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宇观站在便利商店骑楼下,远远看她走来,耳边响起董妍今日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
你,不要欺负她。
如果没有董妍的提醒,他很可能一辈子都想不到他跟言禹枫原来很像。本来只是很简单的事,突然被搞得很复杂。
他以为他可以毫不迟疑的伤害别人,但现在看着朝自己走来的言禹枫,他很清楚他其实没有那么洒脱。因为他不断地想到在饭店那一夜,她包容的对他说没关系的样子,想到她体贴地用温柔力道帮他按摩……
那天,她在他睡着后默默离去,却不忘帮他设定好Morning Call,以及预定早餐。
他想了整整六天,满脑子除了工作,空下来的时间想的全是正朝他走来的她。
所以,他决定这两个月乖乖跟她约会,两个月过后,他会态度平和的告诉她,他们不适合。
当然,他还是会让靳宇旸知道,言禹枫已经是他的人了,否则,这一切就失去意义。
他走往不远前的停车处,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让言禹枫上车。
车子行进中,两人都没讲话,气氛有点沉闷。
“我能不能听音乐?”她有点受不了无声的气氛。
“当然。听广播好吗?我车上只有小提琴音乐。”
“你喜欢小提琴?”
“小时候学过。”他动了动身体。
她静静看他无声、不安的肢体语言,追问:“你会拉小提琴,学了很久吗?”
“嗯。从幼儿园学到高一,应该算久吧。”
“后来怎么不学了?”
“拉小提琴注定只能是兴趣,我觉得学到高一已经够了。”
“听你的语气好像是如果你有选择,你想当小提琴家。”
靳宇观瞥了她一眼,心里对于她的推论感到惊讶。“大概吧。”
又是一个“大概吧”。言禹枫暗暗想,碰到不想深谈的,他就会出现这个敷衍性的说词。
“有机会的话,我想听你拉小提琴。”她难以想像那个画面,总顶着冷漠表情的靳宇观,会情感丰沛地拉琴,还是依然模样冷酷?真令人好奇。
“如果有机会。”他淡淡回应,“你不是想听音乐?”
“我只是受不了太过安静,我们这样聊聊天就好,不听音乐也没有关系。”
“饶河夜市有什么好吃的?”既然她都明示了,他只好配合着找聊天话题,虽然对于食物,他真的不是很在意。
“这个问题问我就对了,不过,先保持一下神秘,等会儿你吃到东西才会有惊喜。”她朝他甜甜笑道。
到达目的地停好车后,他们并肩走着,没入夜市的人潮中,言禹枫在川流的人潮里仰头看向身旁酷着一张脸的靳宇观,他脸上虽没有笑容,但也没有不耐烦。不过,周遭的事物似乎引不起他多少的注意力。
她蓦地伸出小手,握住他的掌。
他低下头,看着她握进他掌心的手一眼,没说话。
他们在夜市里走来晃去,半个小时内吃了沙茶魷鱼、炸乳酪、蒸粉肠,靳宇观默默负责解决她指定他吃的食物。
说实在话,这些东西不算难吃,但也还不到顶级美味的地步。吃完最后一口海鲜粉肠,他语气平缓地说:“我们能不能到比较安静的地方?”
言禹枫看了看人潮拥挤、各类声音充斥的吵杂环境,突然对他觉得有些抱歉。“对不起,是我没替你着想,你工作了一整天,应该到安静的地方比较好。”
如果说,她心里没有一丁点失望是骗人的,原来靳宇观……真的不喜欢她。男人如果对一个女人有心,不管跟对方在什么地方,应该都会觉得自在、开心才对。
唉!她真是笨蛋,“约会”耶!她实在不该选在这种热闹的地方。
瞧她一脸歉疚的模样,他心有不忍,想也没想地就说:“这里没有不好,东西很好吃,我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跟妳聊聊。嗯……这样应该比较像约会,妳不觉得吗?”
言禹枫听完笑了笑,松口气想,至少他还愿意安慰她。
她告诉自己,她有两个月的时间可以努力,因为他并没在得到她之后,无情的转身走人,而是答应给她两个月时间。
“我知道这附近有家咖啡馆满安静的。”她马上说。
“如果妳愿意,我们离开夜市,在附近的人行道散散步就好。”
“好啊。”她牵他挤出人潮,走过几个街口,远离喧嚣。
离开人潮后,周遭总算安静了,夜风凉爽,行道树枝叶在微风里摇曳。
两人牵着手,在红砖道上默默走了一段路。
“妳……恨妳的继母、继姊吗?”这问题困扰了他整天,他终于问出口。
“不恨啊。”她一秒都没多想,直接回答。
“真的?”他不太相信。
“我只是没办法把她们当成亲妈妈、亲姊姊而已,其实她们并不坏。”
“但妳明明可以不工作,舒服过妳千金小姐的生活……”他觉得自己很奇怪,这一刻他竟很想听她说她恨着继母、继姊,仿佛只要她这样说,他们就是……就是真正同一国的人!
他突然很想跟她成为同一国的人,这辈子,他还没跟谁站在相同阵营,他的世界始终处于分裂状态。
母亲还在时,他在父亲与母亲之间两边摆荡,不知要站在爸爸那边,或是站在可怜的妈妈那边。
母亲死后,他一个人抗拒着那“一家三口”,不能原谅自己的父亲变成异母弟弟的爸爸、变成外面那个女人名正言顺的“丈夫”!
可惜的是,言禹枫用柔和的声音,说出跟他相反答案。
“那是我的选择,我大可以告诉我爸零用钱被扣押了,但我不想。其实阿姨对我不错,我知道她想在我爸爸面前表现,如果我肯叫她一声妈妈,她在我爸面前会得到更多疼爱,会更有面子。只不过我妈在我心中的地位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就算只是叫别人一声妈妈也不行,我宁愿出来赚钱。”
她说的是实话,对靳宇观,她不想隐瞒什么。她希望他能认识真正的她。
“妳可以告诉妳爸爸,也说明妳阿姨的动机,不需要过得这么辛苦。”
“不行。我太清楚我爸了,他认为我是他唯一的亲人,要是知道阿姨扣了我的零用钱,一定会跟阿姨离婚。”
“他不爱妳阿姨吗?”靳宇观皱眉。
言禹枫眨眨眼睛。他相信“爱”吗?以为是爱维系她父亲、继母的婚姻关系?
“他对我说过,这辈子只爱我妈妈。”她答得含蓄。
“那也许只是哄孩子的话。”他不以为然地笑了。
“我知道那不是。每次我爸回台湾,我都会发现他在书房拿着我妈的照片看得出神。我爸常对我说,要不是还有我,他早就不想活了。他就是那么爱我妈妈。”她叹口气,换了个轻快语气,接着又说:“我爸说我很像我妈妈,不论个性、外表都很相像,我真不明白,要是我妈跟我那么像,我爸到底是为什麼会这么死心塌地爱她?我就从来不觉得会有男人那样爱我。”
靳宇观深深看她一眼,沉默半晌,难得用幽默的语气反问:“现在是不是该我表现的时候?通常女人丢出这类话题,旁边的男人如果识相,最好赶紧接着说——不会,妳当然值得别人死心塌地!是这样吗?”
她哈哈大笑,被他少有的幽默语气逗乐了。
“这倒不用。这种敷衍的安慰话,对我起不了作用。”她爽朗地回答。
“妳不希望妳爸爸离婚吗?这样,他又变成妳一个人的爸爸了。”
言禹枫收敛笑意,严肃而认真地看他。明亮的街灯映照着他的侧脸,他深刻的轮廓,使得白光、暗影分明,脸部僵硬的线条,显示他是个不开心的人。
她几无声息地轻叹口气,真心地说:“我很爱我爸爸,但我总有一天会结婚,他会变成一个人。我不要他变成一个人,我好怕他将来一人孤单地在书房拿着我妈的照片发呆。所以,我希望他能有个伴,一个真心爱他的伴。我知道阿姨是真心爱他,我不希望、也不要他们离婚。”说完一长串话,她停下来,看进他的眼睛里,低语道:“我希望我爸爸开心,就像我也希望你开心一样。”
靳宇观心头大受震颤,被她的话、她的目光弄得一阵尴尬。
“我……并没有不开心。”良久,他才用听来毫无说服力的声音否认。
她没说话,只是握紧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他们静静走过一个又一个路口,他突然停下脚步,打破沉默,“找个时间,我拉小提琴给妳听。”他也握紧她的手,“我想,我知道你爸爸为什么会死心塌地爱妳妈妈了。”
他微微低头,眼神里有着迷惑,发现自己对她有种煞不了车的感觉。
“为什么?”她被他的眼神催眠,声音软了下来。
“妳们应该都一样拥有一颗纯真善良的心。”
“噢……男人觉得女人没有美貌、没有其他优点时,通常只好称赞对方善良纯真了。唉!我真是好悲惨。”她声音还是软软的,苦中作乐似地低声轻笑。
“傻瓜。”他望着她,微笑轻斥,揉揉她的头,然后,身子倏地弯低,俯下头去……
他轻柔地吻了她,完全情不自禁。
晚风调皮,加入这场甜蜜战局,凉爽舒缓地张开温柔的毯,裹住了他们。
言禹枫头昏昏地想,今天,真是一场好约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