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交会间,虽谈不上电光火石,但那绝对是一种……非常激烈、错误的混乱与……震荡。
为此,童语大演忘词戏码,幸好女主持人发现她的失常,及时帮她接下一句歌词,很快地,童语便恢复了正常,技巧的不再将视线飘向「椰风诊所」那个方向。
当同事还在你一言我一句地猜她是不是童语时,王臻宇已经知道答案了。
她清凉的穿著让他的眼睛不知该看哪里,于是他低头专注而沉默的吃着桌上的食物,不再望向舞台。
桌上的食物并没有变得更清洁,噪音也依旧,王臻宇忘了原本要坐个十五分钟就走的事,他一向有条不紊的脑袋只剩下一个问句——
她沦落为所谓的花车小姐,会不会跟他辞退她有关?
有时候记忆力好不见得全是好事。
比如此刻,他偏偏在又热又吵、几近可笑的喜筵会场想起她说——
那份工作对她很重要。
他又想起老妈说——
他欠她一个公道。
然后,他嘴里虽然继续咀嚼着食物,心里却该死的带着愧疚。
那是一种很不愉快的感受,偏偏那种感受像只该死的苍蝇般一直在心头盘旋,挥也挥不去。
他食不知味的呆坐了半个小时,随即向小李及他的父母称有急事道别后,缓缓走向停车处。
*
童语唱完歌、领了工钱,披上薄外套便往庙口走,边走边骂:「真是倒霉死了,怎么在这里遇见他,真他妈的背!」好不容易才平复那种介于自卑和受伤的心情,一见到那该死的家伙就全部破功。
她气愤的扭着腰、迈着大步走向庙口,她的「经纪人」刘姐和她约好会把车停在庙埕。
当她经过一辆灰色VOLVO时,忽然听见一道可疑的声音。她停下脚步,望向驾驶座,果然看见有人在偷车,她大喊:「小偷!」
那道黑影朝她丢来一块砖头,然后拔腿就跑!
童语轻巧闪过飞天而来的砖头,沉积多日的怒火在这一刻爆发。她脱掉两只鞋子,边跑边用力往前扔,一只精准的K中窃车贼的后脑,一只K到他的后背,只见一个男人捂头惨叫着往马路跑,童语披头散发的在后面狂追。
直到那窜逃的黑点快消失在街的另一头——
童语气得大吼:「再跑你就去撞墙吧!」
X的!败类!
只见那偷车贼像是受到诅咒似的笔直撞上电线杆,抚着肿了一个大包的额头踉跄起身继续逃窜。
童语这才稍稍感到满意,拢好凌乱的头发,光着脚丫慢慢晃回庙埕,弯腰拎起高跟鞋,走到那辆灰色VOLVO旁。
她发誓,她真的只是好奇想看看那车门被偷车贼给破坏得怎样了。
但……该看到的没看到,不想看到的却立在车旁。
王臻宇似笑非笑的瞅着她,用着低沉醇厚的声音说:「起码你捡鞋的时候优雅多了。」
那……他全看到了?!
她慷慨地送他一记白眼。敢情她今天出门时没烧香,才会见到他。
她光着脚、拎着鞋子往前走,用力找寻刘姐的红色嘉年华。
「我想,我该谢谢你。」王臻宇对着她的背影说。
童语停下脚步,因为觉得莫名其妙。
「车子是我的。」他接着解释。
什么?!
童语听完,不禁有种想杀死自己的冲动。这绝对是这世上她最不能忍受的一件事,她刚才的搏命演出竟然、竟然是帮这混蛋救回他的车?!
天啊,她怎么会?!
怎么会蠢到去帮这个打骨子里看不起她、又害她有家归不得的家伙!
她呕得想杀人!
只见她想到什么似的,转身缓缓踅回车旁,走到他身边,抬头问:「这车你的?」
王臻宇点头。
「那好。」说完,童语捡起地上的砖头,用力往挡风玻璃砸下。
匡啷匡啷!很豪迈地响了两声之后,车玻璃碎了一地。
王臻宇傻眼。
何以她会有这样激烈的举动?还在气他解雇她的事吧?他想。
「现在,我们扯平。」说完,童语把砖块扔掉,拍了拍手,潇洒地转身离开。
「气消了?」他靠在墙边对着她的背影问,一派闲适,好像她刚砸的是别人的车。
她转身。
他的平静教童语意外。望着他深沉不可测的双眼,她还真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突然走向前、蹲下来,握着她的脚踝。「你的脚受伤了。」
童语低头,先是发现自己的丝袜从脚底一路裂到大腿,又发现自己的裙子短到只要王臻宇一抬头,绝对会看到她的底裤。
那是正常女孩绝不会做的事。
不知怎地,想到他会认为她不是个正经女孩,便让她难以忍受。
他总是如此轻易就让她发窘,而她讨厌这样。
于是,她两手按住裙子,用力把脚从他的掌握中抽离,结果一个重心不稳,她跌得四肢趴地,那姿势,呃,简直怪异且难看到爆。
「你没事吧?」王臻宇问,伸出手要拉起她,不明白她为何会突然抽脚。
「你有病啊!干嘛握着我的脚不放!」好痛!她无法站起来了。
王臻宇望着她瞬间肿起的脚踝,冷静的宣布:「你扭伤脚了。」
「扭伤?那要怎么办?我明天还有五场秀要赶,我这鬼样子是要怎样出去唱歌!」她坐在地上大声咆哮。
王臻宇没理会她,迳自打开车门,从车内拿出一罐冰矿泉水,再从西装裤口袋里掏出手帕包好矿泉水瓶拿给她。「拿去冰敷。」
接着,他用矫捷的身手清理好车内和车前的碎玻璃,然后打开后车门。「你能自己进去吗?」
「这不是我能不能的问题,而是我进去干嘛?」她没好气的反问道。
「自然是去就医。」他一把抱起她往车内走。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让她糗得一时发不出声音。
他的味道、他的气息,甚至他那张平静无波的俊睑,虽内敛但隐约透着危险,处处刺激着她所有的感官。
此刻,她的肌肤从他抱着的小腿上一路烫到脸上,她现在看起来一定很像白痴。
「放我下来。」她咬牙切齿的。
他动作轻柔的将她安放在座位上,拿了一个抱枕给她。「我建议你把脚放到椅子上,会比较舒服。」
「你听着,我要下车,现在就要下车!」真是见鬼了,他凭什么这样摆布她!
王臻宇嘴角些微上扬,无可无不可的说:「好啊,你若坚持,就自己下车吧。」
她才微微移动一下身体,脚踝处便传来一阵椎心的剧痛。
完了、完了,她的腿该不会断了吧?
王臻宇从后视镜中看到她痛苦及望着脚踝的悲伤表情,不禁微笑。这女人的表情可真丰富。「放心吧,没断,扭伤而已。」
她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竟然又遇到这个老让她心情剧烈起伏的家伙。
汽车启动后,王臻宇问:「这附近哪里有诊所或医院?」
「不知道。」她随经纪人跟着综艺团到处跑,住的是小旅馆,哪会知道这陌生地方什么地方有诊所。
王臻宇看了看时间,随即将车开往高速公路。狂风从打破的挡风玻璃狠狠灌进车内,狂打上两人的脸。
王臻宇把四个窗户都打开,戴上太阳眼镜。
「喂,王院长,请问你究竟要载我到哪儿『就医』?」风从两人脸颊呼啸而过,那感觉就像是骑机车在路上狂飙一般。
「什么?」风太大,他听不清楚。
童语将两手圈在嘴边,对着他的后脑吼:「我说你要载我到哪儿去?!」
「快九点了,与其浪费时间找诊所,不如到台中的教学诊所挂急诊。」他扯开喉咙大声说。
「我不挂急诊!」童语又吼。
「为什么?」王臻宇不解。
再这么吼下去,难保她不会喉咙沙哑。童语吃力的把身子移到驾驶座旁,两手抱着驾驶座椅,靠近臻宇的右耳,商量道:「我这个伤啊,看健保一百五十元搞定,挂急诊要五百六十元,你当我凯子哦?」
「我并不介意帮你付医药费。」王臻宇轻描淡写的说。
「但我介意。」她冲口而出,让人很难不去相信她是真的介意。
气氛瞬间变得……有点僵。
王臻宇的好意变得有点失去立场,毕竟他们之间什么关系都构不上。
童语的不知好歹也显得有些荒谬,像是小题大作似的刻意别扭。
王臻宇沉默地把车开上休息站,停好车,然后转过身,用他那双电死人不偿命的眼睛望着她。「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但我们显然把它搞得一团糟。也许,我们该好好谈谈。」
很好,问题回到她身上了。
她忖度着,自己身上仅剩一千元,想到自己的脚伤和现在置身的时间、地点,她拿出手机打给刘琴,整个晚上她都忘了要打电话给她的新经纪人。
「刘姐,我是童语。」
「你上哪儿去了?怎么没见到你在庙口?」
「我脚扭伤了,人在关西休息站,你方不方便来这里载我?」
「你没事到关西干嘛?」
「我脚扭伤了,一直等不到你,想搭便车到台中去就医,结果车子半路坏了,所以……」
「唉呀,好可怜啊。可是,我还有两个小姐要送,你身上还有钱吧?既然受伤了,我看你就照原定计画,改搭别的车到台中去把脚医好。你的档期,我先找小玲帮你垫,大约三天后,我们跑完嘉义那两场,再去台中接你。」
「ㄟ,可是……」×的,刘琴不等她说完,便把电话挂了。
她悻悻然把手机盖上。
她们谈话的内容他隐约听到了几句,她被拒绝了是可以肯定的事。
王臻宇从后视镜望着她受伤的表情,忽然有点不忍。
望着沮丧的她,他语气轻柔地说道:「我的车虽然坏了,但还是可以送你回家的。」
「我没有家。」她答得迅速而决绝。
「你这又何必?负气并不能解决事情。」王臻宇很不以为然,他已经很努力在帮她了。
这话听来就像在指控她无理取闹,一股怨气不觉涌上胸口。
她愤然回道:「我没负气,只是陈述事实。你妈找上我姐要促成你的婚事,并承诺给她一百二十万佣金,结果……反正后来的你全知道了,我滚蛋回家,结果变成我欠我姐一笔钜款,里面当然包含你家那笔一百二十万的佣金在内。那晚,我便当着我姐的面发誓,我会把钱还她,但我再也不回去了。偏偏该死的,让我又遇见你,害我脚扭伤,像个废人似的没人理我,又不能去赚钱!」
王臻宇心软了,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个简单的决定,竟会让一个无辜的女人倒霉至此。
「如果那个『点』真是所有错误的开始,那我们就重新来过吧。」
「什么意思?」什么点不点的?
「我们回台北吧。」王臻宇说。
「不,我不回去。」童语的表情很坚持。
王臻宇不解地望着她。
「难道你还有更好的选择?」他问。
「我宁可听经纪人的话到台中找个旅馆住下,明天再去诊所治脚伤。」
王臻宇拿出他过人的耐性,睐着后座的她。「我们不妨从数学的角度切入。你的脚伤最快也要一个礼拜、也许更久才能痊愈。那住旅馆的钱、医疗费,再加上你这几天不能工作的损失等等一切的费用,如果你觉得自己待在台中比回台北划算,我没意见。」
童语听得两腿无力、六神无主。真的耶,这下她亏大了。她叹息。「从遇到你以后,我就被幸运之神踹出名单外,我认了。」
她竟这么豪爽的认了,倒教他始料未及,不觉扬起眉毛望着她。「别那么早放弃,我七楼那个厨娘的缺还在,如果你愿意,可以回来。当然,前提是得答应我三个小条件。」
现在是怎样?嫌她不够背哦?还提那个厨娘职务。
不过,人就是不能太好奇,她竟听到自己问:「什么条件?」
「第一,别再对我打任何婚姻的主意。第二,去补习取得丙级厨师证照。第三,先把脚医好,再好好工作。」
撇开条件一不谈,童语隐隐感受到了他释出的善意。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她问。
「……」王臻宇无语。
「我明白了,你是想报答我的『救车之恩』,对吧?」她灵活的眼睛滴溜溜转着。
王臻宇仰天冷哼。「你的行为愚不可及,根本不值一提。」说完,不发一语,把车开出匝道,往台北方向驶去。
「喂,我还没答应你耶!」童语在后座大叫。
王臻宇望着后照镜,童语一抬头,便撞见他黑不见底的深沉目光,她觉得自己有种要窒息的感觉,带点慌和起一阵……疙瘩,她在心里大叫不妙,有朝一日,这个男人一定会让她死得很惨。
她应该相信自己的直觉,叫他停车,聪明的女孩就该这样做,可是,她没有。就在他富侵略性的注视下,她像被催眠了似的不发一语,安静地随他回到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