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二十七岁呀!
最后的遗言,他甚至没机会交代完毕;唯一的孩子,他也没机会看一眼,短暂的人生就要结束了!
不甘心啊!
舍不得呀!
心……好痛好痛啊……她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捧着他枯槁死寂的容颜,她亲着、吻着,那样难舍,那样放不开。一直以来,她都在忍耐,把所有的心痛、所有的恐惧,全都锁禁在心头深处,不想让他瞧见她任何负面情绪,但现在,他再也看不见了,剎那间,那些沉重的情绪挣脱了锁禁的牢笼,一古脑全都爆发了出来。
她崩溃了!
如果不是压抑得那么久、那样痛苦,她不会爆发得如此彻底、这样无法自制,她应该是坚强的、勇敢的,是冷酷的、无情的,可是在这一刻里,她是那么的软弱、那么的无助。
多少心伤、多少心痛,使她痛不欲生、柔肠寸断;多少不舍,多少不甘心,使她不想放手,也难以放手,可是……可是……
他再也不会醒过来,再也不会了!
「怎么了?怎么了?」
听到她的哭声,所有人全都胆战心惊地跑回卧室里来,眼见床上的人又阖上了眼,静静地一动也不动,她又哭得如此哀伤凄厉,聿爷爷不由双腿一软,再也站不住,整个人瘫在床边地上,老泪纵横。「不,不,希人,我的希人……」他知道,时间到了!杨颉连忙上前诊视,然后吐出一口气。「少爷又昏睡过去了,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快说呀!」聿邦彦急吼。
「恐怕!」杨颉咬了咬牙。「少爷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话说完,先是一阵死寂的静默,两秒后,包括聿邦彦在内,所有人都失声哭了出来,虽然是预料中之事,老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是依然没有人能够接受。
即使如此,他们又能如何?
也只能以哭声来发泄心中的哀痛与难舍,聿邦婷与温静秋抱在一起放声痛哭,聿姑姑偎在儿子怀里悲悲切切地嘤嘤啜泣,杨颉与石翰也垂头默默抽咽掉泪。
除了关茜!
原本哭得天昏地暗的她,在听到杨郡那一句话的那一瞬间,反而噎住了哭声,彷佛睡梦中突然被惊醒似的,两眼瞪得老大,表情却有点茫然,好像现在才真正意会到那一句话的含义。
他……不会再醒过来了?
他真的……不会再醒过来了?不……不,不,他……他怎能不醒过来,他……他不能不醒过来,他必须再醒过来,他非再醒过来不可,他……他……他……缓缓闭上眼,她咬紧牙关,天人开始交战。
要救吗?
可是,过去的教训还不够吗?
就算她救了他,到头来他还不是会死,又会连累身边所有人,罪有应得的、无辜的,甚至左右邻居甲乙丙丁、路过的路人ABC、小猫小狗、蟑螂老鼠,统统都会死,那么她还能救吗?
但是,那不也是因为那些人背叛了她,才会招致那种后果吗?
对,那是他们的报应,如果他们不背叛她,就不会有那种结果了;如果他们不背叛她,大家都会平安无事的。
所以,根本不是她能不能救的问题,而是……
希人会背叛她吗?
聿家的人会背叛她吗?
倘若她救了希人,聿家的人又背叛了她的话,那么悲剧又会重演了,她势必得再经历一次尸横遍野的惨况!她怕了,真的怕了!然而,如果他们永远都不会背叛她的话,一切就会很美满,她可以和希人过着幸福的生活,希人也可以亲眼看到自己的孩子了。
只要……只要他们不背叛她……
她迟疑又迟疑,挣扎又挣扎,脑子里正反两面不断争战,良久、良久,她双拳猛然一握,深深吸了一口气。
好,赌了,最后一次,她,就再赌一回!
睁眼,她望向如同幼儿般坐在地上痛哭的聿爷爷,再吸了口气,然后举步走过去,脚步不快也不慢,但每一步都很沉重,彷佛每一步都花费了她莫大的力气。
但随着与聿爷爷之间愈显缩短的距离,她的心意也愈加坚定,就如同她自己说过的,一旦下定了决心,她就不再犹豫,一意把握住当下这一刻,去实现她决定要做的事,纵使结果是另一场悲剧,她也不后悔。
为了希人,她不能不再赌这一次!
「少爷他……走了!」
沉重的脚步一顿。
走了?谁走了?是……希人?不,他不能走,他怎能走?!她不允许,绝不允许!两步当一步跨过去,蹲下身,她俯唇在聿爷爷耳畔低语了几句话,但聿爷爷好像没听见似的继续痛哭不已,她也十分有耐心地重复说了一次又一次,直到第五次时,聿爷爷才霍然抬起老泪纵横的脸。
「妳……妳说什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可以救活希人,并且让他健健康康的继续活下去,」她重复第六次。「但你必须叫大家先离开,而且不能说明原因。」
聿爷爷睁圆了眼看着她好一会儿,再看看床上已然毫无气息的人,又看回她。
「可是他已经……」
「相信我,爷爷,这种事不能随便乱说的,我是真的有办法。」
聿爷爷又瞪住她好半晌,突然,他像兔子一样跳起来,开始赶人。
「出去!出去!你们统统出去!」就算是不可能的希望,他也要赌一赌奇迹。
「爷爷……」
「出去!」眼见聿爷爷吼得脸红脖子粗的,在这种时候,聿姑姑他们都不愿意违逆他,毕竟,聿爷爷的年纪大了,聿希人又是他最疼爱的孙子,失去了宝贝孙子,他的悲痛可想而知,他们都不想刺激他,免得发生什么意外,于是,一个个哭着出去了。
「石翰,等大家都下车之后,你锁上车门后再回来!」关茜小声吩咐。
「下车?」石翰不解地怔了一下,但还是毫无异议地按照她的话去做。
「杨颉,你来帮我!」关茜又叫回另一个人。
帮?
正待走出房门的杨颉回过头来。「少奶奶?」他能够帮什么?
关茜没有回答他的疑惑,径自从药柜里取出针筒,在聿爷爷与杨颉的讶异目光下,从自己的手臂上抽了20Cc的血,然后扒开聿希人胸前的衣裳,把针筒直接从他的、心脏部位戳下去,将20CC鲜血直接注入聿希人的心脏。
接着,她双掌交迭贴在他胸前按两下,再嘴对嘴将空气吹进去两下,不过重复两次而已,令人震惊万分的,原是寂静一直线的心跳监视器在猛跳几下后,又开始发出很平稳、很规律的哔哔叫声,而聿希人也开始呼吸了!
「他……他……」聿爷爷惊喜得说不出话来了。
「不必用呼吸器,他可以自己呼吸。」关茜阻止杨颉忙着要将呼吸器戴回聿希人脸上,再将手臂伸到杨颉面前。
「快,再抽300CC写给他!」
「咦?」
「只要有我的血,他就死不了!」
当天晚上,除了关茜、杨颉和石翰,其它人都被聿爷爷赶回宅里去了,连多看聿希人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到底是怎样?
*
又是崭新的一天,冬日暖阳,温柔和煦,有别于前一日的阴暗郁沉,这天的天气好到让人跃跃欲动,想放开胸怀去狂欢一下。
不过,巴士车屋里的人没有半个往外跑,全都欣喜欲狂地守在聿希人床畔。而聿希人不用呼吸器,也没有插上任何点滴管线,神采奕奕地靠坐在床头,尽管依旧骨瘦如柴,但脸色红润、目光有神,完全不像死过一次的人。
他依然活着!
不是僵尸。
是活生生的人。会呼吸、有心跳,可以说话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好饿!」他自行稳稳地捧着杯子喝肉汤,好像饿了一辈子似的,一杯又一杯迫不及待地灌进肚子里。
僵尸不能说话,电影上都这么演的。
「你好久没吃东西了,自然会饿。」关茜解释。「特别是你的身体现在正在复原当中,理所当然需要更多的营养。」
「放心,妳给我多少,我就吃多少,就算给我一条龙,我照样给妳啃得连骨头都不剩!」聿希人幽默地说。「除了鳞片,我要是硬吞下去,也许会噎死,那就白费妳救我的辛苦了。」
原是笑口大开的聿爷爷,一听到那个「死」字,忍不住心中一个咚嗦,笑容至少掉了一半。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他小心翼翼地问。
「很好。」停一下,再加一句,「比没有生病的时候更好。」再顿一下,聿希人很认真的想了想。「事实上,我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是吗?」聿爷爷笑开的嘴就是阖不拢来。「那就好,那就好。」
是很好,只不过……
「可是你们不是说我已经……呃,死了吗?」聿希人满眼困惑。「为什么现在我会觉得我根本没有任何病?」聿爷爷没有回答,因为他不晓得该如何回答,于是,同杨颉、石翰一样,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坐在床铺另一边的关茜,后者耸了耸肩,而后歪着脑袋,笑出一脸恶作剧似的顽皮。
「你们以为我为何能够这么年轻就成为驻院医师?」
「妳……」聿希人有点迟疑。「不是天才吗?」难不成她是唬人的?
「喂喂喂,请不要用那种眼神看人好不好?天才能骗人的吗?」关茜没好气地嗤道。「从小学到医学院毕业,再加上博士、硕士学位,我只念了十年,这不叫天才叫什么?」
的确,如果那还不能叫天才,天底下就没有半个天才了!
所以啦,她这么年轻就能够成为驻院医师也很正常,并不奇怪,那她到底在问什么?
「不过,我已经担任驻院医师十年了!」关茜又追加一句,这一句才是重点。
已经担任驻院医师十年了?
那又怎样?咦?等等、等等,她念书念了十年,又担任驻院医师十年,总共二十年,可是她现在最多也不过才二十岁,难不成……她一出生就开始念书?
没有人天才到那种程度吧?
愈想疑惑愈深,其它四人面面相对、满脸困惑,嘴巴张了又阖,阖了又张,却连问都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你们看我像娃娃脸吗?」关茜再问,一个风马牛不相关的问题。
四人相顾对看一眼,再动作一致的摇头。
「不像!」她是很清秀,但绝不是娃娃脸。
「对,我不是娃娃脸,可是……」她俏皮地眨了眨眼,再口出惊人之语。「我跟希人你同年喔!」
「耶?!」
「真的,我跟你一样,二十七岁了,事实上,我还大你两个月。」
「咦咦咦?妳妳妳……」太过震惊,聿希人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结巴。「妳已经二……二……二……二十七岁了?」
「对,跟你同年。」
「……上帝!」虽然他们已经结婚了,但当时所有需要用到证件的手续都是她亲自办理的,因此没有人有机会去注意到她的出生年岁,只是看她的外表,就是这么年轻的外貌,她也从不否认,也就这么认定了,谁会想到她竟已将近而立之年了!
真是太令人吃惊了!
「是因为……妳的血吗?」毕竟多吃了几十年干饭,肉也吃了不少,聿爷爷的脑袋就是比年轻人多了几条纹路,随便拐两下弯,马上就猜到重点了。
关茜笑笑,默默拉出胸前的椭圆形琥珀项链,盯住许久。
「我亲生的爸妈,他们也是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