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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好月圆 第9章(1)

  白庄,客院。

  送走第三十六位名医,第三十七位正要进屋,她叹了口气,轻轻摇头。

  随侍在旁的丫鬟立刻明白她的心意,出声制止在外等候的名医,吩咐其他家仆领着名医们往他们暂住的院落休息,等到杂乱的足音与此起彼落的抱怨声都散去,她摸索着摆在桌上的茶壶,替自己倒了一杯茶。

  若凉说的话,一点都不夸张,她揉揉这些天来不知道被多少名医把过脉的手腕,满心无奈,深深觉得白庄果然是疯人庄,她帮爹走这一趟来看白春留,根本就是错误的决定。

  「徐姑娘,你别不高兴啊,这些名医都是留主专程请来要治好你的。」珠儿端着托盘从外面走进来,瞧见徐姑娘脸上的表情,轻轻说道。

  她后面跟着另一个脚步声,轻盈不拖泥带水,显得活泼而有精神。

  「这位是?」

  「奴婢是厨房的嘉儿,替华姑娘送膳食过来。」这声音也很有朝气。

  「你的声音……我想起来了,我刚到白庄来的时候,是你和殊儿照顾我的,真是多谢你了。」她微微笑道。

  「徐姑娘千万别这么说,这是奴婢应该仿的。」嘉儿一脸惶恐。

  当日门卫匆忙跑到女仆房,只有她和殊儿还醒着,不得已才由她这个厨婢去帮忙,她离开冬雪园的时候,徐姑娘还在昏睡,没想到竟能认出她的声音……她转头看向殊儿,得到一个非常冷静的微笑。

  她就是这样一个姑娘……那笑容仿佛这么说着。

  「我…直想当面向你道谢,可惜我的眼睛还没好,否则真想亲眼瞧瞧这么有精神的声音,是出自怎样的姑娘口中。」

  嘉儿受宠若惊到差点想跪地求饶了。

  「奴婢……奴婢生得很平常,两个眼睛、一张嘴,和徐姑娘万不能相比……」完了,紧张就开始胡言乱语,连忙把殊儿往前推,颤声道:「华、华姑娘说,这是她特制的鸡蛋粥,绝对尝不出米饭的味道,请徐姑娘试喝看看,若是有什么地方不满意,清尽管直说,奴婢一定帮你把话带到厨房去。」

  「我记得,白庄的厨子,是一位姓华的大娘。」徐望未疑声道。

  嘉儿开朗笑答:「大娘聘期到了,留主念她年事已高,让她回家养老去了,现在厨房主事的,是新来的华姑娘。」

  「华姑娘很乐意帮你找出合胃口的菜色呢。」殊儿补充说道:「四少爷说,徐姑娘肠胃都有些损伤,老是吃着馒头总是不太好,他特地要华姑娘想办法做出能让你吃下去的粥,徐姑娘,你眼睛不方便,让奴婢来喂你吧?」

  难怪最近送来的餐点里,没再出现馒头了,她摇摇头,伸出手让殊儿把粥碗放到她手上,粥香清淡、不带油味,很能勾人食欲,她轻啜一小口,状似不经心地问道:「我很久没看见四公子了,他的背伤好多了吗?」

  「奴婢听说已经好很多了。」殊儿回答道?「幸亏留主有先见之明,事先请来名医回庄待命,经过这几天的调养,四少爷精神已经恢复了大半,只是那伤口毕竟过深,要痊愈还得花上好一段时日。」

  果然那群名医不全是为她一人请的,以白春留「疼爱」他弟弟的程度,这样夸张的举动,算是很合理了。

  「是我连累了他。」徐望未低声轻哺。

  「徐姑娘,白庄没有一个人怪过你。」唯一曾把四少爷小事怪罪给徐姑娘的那人,也已经被赶出庄了,殊儿不厌其烦再三强调道:「留主说过,这种事,错的是出手伤人的人,你只是碰巧人在现场,碰巧被卷入罢了,真要说起来,是白庄害你受惊吓了,谁还敢怪你呢。」

  她垂下眼,再喝几口粥,然后把碗往前递。

  「徐姑娘……还是不好喝吗?」声音里满是烦恼。

  「味道不错。」她微笑着:「是我不饿,不是这粥不好。」

  「喔……」殊儿接过粥碗,取过托盘上的药汤递上前。

  徐望未闻到药味,下意识地皱了眉,但没多说什么,一口气把药汤喝完。

  殊儿将只喝一半的粥和空药碗一并交给嘉儿,两人无奈对望,嘉儿仔细记下徐望未脸上的表情,恭敬喊了声「告退」后,失望地退出客房。

  她听着那略嫌没精打采的脚步声,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那碗药,依然是在丽城民宅暂住时,白冬蕴开给她的那一帖,虽然陆续有不少名医来为她诊病,却始终没有一个明确的解毒方法,白冬蕴要厨房煎这碗药,也只是希望把她过虚的身子补一补,拖延发作的时间,到底有没有用她不清楚,只知重回白庄以后,她的精神体力确实比在外逃命时要好上许多。

  她的平安符也被白冬蕴抢去了,他说,里头的毒药极可能跟她身上的毒是同一种,他要拿去好好研究,至今仍然没个结果,她完全不在意,每天用完早膳,就清殊儿扶她到处走走,若是前一晚没睡好,就多赖几个时辰睡到自然醒。

  偶尔,白春留有空,就会来客院看她,陪她喝茶聊话,他的声音虽然还是温雅迷人,却和她离庄前那样单纯喜欢她的温柔语调大不相同。

  不同之处,她心里很明白,叫作愧疚。

  她中毒是事实,下毒害她的人是他未曾谋面的亲爹也是事实,但这些明明不干他的事,他还是把那份歉疚揽到肩上扛着,面对她时,总是毫不保留表现他心里的关怀与怜惜,只是,不再喊她的名字,不敢再说喜欢她。

  这样的转变,让她既是庆幸,又有些不舍,她很想劝他,叫他不要介意这种小事,但话到嘴边,却又不知如何启齿。

  何必把事情弄成这样呢?让她留在小荒村,不要再回来,不就没事了吗?

  殊儿取过放在柜上的披风,打起精神笑问:「徐姑娘今天想到哪里散步?」

  徐望未想了想,答道:「我挺想念冬雪园的花儿,现在是秋末了,不知道还有什么花是开着的?」

  殊儿的表情有点古怪。「冬雪园从不种花的,四少爷讨厌花香味。」

  「是吗?我怎么记得冬雪园的花,香气很浓很诱人……」说着说着,声音忽然顿住,「你说,四公子讨厌花香?」

  殊儿用力点头,道:「冬雪园盖在离后门最近的那块地上,就是要避开其它园子里的花香味,徐姑娘没听四少爷提过吗?」

  「没有,那百花酿呢?」

  「百花酿?好像在哪里听过……我想起来了,那是留王以前爱喝的酒,由白庄名下的酒坊自行酿造的,留主的酒量不太好,自从前任季主宣布要让他接下庄主之位后,他怕酒喝多了误事,已经好几年没再喝了。」

  「四公子他,也喜欢百花酿?」

  「四少爷讨厌花香味,哪可能会喝这种香气浓重的酒!以往酒坊送酒釆,四少爷那一份不是分给其他少爷,就是全部拿去倒掉了,连一口也不喝呢。」

  白冬蕴讨厌百花酿?明明她曾看过他一壶接着一壶猛灌的……

  「你曾经听说过,四公子他喜欢什么吗?」她又问。

  「没呢,白庄的主子们各有喜好,只有四少爷好像对什么事都没有兴趣,要说近日他比较愿意花些心思关注的,就只有徐姑娘你了。」

  「我?」

  「是啊,自从你来了以后,四少爷留在庄里的时间变长了,连一些平常他不过问的事也要插上一手。」例如华大娘的出言不逊。「奴婢听说,他虽然被迫躺在床上养伤,每天想的还是你身上的病,不但命人把书库的医书全搬到冬雪园,还把曾为你诊过病的名医叫到他房里共同研究,以往他学医,总是随随便便、不求甚解,把教导他医术的老大夫气得头顶都快冒火了,现在他总算找到努力的目标了,留主心里很高兴呢。」

  她双颊冒着热气,想起两人逃命时的点点滴滴,想起他那充满怜惜的轻吻,想起他边骂她边细心照顾她……最后想到在她家前面,他把她推给白春留的那一幕,神色不禁黯然。

  「徐姑娘,你还没说想去哪儿呢。」殊儿轻声催促道。

  「我……有点累了,想回床上去躺一会儿,殊儿姑娘,麻烦你了。」

  她撑着桌缘站起,殊儿连忙放下披风,上前扶她走到床边。

  任由殊儿为她盖上薄被,她转身面对内侧床墙,白始至终不曾合过眼。

  入夜的白庄,向来是无灯无声无人,奴仆依着往常的习惯熄灯入睡,除了天上明月照地,整座庄园像是没有半个人居住的空庄,静得吓人。

  几成废墟的春泓园,一反常态地点着几盏夜灯,邻近主屋的泓澄湖边,有抹白色身影静静坐在石椅上,品赏湖心明月的倒影。

  白冬蕴提着几个酒壶,慢步至湖边,自行找个位置坐下,他倒了两杯酒,把其中一杯推给专心赏月的人。

  花香满溢,让清冷的秋夜平添不少诗意。

  那人心知来者何人,头也不回地轻道:「武卫又打瞌睡了?」

  「你放心,那两人尽责得很。」他习惯性地撇嘴冷笑,举杯一饮而尽。

  「那就是你又把人打昏了。」白春留轻叹口气。「我特地挑了耐打的武卫守着你,还是敌不过你的任性,大夫说你能下床走了吗?」

  「他明天就会这么说了。」他随口应着,再灌一杯。「我问过你的行程,连着三天都没有重要的大事,你尽管放心喝到醉,醉死了我再扛你回四季楼去。」

  「不了,喝酒容易成瘾,你背伤未愈,也别再喝了。」

  「你帮我把这几壶都喝空,我自然不会再喝。」

  白春留沉默了。

  白冬蕴盯着波光潋滥的湖面,手中酒液粼粼,浓烈花香随风飘送。美景与美酒交相映,理应使人迷醉,他神智却是清醒得很。

  「你还对她念念不忘?」他突然间道。

  白春留一愣,笑道:「总是一夜夫妻,我时常想着,若是我再细心一点,也许事情不致会走到这地步。」

  「要怪就怪我吧,那时候整座庄园只有我醒着,唯一有机会救她的人是我,我却没有做到。」

  白春留闻言,毫不犹豫地说道:「别说你不会泅水了,要我拿你的命换她的命,我也不允。」

  白冬蕴喝完杯中酒,再倒一杯。「既然如此,你还是尽早忘了她才好。」

  「我尽量。」白春留苦笑着,压住他举杯的手。「你别再为我喝了。」

  他轻轻松松甩开,继续猛灌着,道:「白春留,我为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发自内心的,你不必觉得内疚。」

  「包括把徐姑娘硬推给我吗?冬蕴,她心里没有我,你也不要再忙了。」

  「如果你是看了徐连生写的册子而萌生退却之意,大可不必,那傻瓜心里没有一丝怨恨,徐连生做的事也与你毫无关系。」

  那册子里详细记载着如何下药、剂量多寡,每次发作时呕出的血量、疼痛情形,以及服不解药后眼盲昏睡等后遗症的持续时间,一看就知徐望未被她嘴里喊着的「爹」当成试毒的工具,他是早就猜到,也听徐望未提过了,但白春留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整个人像被雷劈到似的傻在当场,从震惊、愤怒、愧疚不已,到硬被压抑成平静的心绪变化,他全看在眼里,巴不得替他冲去挖了那老家伙的坟。

  他老爹是个天塌下来也能笑得很平静的怪胎,而白春留这家伙为了不负他老爹的名声,硬逼着自己成为那样的人,即使满心怒火烧到快爆炸了,还是要故作冷静,摆出温和的笑容。

  当年,乌秀秀投湖自尽,白春留抱着她被水泡到浮肿难看的尸体,张着一双空洞的眼温柔笑着,连一滴泪都流不出来的凄惨模样,他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

  「我曾想过无数次,他会是什么样的人,可我万万没想到他居然……」

  「换作是我,也许会做出比他更恶毒的事。」白冬蕴皱着眉头,很不甘愿地为那老家伙辩解道:「至少他在目睹徐望未因毒发而痛苦的模样后,就中止了试毒的举动,全心为她寻找解毒方法。」虽然那老家伙还没把他搞出的烂摊子收拾完就归天了。「我猜想,他留遗言要徐望未到白庄来,也许就是无计可施下的最后赌注,他想赌我们有办法救她。」

  「那种人怎么可能会……」

  「究竟他是怎么想的,已经无法求证了,如今事实是:徐望未还活着,为她找解药的工作,由我接手了。」白冬蕴笑道:「她是个好姑娘,就算她现在还没喜欢上你,也绝不会重蹈……那女人的覆辙,只要相处久了,她会知道你是值得她托付终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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