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已经连续失眠几天的项夕儿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一阵子,终于因为太过疲惫睡了过去,但不安感依旧紧紧地缠绕着她,让她连在睡梦中都紧蹙着眉头,紧绷着身体,被人轻轻一碰触便惊醒了过来。
“谁?”她低喝道。
“义。”
熟悉的嗓音,想念的嗓音,令她瞬间便热泪盈眶,迅速翻身从床铺上坐起来,投进坐在床边的袁势封怀中,紧紧地抱着他,好像她若不这么做,他就会突然从她眼前消失一般。
“怎么了,是不是作了恶梦?”他伸手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问道。
“我以为你会直接带着军队离开,连句话都不肯留给我。”她贴在他胸前哑声道。
袁势封的呼吸不由得一窒,因为他原本真打算要这么做,一来时间紧迫,二来不想面对她的难过与担忧,结果林浩却跑去对他说:“将军,夫人不知为何要见属下,属下怕自个儿应付不了,所以一直不敢前去。另外,这几天夫人已瘦了一圈,气色变得非常不好。”
林浩的前半段话他听了可以不当一回事,但后半段却让他整天心神不宁,根本无法置之不理,所以才会趁夜利用不多的休息时间回家一趟。
她真的瘦了好多,这样抱着她感受尤其明显。
“你最近是不是都没有好好的吃饭?”他问她,语气有些怪罪,随即又变得温柔,对她低语道:“别让我担心好吗?”
“你也是,别让我担心好吗?”她倏然抬起头,原封不动的将他说的话拿来回敬他。
“我会小心保护好自己,尽量不让自己受伤,尽快打赢这场战争,然后平安归来。”他在微弱的烛光中凝视着她的双眼,对她承诺道。“因为我答应过你,要和你白头偕老,你忘了吗?”
“我没忘,我怕忘的是将军。”她直视着他说。“将军不也答应过妾身,不管在做任何事或决定之前,不会忘了家中的妻小吗?可是将军却忘了这件事。”
“我没忘。”
“不,将军忘了。”她指控的说。“不然将军不会这么多天连个消息都不捎回来,连何时要离开也不告诉妾身一声。”
“我只是不想你担心。”
“将军以为什么都不说妾身就不会担心吗?”她反问他,不等他回答便接着说:“将军不说只会让妾身更担心而已,因为妾身会胡思乱想,会想将军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受伤了,要不然怎会连一点消息都没有?妾身会因此而食不下咽,寝食不安,更会忧思成疾,这些将军可曾想过?”
袁势封顿时无言以对,因他真的没想过,否则之前也不会这么做了,他以为瞒着她,她就不会担心,不会忧虑,依然能过着平静安定的生活。他真的这样以为。
“对不起,以后我不会再瞒你了。”他歉然的对她承诺道。
他的道歉让她瞬间软化下来,重新倚靠回他怀中,柔声告诉他,“我不怕知道,怕的是不知道。知道了我才能想办法处理,想办法应对,不知道只会让我惶恐不安,尽往坏处去想。我真的不喜欢那种整日被未知的恐惧揪紧心神的感觉。”
“我知道了,以后我再也不会欺瞒你任何事,不管好事坏事都会如实的告诉你。”他伸手圈抱着她,再次向她承诺。
她安静地窝在他怀里,贪恋这片刻的温馨与安心,很不想开口问接下来的问题,却又不得不问:“何时要走?”
“巳时。”
她倏然抬起头来,震惊的问他,“今日?”
“嗯。”
他刚应完声,便听见远处传来梆子敲打的声响,一共敲了四次,四更天了。换句话也就是说,距离他离开的时间只剩下短短的四个时辰,四个时辰之后他就要起程离开了,而且归期不定,生死难料。
她伸手捧住他的脸,乞求的凝望着他,迫切的要求道:“袁势封,答应我你一定会平安无事,一定会平安归来。”
“我答应你。”他哑声道,为她语气中强忍的恐惧与担忧心疼。
“今晚留下来陪我。”她要求。
“好。”他的声音极软,温柔的看着她,伸手轻轻抚摸着她脸上的每一寸,加深心底的印象。未来不知有多长的时间暂时看不见这张脸,这个早已深入他心扉,爱逾生命的女人。
“我爱你,袁势封。”她忽然开口对他说,令他浑身一震,狂喜迅速蔓延至全身。
“再说一遍。”他不由自主的哑声要求道,从来不知道这三个字会带给他如此激动的感受。
她没有应他要求再说一遍,却捧起他的脸,直接倾身吻住他,以着前所未有的激狂与热切,让他遏制不住情动的由被动转为主动,强势将她压进被褥之中,狂猛的与她缠绵,直至东方亮起,她再也承受不了更多而沉沉睡去为止。
看着她疲惫却不再紧皱眉头的睡容,他低下头眷恋的吻了吻她,在她耳边轻声的留下一句,“等我回来。”然后起身下床着衣,带着义无反顾的坚定,顶着薄雾踩着朝露离府而去。
此去不胜不归。
战争开打了,临州城里一片人心惶惶,却没有项夕儿想象中那种紊乱惊慌的逃难场面。
临州城的居民早已习惯面临战争,虽然习惯,但内心依旧会感到惊恐不安,可是那又如何呢?这里是他们的家、他们的根,非到不得已,谁也不想离开自个儿生活、奋斗了一辈子的家,流离失所在外。所以大多数人还是选择留下,只有少部分的人投奔远在战地之外的亲戚朋友。
城里的秩序还好,没想象中紊乱,但物价却如项夕儿所预期那样,整个都飙高了,其中又以粮食和药材这两项为最。
项夕儿并不缺钱,更不缺发财赚钱的手段,事前她之所以屯积这两样物品并非为了要发战争财,单纯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想在最危急惊险的时刻能起到救人性命的效用,如此而已。
能救一人是一人,能救一命是一命,她想尽己之力,尽力而为。她是这么想的。
那天袁势封率领大军离开后,奉将军之命留下来保护项夕儿的林浩终于前来见她。
当时她看着站在她面前,一脸恭敬的等着她发号司令的林浩时,只觉得无言以对。
之前她之所以急切的想见他,目的是想先下手为强,要林浩答应她会随将军出征,替她好好保护将军,为了诱使他答应,她甚至打算出卖红韵,以将红韵嫁给他做为条件。她相信只要林浩肯点头,那么便会一诺千金,说到做到。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家伙会拖到袁势封都率军出征了,而他已经接下了留下来保护她的命令之后才出现在她面前。所以现在她还能对他说什么呢?
“听将军说你的身手极好,曾经救过将军好几次,你应该要跟随在将军身边保护他才对,不应该留在这里大材小用。”
“对将军而言,夫人就是将军的命,属下留在这里也是为了帮将军保命。”林浩认真道。
项夕儿怔愣了一下,问他,“这话是你说的还是他说的?”
“是将军说的。”
项夕儿心头顿时一阵暖和,出神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她深吸一口气,说:“既然是将军的意思,那就这样吧。正好你可以帮我做事,让我能够省去不少麻烦。”
林浩忍不住轻挑了下眉头,道:“请夫人下令。将军说过,只要不涉及到夫人或小少爷的安全,其余之事属下一律听从夫人差遣。”
“放心,既然他说我是他的命,我自会为他保住这条命,不会轻易涉险。”项夕儿对他保证道,一顿后又说:“我也不会让你去涉险,否则红韵不怨死我才怪。”
听到最后那句话,林浩先是一愣,随即不由自主的傻笑了起来。
“只要红韵点头,我随时都能为你们俩举办婚礼。要想早日抱得美人归,你就自个儿好好的努力吧。”她对他说。
“这是真吗?”林浩倏然抬头看向她,激动的问道。
“骗你本夫人有钱赚吗?”项夕儿翻了个白眼。
林浩一脸激动,一脸感谢,最后都化做一句认真的誓言,“谢谢夫人,属下一定会好好努力的。”
“我等你的好消息。”项夕儿微笑点头。“好了,咱们言归正传。”
“是,请夫人下令。不管任何事,属下誓必达成任务。”林浩迅速敛起私人情绪,一脸严肃的听候指令。
“其实要你帮忙做的事并不难,只是有点多,还需要你动用手下的人帮忙才能达成目的。”
“不管任何事,请夫人下令。”林浩再次说。
“好。”项夕儿点头,略微沉思了一下,开始对他一一下达指令。
她所说的第一件便是李井胡同那间宅子的事,她需要林浩派会拳脚功夫的人去镇守看管,以防万一。
林浩毫不犹豫便点头允诺,因为这对他只是举手之劳。
第二件事令林浩刚听时有些疑惑,但听到最后却是肃然起敬,满心皆是替战场上千万战士对夫人的感激之情,因为夫人希望他能与前线战区保持连系,除了关心将军的安危与战况之外,最主要的目的是注意战区药材的补给,倘若朝廷供给不上,她希望他能用最快速度将宅子里的那些药材送到前线战区去救命。
“我知道那些药材只是杯水车薪,但能多救一个人也是好的。”项夕儿如是说。他却因喉咙不知突然被什么哽住,连一丝细微的声响都发不出来。
只有上过战场的人才会知道,他们有多少同胞、多少兄弟是死于缺乏药材,无药可医治这个理由。
原本可以不必死的人,原本可以救活的人,结果只因为没有药,那些曾与大伙一起并肩作战,一起大口喝酒,一起梦想着战争结束后就可以凯旋而归的兄弟们一个个的带着不甘与不愿而死。
那一声又一声的“救我”,一句又一句的“我不甘心”似乎还充斥在林浩耳边,令他每晚午夜梦回时,总会陷入那种哀伤又忿懑,却又无能为力的绝望之中。
但夫人的这句“能多救一个人也是好的”却拯救了他,让他找到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