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来报仇,仇报了,那她是不是心愿一了便会离开,无声无息地走,就像那日她猝不及防地闯入他的心。
他猛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死死地握住,不,他不允许!
手上传来的剧痛迫使陶静姝再次睁开眼睛,蹙眉道:「皇上,您弄疼我了。」
「姝儿。」龙牧归一把将她拽入怀中,声音都不自觉地打着颤儿,「你别离开我,别走。」
「肚子……」她惊呼,龙牧归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她的肚子一疼,更别提被他抱在怀里,有点压迫到了。
龙牧归吓得脸都白了,「来人,快来人。」
人很快就涌了进来,老院使又再一次请脉。
「娘娘是受了惊吓。」老院使狐疑加不赞同的目光落到了帝王的身上。
龙牧归整颗心都是抖的,嘴唇微微打颤,「她不要紧吧?」
他刚刚只是一时情绪太过激动,忘了她情况特殊。
见皇上也被吓得不轻,老院使暗自叹了口气,「没有大碍,但娘娘临盆在即,还是尽量不要让她受什么刺激,不太好。」
「朕知道……知道。」龙牧归还是有些惊魂未定。
「老臣开服安神药给娘娘煎服,休息休息应该就没有什么大碍了。」
「那就好、那就好。」
陶静姝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目光却若有所思地落在龙牧归身上,总觉得他怪怪的。
大殿里又渐渐恢复了平静。
陶静姝躺在美人榻上已经睡了过去。
龙牧归却坐在榻边守着她,怔怔地看着她的睡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没有人敢站得太近,他们都聪明地保持了安全的距离,静静地站立着。
他们不是皇后娘娘,在皇上那里没有免死金牌,这个时候的皇上看似平静,实则酝酿着暴风骤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暴发出来。
恐怕只有安然入眠的皇后娘娘才能如此泰然地面对了,他们这个时候真的挺希望皇后娘娘能及时醒过来阻止皇上可能的暴发的。
但宫人们预想中的暴风骤雨一直没落下。事情就那么令人不可思议地过去了!
*
其实只是凤仪宫中一片安然,龙牧归不是完全没有一点儿动静的。
挽翠宫的珍妃娘娘被褫夺了封号,降级成了申妃,申是珍妃的姓氏,珍是她的封号,被夺了封号,便只能称为申妃。
申妃默默地咽下了这杯苦酒,她知道是自己当日不知进退地贸然试探惹恼了皇上。
她也知道了皇后在皇上眼中是怎样的地位——
皇后是皇上的逆鳞,触之即怒。
她后悔自己当时鬼迷心窍的张狂,可这世上却没有卖后悔药。思来想去,打探了一下凤仪宫的情况,申妃前去凤仪宫,打算补救。
小宫女见到申妃,忙去寻了双喜,双喜得知她的来意,便去禀报陶静姝。
「跪在外面?」
陶静姝的声音中透出讶异,面露不解之色。
「是的,申妃说自己冲撞了娘娘,故而前来赔礼道歉。」
陶静姝眉梢微挑,「申妃?」
双喜一脸平静地回道:「前不久皇上褫夺了珍妃封号,现在是申妃娘娘了。」
陶静姝几乎是几息之间便理清了因果关系,不禁失笑道:「我这也算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了。」
对此,双喜心里是认同的。
想了想,陶静姝摆了下手,意兴阑珊地道:「让她回去吧,烧香拜佛进错庙门了,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让她找下旨的那人去,别来扰我清静。」
「是。」
出去传话的是双杏,她向来是冷冷冽冽面部表情稀少,因其行事一板一眼不讲情面,眼里除了帝后再无他人,又被宫里的人私下称之为「冷面煞神」。
申妃见她出来,心中已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双杏走到她面前,垂眸看着跪在凤仪宫宫门前的人,异常冷淡地道:「申妃娘娘请回。」
「娘娘不原谅妾身,妾身不敢起来。」
「申妃娘娘烧香拜佛进错庙门了,这是我家娘娘的原话,申妃娘娘请回。」双杏面无表情地赶人。
申妃为之愕然,她没有想到对方会如此说,此事如何能说与凤仪宫无关?
明明皇上生气就是因为她不知进退惹到了凤仪宫这才降旨罚了她。
「我家娘娘喜静,申妃娘娘如今已经打扰到娘娘清静了。」
虽然双杏声调平铺直叙,但申妃却从中听出了警告。
双杏说完这句话后便转身进了凤仪宫,干脆俐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甚至连宫门都让人关上了。
顶着太阳跪着的申妃有些屈辱地看着那两扇关上的宫门,袖中的手不禁微抖,但她没动,依旧固执地跪在当地。
这原本就是做给皇上看的,皇后不原谅她反倒显得心胸狭隘不能容人,正中她下怀。凤仪宫中的陶静姝在喝了杯牛乳后,百无聊赖地朝外看了一眼,漫不经心地道:「走了吗?」
双杏回道:「还在。」
陶静姝摇摇头,颇有点感慨地说了句,「这是在将我的军啊。」
殿里一片静悄悄。
片刻后,陶静姝的声音又响起,「成,惹不起咱们躲得起,这凤仪宫不清静咱去宫观。我还就不信了,这偌大的皇宫我还找不到一个清静的地方了。」
「娘娘,宫观还没有修……」
「骗谁呢?」陶静姝瞥了双杏一眼,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起驾去宫观。」
皇后发话了,下面的人自然也只能服从。
凤仪宫这么大的动静,很快紫宸宫的龙牧归就收到消息。
这还得了!
他再三要求别去打扰皇后清静,偏偏有人非顶风作案,这是在挑战他的帝王权威?还是挑衅皇后那向来与众不同的思考方式?
龙牧归绝对相信只要皇后进了宫观,那再想让她搬出来就难了。
所以一收到消息,他什么都顾不得了,直奔凤仪宫去阻止。
移宫毕竟是件不小的事,零零碎碎的东西收拾起来也费时间,何况宫观那边也还得整理,这一来龙牧归赶过去的时候,陶静姝人还在凤仪宫。
龙牧归最先看到的自然是跪在凤仪宫前的申妃,但他也只是给了她冷冷的一睇,便大步进了凤仪宫。
那一眼却让申妃瞬间从头冷到了脚底板。
龙牧归大步流星走入内殿时,一眼就看到了单手扶额闭目似睡着的人。
宫人们的动作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罗汉榻上歪着的皇后娘娘,阳光从窗外射入落在她身上,胸腹下搭着一条薄毯,一手扶额,一手还抓着一卷书册。
凤目轻阖,神色安然,秋日的阳光洒落在她周身,让她整个人笼了一层淡金色的光芒,从而让眉眼都染上了几分宝相庄严之感。
龙牧归放轻了脚步,一步一步走到了她身前。
睡着的她是如此的无害与美好,可每当面对他时却又是那样的淡泊冷漠,恍若他只是无足轻重的过客,不足以让她为他驻足停留。
他的目光移到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心突然安稳下来,她会驻足的!
就算过程会漫长一点,但结果是早已注定的。
龙牧归在她身边坐下,伸手将那卷即将滑落的书册捡起,轻轻放到一边,接着小心翼翼地将她揽过放平,没有将她惊醒。
随着她肚子越来越大,她越来越难熟睡,尤其接近临盆这段日子,这让她白日精神就不是很好,常常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不过睡的时间往往不长,所以才越发喜欢清静。
怀孕让她的精神负担变大,心情起伏不定,这些龙牧归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也正因为如此,申妃今日的举动就让他极为恼怒。
安置好了人,龙牧归走到外间,唤来太监,低声吩咐了几句,太监领命而去。
跪在凤仪宫前的申妃很快便看到了沉着一张脸的太监。
太监的声音刻意压低了些,语意冷淡,「娘娘请回吧,莫要打扰皇后娘娘休息。」
申妃欲言又止,太监出来传话那代表的就是皇上的意思,她不敢挑衅帝王威严。
她在宫女的揍扶下起身,步履蹒跚地离开。
太监却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的背影,招手唤过一旁的一名小太监,低声吩咐几句,小太监便转身飞快地离开。
不久之后,一道中旨便到了挽翠宫,贬申妃为昭仪,移宫另居。
接着旨意的申妃,哦,不,现在已经是申昭仪一下就瘫软在地。
而这一切凤仪宫的陶静姝却不知道。
她睡了一会儿,因尿意被憋醒,看到自己宫里多出来的那人,不自觉地皱了下眉。
先去解决了生理需求,陶静姝净手洁面,这才有心情搭理不请自来的帝王。
「皇上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这是他处理政务的时间啊。
龙牧归抓着她的手将她拽到自己身边揽腰坐了,这才说道:「想你了便过来看看。」
陶静姝淡淡地笑了笑,「您觉得我信吗?」
被看破手脚,龙牧归也不迂回了,「不喜欢人来打扰直接打发走就是,哪里有她们喧宾夺主,你这中宫之主反而要退让的道理。」
「皇上。」
一听她这语气,龙牧归立时就有不好的预感。
「申妃毕竟是您的爱妃,我纵然母凭子贵,也不好给她脸色看。」
龙牧归的脸当即阴沉下来。
「您看,这就变脸了吧。」
龙牧归胸闷了好一会儿,才咬着牙说:「朕的心真是喂了狗。」
「唉,申妃属狗的吗?」
龙牧归直接被气乐了,面对她这一脸无辜好奇的表情,忍不住伸手在她的脸颊上掐了一把,「我看你才属狗。」
「我属虎。」
「嗯,名副其实的母老虎。」
陶静姝瞠目:「……」
龙牧归见她被堵得哑口无言,不由得笑意更盛,「难道朕说得不对吗?」
「皇上总是对的。」
「这口气可够阴阳怪气的了。」
「呵。」单音节表述一切。
龙牧归笑着搂着她,并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难得你使小性子,朕还挺稀罕的。」
陶静姝悠悠地道:「这便是男人的劣根性。」
「哦?」
「对他好的他不屑一顾,对他不屑一顾的却积极地追求,美其名曰爱的就是对方的个性,一言以蔽之,就是一个『贱』字。」
龙牧归觉得好像又被骂到了,但他是不会就此认输的,反唇道:「如此说来,你对朕好一点,朕可能就并不稀罕你了,那你为什么不那么做呢?」
陶静姝神色不变地道:「那只是绝大部分的情况,万一我委屈了自己却出现了罕见的局面,那岂非事与愿违。」以她上几世的运气来看,那种罕见状况出现的可能性相当高。
既然如此,何必呢?
龙牧归煞有介事地点头认同,「说得有理。」
「哼。」
「我将申妃降为昭仪了,她不敢再来烦你了。」
陶静姝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看得他心里直发虚。
「有问题吗?」
「所谓雷霆雨露均是君恩,生死荣华不过天子一念,我今日是见识到了。」
「物伤其类了?」
「只是感慨世事无常。」陶静姝轻轻摸着腹部,语调无波无澜地道:「不知几时皇上会对我也弃如敝屣呢。」
龙牧归做出思考的表情,然后带了几分为难地说:「你之前说得对,皇后这个位置不能轻易动,朕大概最多就是冷落你。」
「哦。」声音毫无起伏。
「可这岂不是正好遂了你的心思吗?」
陶静姝斜眼看他。
龙牧归笑着凑到她耳边,「朕不会做这种赔本买卖的,你趁早死了这个心吧。」
「幼稚。」
「那又如何,总之朕跟你耗上了,你是甩不掉朕的。」
这家伙绝对不是她记忆中的明君丰佑帝!
真是她记忆太多错乱了,还是她从未真正认识过他?
在九世的记忆中,除了与她自己有关的事发展有出入之外,其他大事件的基本脉络还是不变的;这一世却与之前都不同,最大的变数就是丰佑帝出现在她的人生中,这是牵一发动全身了?
陶静姝有点儿心烦,总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
她虽然不慕权贵,可却还是挺想安稳活着的,在皇帝身边生存危险直线飙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英勇就义了,怎一个惨字了得!
她仗着怀孕胡闹不少次,可非但没打消帝王的热情,反而还起了反效果,这实在很尴尬,眼瞅着预产期就要到了,问题却还没解决,一旦生产后,鬼知道她跟皇上的状况要往什么方向发展。
这未知的命运真考验人的坚韧度。
「哎哟……」肚子突然被踹了两下。
龙牧归的手正好搁在她的肚子上,也感受到了里面小家伙的活泼,不由得笑道:「皇儿倒是顽皮。」
「小姑娘还是文静些好。」陶静姝对女儿还是有所憧憬与期待的。
龙牧归如今也不跟她为孩子的性别起争执了,从善如流地说:「男孩儿也好,女孩儿也好,总归活泼些都不是坏事。」
陶静姝没忍不住回念了一句,「等您替他收拾烂摊子时就不会这么想了。」
「朕的孩子怕什么。」
「慈父多败儿,溺子如杀子,皇上长点儿心吧。」
「那不是还有你这个虎母嘛,他不会长歪的。」龙牧归忍不住调侃了一下她。
陶静姝顿时被噎到了。
龙牧归不由得哈哈大笑,真是难得见她吃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