,定国公府都屹立不倒,可是现在因为柳氏倒有乱家的征兆了。
定国公原配早逝,膝下并无嫡子,若是能够早些娶个继室进门,说不定如今早有嫡子顶门立户了,也不至于今日膝下只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庶子,能不能长大成人都不可知。
那庶子不是柳氏所出,生母难产而亡,一直养在柳氏膝下,也可以算是定国公对爱妾的回护吧。然而一旦那庶子不幸夭折,定国公再无子,百年之后这爵位落到谁人手中,只有天知道了。
明明已经出现袭爵危机,可定国公却像是瞎了似的什么都看不到,一意孤行宠妾,因此与定国公府的老夫人闹得很僵。
这事在京城权贵圈并不是新鲜事,大家基本都知道。
为了缓和父亲和祖母的关系,陶玉颜耗费了不少的积分去兑换好感度,可惜成效不大。
其实她忽略了人们对血脉传承的看重,更忽视了这个时代对身分尊卑的划分。
姨娘受宠竟导致儿子没有嫡子继承爵位,哪一个母亲能忍?
所以,陶老夫人与柳姨娘的矛盾其实是不可调和的,任陶玉颜浪费多少积分都刷不到她满意的结果,全做无用功。
陶老夫人也是少有对陶玉颜只有恶感度的人,大约是因为恨屋及乌吧,可为了在国公府生存,陶玉颜不得不时常去刷存在感和好感度,这也算是她的日常基本消耗。
陶玉颜暗自咬着牙,若不是因为这样的场合不能任性离席,她早就拂袖而去。
因为身分所限,她只能生生受着委屈,这一切何其不公?
陶玉颜心中兀自愤愤,却从来不曾想过,若不是她步步进逼,以陶静姝的性格根本不可能让她受到这些待遇,一饮一啄,皆有因果。
陶静姝不着痕迹地扫了她一眼,内心冷然。
虽然不知道庶妹拥有的不知名力量到底是什么,但她猜测应该有一定的施展条件,只要多用心观察注意,一定能找出蛛丝马迹,予以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