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和她说话时明明可以看出他的酒已退了几分,但搀着他回房时,这男人却恶劣的把身体的重量全放在她身上。
因此她举步维艰,雪地留下深深的脚印子,一路烙往宇文凛的院落。
好不容易推开门扇进了房,宋珞淳发现,一个丫头将一叠衣物搁进内寝后才道:“淳儿姊姊,这是王爷入宫要穿的衣衫,待姊姊替王爷换好,再唤奴婢进来为王爷梳头绾髻。”
入宫是何其慎重之事,福如嬷嬷事先安排好一切,让头一回伺候主子的她安心不少。
“我明白了,有劳费心。”她的话才落,便见丫头朝主子回以一礼后,恭敬地退了出去。
丫头才走,宋珞淳暗松了口气。
被主子压了一整路,她感觉半边身子发麻,这会儿她迫不及待想将他送上榻,没想到,却因为使不出力气,害得宇文凛整个人重重跌在榻上,她跟着扑倒在他身上。
一贴上他硬硕的胸口,宋珞淳立即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是酒味揉合了姑娘身上的脂粉味,以及衣上淡淡的清檀竹香。
那味儿不难闻,和着他阳刚的气息一起窜进她的呼吸,却让她有种说不出的晕眩。
“这么快就想对本王投怀送抱了?”
虽然隔着衣物,但他还是可以感觉,靠在身上的身子有多娇软,她发间有着雅淡的梅香,闻来舒心沁人。
听着他揶揄的笑嗓透过胸口传入耳膜,宋珞淳的心一震,撑起双肘拉开两人间太过亲密的距离。
宋珞淳板起小脸正声道:“奴婢去给王爷打水洗脸。”
因为她冷淡不可侵犯的模样,他的俊眉挑得老高,露出十足兴味。
“不急,屋里还没起暖盆,咱们靠在一起比较暖和。”他痞痞地拉着她的手,让她重新跌回自己怀里。
“王爷巳时前要进宫,无法和奴婢躺着等身子暖和。”
见他好整以暇,压根儿不准备起身的模样,宋珞淳完全不留情面地推了主子一把,起身冷道:“时间紧迫,奴婢得赶快帮王爷换上入宫要穿的衣衫!”
入府后她一直在厨房打杂,没机会伺候人,虽然另有丫头帮她准备好衣物,但她心里不免有些忐忑,生怕伺候得不好,更怕主子藉机编派她的不是。
宇文凛一听到晚些还得入宫请安,整个人发懒。
爹娘死后,他在宫中度过好几年岁月,对于宫里人们对他的态度感到深恶痛绝。
若不是眼红他受宠,便是想利用他,对他有所求,暗地里,评判他的人更是多得数不清。
他尝尽宫中冷暖,好不容易挨到可自立的年纪,他越发讨厌入宫,想起这些,他索性拉起锦被覆住自己,准备蒙头大睡。
谁知他才将锦被拉起盖住脸,马上便被扯开,映入眼底的是宋珞淳轻拧眉瞅着他的模样。
“王爷!您身上的衣衫湿了,竟然还拉起被子盖上?这不是让被子跟着湿透了吗?”
面对这个任性得像个孩子的娇贵王爷,她实在很难对他和颜悦色,数度忘了他是主、她是仆。
“不过是一条被子,就算真的弄湿了又如何?”
以一个奴婢来说,她万万不该有这样的语气,但无来由地,他就是喜欢她对他的态度。
看多了附和逢迎他的嘴脸,她的违逆,意外填满他内心某处的空虚……她对他的态度,没有因为父亲为国捐躯的战功,或皇太后对他的过分宠溺而有所改变。
这样很好……但看着她板着严肃的清丽脸儿,散发出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他越发觉得她难能可贵,无法不逗她。
“这是你对主子该有的态度吗?”
“王爷拿什么态度对待自己,奴婢就拿什么态度对王爷。”
夫子需针对学生的个性因材施教,她在夫子爹亲多年的耳濡目染下,不知不觉拿起这一套理论用在主子身上。
“不怕被本王遣离王府吗?”
“如果王爷想这么做,就不会让奴婢来王爷身边伺候。”
她不是傻瓜,方才在花园时,她不自觉把他当成不知长进的兄长训斥,他非但没怒,甚至要她到他身边服侍,她便知道,宇文凛至少还有容人的胸襟,明辨事理,不算个太差劲的主子。
但也因为如此,她不由得对宇文凛感到好奇。
在王爷府当差这一阵子,她听过不少关于宇文凛的事,听说他天资聪颖,又遗传了罄亲王的武艺天分,若勤加练习,必成为朝廷不可或缺之人才。
他绝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意志消沉地放纵自己,必有他的原因,她虽好奇却不便过问。
“你倒是聪明。”
浓眉半挑,他深邃的黑眸毫不吝啬地流露出赞许。
得到主子的赞赏,她若新樱般嫩红的唇微微扬起,却不带半点笑意地岔开了话题。
“如果王爷休息够了,让奴婢替王爷趁早把身上的湿衣脱下比较好。”
唉,不过是换衣衫这么简单的事,竟可以僵持这么久。
如今让他瞎搅和一通,再与他说了这么一会儿话,所浪费的时间足以让他染上风寒了。
似乎明白再怎么耍无赖也改变不了得进宫的事实,宇文凛万般无奈地张臂,让她为自己脱掉身上那件半湿的衣衫。
看着他的动作,宋淳珞一愣,随即意会过来。
这是她头一回脱男人的衣衫,虽然感到害羞,却也只能硬着头皮,面色局促地帮主子更衣。
暗暗将她窘迫的神态纳入眼底,有意逗弄她的宇文凛飞快坐起身,整个人朝她挨近。
他突然靠近,充满阳刚的男人气息扑近,宋珞淳心一促,全身变得僵硬如石。
清楚感觉到她的僵硬,宇文凛饶富兴味地弯唇笑问“你在磨蹭什么呢?万一迟了入宫的时间,太后怪罪下来,你让我怎么说才好?”
宋珞淳回过神,瞪大双眸,不可思议地瞅了他一眼,不敢相信他竟会将错推到她身上。
他嘴角噙着笑,俊脸上明白写着——本王就是要把错推到你身上,你能拿我如何?
时间有限,凡事主子说了算,就算她争辩也没有用。
她暗暗深吸了口气忍下怒意,才将手放在绣有精致绣纹的立领上,笨拙地为他解扣脱衣。
宇文凛垂眸,看着她藏不住内心的紧张,笋尖般的指微微颤着,他几乎要忍不住放声大笑。
看来他已经找到这无视他尊贵身分、爱对他说教的严肃丫头的弱点,往后的日子应该会很有趣!
冬雪尽融,春寒料峭。
过午,暖阳稍稍露了脸,空气里有一股淡雅的杏花香息。
嗅闻到花香,宋珞淳不由自主想起老家那一片红色梅林。
一想起那片红色梅林,她跟着忆起,在老家的那场大火中,她仓促摘下一截梅枝后,一直将它养在盆中。
想起那一截梅枝,她匆匆进屋捧出陶盆进了园子。
自从一个月前,她突然由厨房打杂的丫头变成王爷的贴身侍婢,月例除了比一般丫头多以外,吃穿也跟着升了一等。
她不必再与其他奴婢同挤一间房,而是独自住在王爷院落边的偏房,好方便主子随时使唤。
她如此遭遇羡煞一堆与她同时进府的奴婢,她却有种被束缚、制约的无奈,唯一的好处是,不必伺候主子时,空下的时间是自己的。
这样的改变让她有些不能适应,总是在空闲时找些什么事做,免得静下心后,反而会胡思乱想。
这会儿主子未归府,得了空,她正好将梅枝种在园子里,方便日后就近照顾。
心思一定,她四处察看,终于在小园中心的汉玉八角凉亭边找到了适合将梅枝种下之处。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仍带着薄雪的泥,将梅枝重新种下,同时,脑中想像着一梅枝萌芽、成长开花时,艳红的花色衬着白色的汉玉凉亭会有多好看。
虽然……梅枝在芽点处冒出嫩芽后,未有再继续存活的迹象,她却不肯死心,坚定地认为,只是时机未到,只要它未枯竭,耐着性子细心照料,终有一天,它会冒出芽,继续活下去!
在她小心翼翼将梅枝种下,还来不及为其添土施肥时,却听到一声急促的呼唤。
“淳儿、淳儿!”
宋珞淳放下手中的铲子,还来不及将手中的土拍掉,便见几个家丁将宇文凛架进院落,风中有着刺鼻的酒味。
她轻蹙起眉,暗暗叹了口气。
在她伺候主子的这些日子以来,对于如此情况已司空见惯,宇文凛比她所听闻的还要放浪形骸,不是夜不归府,便是浑身酒气,身上的衣衫更有着脂粉味。
由宇文凛的状况不难猜想,前一夜他玩得有多疯。
起初她只想安安分分当个丫头,逼自己不必理会他,不去逾越叨念他,只管尽自己的本分就好,但是看着他,她便会想起兄长的堕落为家里带来灾祸,她真的没办法视而不见。
那段经验太惨,她不希望宇文凛步上兄长的后尘。
除此之外,福如嬷嬷看出宇文凛对她罕见的纵容,便将督促提点主子的重责大任交给她,让她更加有理由成为不顺服主人的严婢。
显然福如嬷嬷也向王府众人交代过这一点,下人们因而十分敬重她,俨然将她当成府里另一个主事。
宋珞淳根本没想过自己会如此受重视,她更不敢怠忽职守,更因为这些天的相处,她竟对他多了些厘不清的情感。
她不知自己冀望主子长进是因为福如嬷嬷的交代,或是想圆满内心的遗憾,还是……因为他的掠拨,不争气地动了心?
对主子动心?!意外察觉自己的心情,她赶忙抑下,不让自己兴起半点痴心妄想。
他的身分是何等尊贵,不是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小小丫头可以高攀得上的。
强定下心思,她瞟了宇文凛身旁的家丁一眼,吩咐道:“有劳你们先把王爷搀回房里,其余的交给我就成了。”
“知道了。”
听家丁应了声后将主子搀回房,宋珞淳不假思索加快脚步,到屋后的井边打了盆水进房。
宇文凛躺在榻上,口中还哼着充满外族风情的旖旎乐音,表情好不陶醉,并没有因为自己过分放纵的行为感到不好意思。
一察觉他可爱的贴身侍婢出现,他咧嘴露出玩世不恭的笑。
“淳儿,你待我真——”
话才到嘴边,啪的一股凉意朝脸上招呼来,打断他的话,跟着,宋珞淳置若罔闻地打断他的话。
“王爷请擦脸。”
她的语气恭敬,但态度却极为不驯,加上帕子上透冷的凉意让他打了个哆嗦,酒意瞬间退了不少。
他甩开蒙住口鼻的冷帕子,敛住笑,森冷着嗓怒问:“该死的!你到底在搞什么?”
“奴婢只是希望王爷可以清醒些。”
“本王清不清醒,究竟与你何干?”说话的同时,他幽深双眸定定凝视着她清冷的小脸反问。
迎视他冰冷的凝视,宋珞淳不疾不徐地淡声回道:“时时督促、提点王爷,是奴婢的本分。”
听着她偏冷的娇嗓带着十足气劲,凝着他的水眸几要喷出火来,宇文凛不得不佩服她的勇气和胆识。
没有一个女人可以见着他板着脸、沉着嗓,还能表现得比他凶捍。
蓦地,一个念头由脑中浮现,他恶劣的想知道,她是不是遭遇任何状况都能冷静自持、处变不惊?
这想法才掠过,他伸手扯她,让她整个人跌在他身上。
毫无预警地再一次跌进主子怀里,宋珞淳的心为彼此太过亲密的距离一慌,双颊不由自主染上一层红晕。
“请王爷放开奴婢。”她气恼地正声开口。
被他的双臂紧紧勒抱着,她根本挣脱不了,只能强自镇定,不露出半点慌意。
宇文凛嘴角勾起一抹笑,痞痞地问道:“若本王不打算放了你,你又能拿我怎么办呢?”
或许他的日子真的过得太爽快了,瞧她板起脸、听她娇声叱喝,就是能搔动他的心,让他更想逗弄她。
她又羞又恼地沉着俏脸儿,使出吃奶的力气,勉为其难地赏了他一记小拐子。
“请王爷自重!”
她的那一记拐子对他来说根本不痛不痒,但他还是夸大了反应,捧肚呻吟。
“你这刁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