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侧室小妾通常都是以颜值见长的,而安远伯夫人是庶出,她的母亲是老平南侯的一房小妾,长相上肯定差不了。
这倒让程玥宁忍不住翻出了以前的陈旧记忆,好像当年她和娘去京城的时候,伯府里就已经有一位美貌惊人的姨娘了,而且她还生了一个跟她一样美丽的女儿,也不知道现在她们母女过得如何,她还真有一点点的好奇。
如今的伯爷夫人和那位如夫人,两个人在颜值上到底是谁更胜一筹呢?
军队临时驻地的主将营账内,程玥宁安静端庄地坐在一边,而齐渊和平南侯正在交谈。
她头上的帷帽并没有摘下来,因为营账里还有其他人在,齐渊直接阻止了她,平南侯也没有表示异议。
她心里虽然闪过这些杂七杂八的有的没的,但是仍将那两人的交谈一字不落地全部听进了耳中。
平南侯对于此次因自己失误险些造成齐世子面临生命危险,表达了深切的歉意。
而齐渊则轻描淡写地表示了没什么,完全看不出半点儿两天前在小镇门口看到官兵时那怒发冲冠时的影子。
那个原本在程玥宁看来单纯坦率的少年郎,此时倒是完全符合他定国公世子的身分,言谈举止从容大方,有着属于他的世家子弟气质。
程玥宁忍不住在心中暗自失笑,原是她想得差了,生在那样的富贵锦绣乡,哪里会是那么简单便能看透的人啊。
「侯爷有军务在身多有不便,我和席姊姊也急于赶回京城,因此不在此多做打扰了。」
「本侯还是派队人马一路相送吧,也可保此去路上不会再出意外。」
「不必如此劳师动众了,国公府和安远伯府的护卫合在一处,足可保证我和席姊姊的安全,此次过来,也是为感谢侯爷派人相寻之情。」
「不敢不敢。话虽如此,但」
「侯爷不必再说了,侯爷的军务要紧,军营重地,我等也不便多留,就此告辞。」齐渊直接打断了平南侯可能的说辞,起身告辞。
程玥宁也随之起身,施礼告辞。
平南侯见状无法,只能将两人送出了营账。
自始至终,程玥宁除了刚进营账时说了句「小女子见过平南侯」,便再没说过只言片语,全程都是齐渊在与平南侯打机锋,很是省了她的力气。
出了营地,齐渊将程玥宁扶上马车,然后在马车边朝着站在营门处的平南侯拱手抱拳,「侯爷留步,我们就此告辞了。」
「世子一路保重。」平南侯抱拳回了一礼。
齐渊点头,然后翻身上了自己的马,轻扯缰绳,在马上又冲他抱了抱拳,这才双腿一夹马腹,车队也缓缓驶离营门。
看着慢慢走远的一队人马,平南侯脸上的表情有些阴沉。
而离了平南侯营地的齐渊心情却是极好,驾马走在程玥宁马车边,隔着车窗跟她说话。
「接下来咱们需得加快行程,京里的安远伯情况大约是不太好了。」在他察觉出她对伯府亲情淡泊之后,同她说话时也会刻意避开诸如「令尊」这样的称呼。
在席姊姊心里,大概她的父亲只有继父而已,安远伯在她这里完全没有存在感。
程玥宁则不由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那位一定要请她进京的极贵之人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她就算进京又能起什么作用?且她人还没进京,京中的刀剑却已直指而来,可见得这其中必有她所不知道的情况。
见她忧心,齐渊宽慰道:「姊姊不要担心,有我呢。」
程玥宁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摇了摇头,这少年对她倒是一番善意,但她自己尚不知京中到底是何情况,又怎能轻易将他扯进来。
「我没事,一时有所感触罢了。」
「等回了京,姊姊若在伯府住得不开心,我便派人接姊姊到我们府里去,反正我们府中姊妹多,到时候姊姊也不寂寞。」
程玥宁忍不住掩唇咳了一声,他这是还怕自己家里姑娘少吗?
「到时候她们要是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给你出头,包管你在国公府比在伯府住得还自在。」
对他这种带着孩子气想当然耳的话,程玥宁根本不想搭理,她好好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放着自己的家不待跑到别人府上算怎么回事?真亏他说得出来。
不过,他想表达的意思她是听明白了,他给她当靠山,大腿给她抱。
相处这几天,齐渊多少也知道点她的性子,平和易相处,任他说得再不着调,顶多也就抿嘴笑一笑,却不会指责他胡说八道、异想天开。
想到府里的姊姊们时不时就要说教他一顿,果然还是席家姊姊这样的好。
见他一直跟在车边说话,程玥宁无奈开口,「要不你还是坐进车里来和我说话吧。」
「好啊。」彷佛早就等她这句话的齐渊,十分欢快地就答应了,然后麻溜从马上下来,爬上了马车。
现在只剩下他们国公府和伯府的人,再没别的不相干的人,他跟席姊姊坐一车也不怕他人说闲话。
看着他像个孩子一样爬上车,程玥宁伸手从桌上的瓜果盘里取出一颗苹果递给他,「润润嗓子。」
齐渊毫不避讳地往她身边一坐,拿起苹果「喀嚓」就咬下来一口。一边吃,他还一边说:「我看他就是不怀好意,还想安插人到咱们身边,美得他。」
程玥宁知道他说的是谁——平南侯,现在的安远伯夫人嫡兄。
走这一趟至少让她搞明白了心里的疑惑,这平南侯确实对她心存不善,不过接下来的路程应该不会再出什么问题,毕竟还有定国公世子在呢,这可是张极好的护身符。
「对了,席姊姊,你会骑马吗?」
「会。」
答案在齐渊的意料中,他忍不住又问:「那姊姊是跟谁学的啊?」
程玥宁笑了下,手指轻搭在车窗上,淡声道:「哪有什么人教啊,当年在战乱中逃命时不知不觉地就会了。」
齐渊嚼苹果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还是那么一副平静的表情,心中却没来由的有些心疼,当年天下大乱,安远伯父子四人追随陛下征战天下,可是席姊姊跟她的母亲却饱经战乱流离之苦。
后来天下终于大定,进京不过三月又随母亲离去,说到底,她并没有享受到安远伯带来的荣华富贵,但她却没有生出什么戾气,反而一身的平和安详。
不论席姊姊的继父是何种身分,看她这样,那继父的人品必然是不会差的。
慢慢将嘴里的苹果咽下去,他脸上扬起笑容,道:「那姊姊一定会做饭了,应该不会像我们家那群只会摆花架子的家伙吧?都是厨娘弄成半成品,她们直接放进锅里笼屉,然后就敢腆着脸说是自己亲手做出来的,简直没眼看。」
程玥宁因为他这个说法不由失声笑了出来,这么埋汰自家姊妹就不怕被人挠脸吗?他这张漂亮的脸蛋要真被挠花了,那还真是怪暴殄天物的。
见她笑了,齐渊的心放了下来,继续道:「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要尝尝姊姊的手艺。」
「好啊。」程玥宁也没驳回他这个要求,直接答应了,「只是到时不能嫌弃我手艺太拙。」
「才不会。」齐渊拍胸脯保证。
看他继续啃剩下的苹果,程玥宁从瓜果盘里拈了些瓜子出来,慢慢地嗑起来。
在富有节奏的嗑壳声中,齐渊慢慢升起困意,最后就睡倒在车厢内。
程玥宁往一边避了避,顺手抖开车里预备的一条薄毯给他搭到了腰腹间。
掀开车窗上的纱帘,将瓜子壳倒出窗外,程玥宁一手托腮,一手平放在桌上,看着车窗外不断向后掠去的景物出起神来。
她这次进京究竟是惹着了哪些人呢?
这个时候,程玥宁想到了最初老管家说过的那个「极贵之人」,那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老管家连提都不敢给她提一下醒?
是宫中之人?必然得是宫中之人,否则如何称极贵?
可宫中极贵的那个得是当今皇帝陛下啊,可她又没见过皇帝。
程玥宁觉得问题又回到了原点,她忍不住伸手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果然她就不是个适合动脑子的人。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人生除死无大事,咬咬牙总能挺过去的。
兵荒马乱的年月,吃不上、喝不上,整日在乱兵之中求生的日子她都熬过来了,没道理现在反而撑不过去。
碧蓝的天空干净得连一丝云彩也没有,阳光晒得草木叶子都显得有些蔫蔫的。
一行人连车带马都停在树荫处暂作停歇,顺便吃些干粮喝口水,等太阳不这么毒再继续赶路。
齐渊去河边洗了把脸,然后一路小跑了回来,掀开车帘对里面的人说道:「水很清凉,席姊姊,你要不要也下来洗把脸,凉快凉快?」
「好啊。」随着声音响起,程玥宁矮身出了车厢。
齐渊将手臂探过去,四下除了两府的护卫也没别人,程玥宁不需要载帷帽,她便也就直接搭着他的手臂下了车。
她今天穿了件半臂纱衣,内衬一身月白连身裙,一条碧色纱绸系在腰间,一柄党鱼皮做刀鞘的短刀插在腰间。
一下车,程玥宁便右手轻抬,手背在额前遮了一遮,挡住了剌目的阳光。
「太阳这么大,要不还是戴上帷帽吧?」齐渊忍不住在一旁提议。
程玥宁侧身低头,道:「不用,只是一时不适应。」
看着自家世子爷跟只蝴蝶似地围在安远伯府的大姑娘身边打转,定国公府的护卫纷纷表示麻木了。
也不知道这席大姑娘到底是哪里入了他们世子爷的眼,这都比对自己的亲姊姊还要好了,还抢了不少属于贴身丫鬟的活儿,把人家伯府的老管家都给挤到边边角去,等闲不让旁人到席大姑娘跟前,这是反客为主了啊!
可惜,他们家世子爷完全没有这样的自觉,一意孤行到底。
程玥宁走到河边,绿波满眼,浅水处甚至可以看到其下游着的鱼虾,她弯腰蹲在河边掬水洗脸,洗完脸,又掬了捧河水润喉。
水渍顺着脸的弧度往下流,她抬起手背轻揩,腕间沾了水气的镯子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色的光晕。
在河边又洗了把脸的齐渊此时正好抬头,这一幕便猛地撞进了他的眼中,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侧颜的程玥宁这一刻竟然看起来秀美极了。
「评怦……」他似乎听到一阵扑通扑通的剧烈心跳,彷佛根本不是自己的一样。
「哗哗哗」的水声响起,他猛地低头又往脸上撩起水来,沁凉的水温让他的心慢慢平静下来,他下意识地吁了口气,然后有些莫名地蹙了蹙眉。
他为什么要吁这一口气啊?
程玥宁提起不小心浸到水中的丝绸,伸手拧了拧了水,顺势从水边站起,然后将手上的水渍甩了甩,也没拿帕子费心再擦拭,这样的天气很快就会干的。
齐渊走到她的身边,朝远处的青山看了看,说道:「要不了多久我们就到京城了。」
「终于要到了吗?」听到这个消息的程玥宁心情有点莫名复杂。她心里所有的疑问都将迎来答案,可是她竟然不知道是喜是忧。
「是呀,要到家了。」齐渊有些感慨,这一趟出门他真是经历了许多未曾想过的事,还结识了席姊姊这样的姑娘,算来不枉此行了。
日头大,两个人也没在水边待太久,很快便回到了队伍所在的树荫下。
程玥宁倒没急着回马车,这种天气,马车里的温度也高,还不如外面透气凉爽。
「席姊姊,反正接下来也没有多远了,要不你也骑马,咱们快马加鞭,争取天黑前进城?」
「好啊。」对齐渊的这个提议程玥宁欣然接受。
然后齐渊爬上马车替她取来了帷帽递给她。
程玥宁一边摇头笑,一边接了过去,这人对帷帽真是太过执着了。
短暂地休息过后,一行人重新启程上路,马车里没有了乘坐的人,速度一下子便提了上去。
所有人都扬鞭催马,一路烟尘滚滚,在夜幕四合的时候一行人终于赶到了京城东门。
在出示了国公府的腰牌后,众人终于缓缓进了城门,回到了京城。
一队人很快分成了两队,一队向着定国公府而去,一队则向着安远伯府奔去。
随着「吁」的收缰声,所有人都看到了伯府门楣上悬挂的白幡和灯笼。
田满一下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跌跌撞撞地奔向府门。
站在府门外的两个家丁看到田满,忍不住脸上的悲戚之色,齐齐低下了头,「田管家,伯爷昨天清晨去了。」
「伯爷——」田满顿时扑跪在府门前。
其他五名随着田满出京的护卫也齐齐翻身下马,在府门前跪首,反倒是程玥宁,眼睁踭看完这一幕之后,她才慢条斯理地从马上下来,牵着马一步步走了过去。
田满回头看到牵马而立、面无表情的大姑娘,用袖子擦了下眼泪,起身迎过去,「大姑娘,咱们进府吧。」
「嗯。」她将手里的缰绳扔给一边迎过来的家丁,然后抬脚迈步跟着田满向伯府大门内走去。
「田管家和大姑娘回来了。」
「大姑娘回来了。」
一层层的声音向着内院传去,所有守在灵堂的人第一时间都知道了伯府大姑娘回京的消息。
「田管家……」一个中年管事模样的男子匆匆跑来,跑到近前的时候还因为跑得过急而气息喘促,「世……世子要见大姑娘……」他总算将话全部说了出来。
田满问了句,「世子情况如何?」
那中年管事一脸的哀愁担忧之色,默默地摇了摇头。
田满脸色更加黯淡,伯府如今真是多事之秋啊。
甫一进府,来不及在生父灵前上炷香,程玥宁便跟着这位四哥身边的心腹管事往世子所居的院落而去。
一进屋子,迎面便是一股浓重的药味,程玥宁下意识侧头避了下,伸手在鼻前掩了掩,但脚步未停。
不理会屋中那些落在她身上的打量眼神,程玥宁一路进了内室,然后便看到被一个全身缟素的绢秀妇人扶着的瘦弱男子,此时男子的脸因长期卧病而瘦脱了形,唇色发白,双眼无神,披散着的头发竟然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白色夹杂其间。
程玥宁心中一叹,她记得四哥还不到而立之年,如何竟是这般光景了?
安远伯世子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嘴唇几番张合,终于发出声音,「五娘……你来了。」
程玥宁走上两步,点头,「五娘见过四哥。」
「阿林。」安远伯世子突然费力地喊道。
站在床边不远的一个幼童带着哭音应了一声,往前走了两步。
「给你姑姑跪下。」安远伯世子命令儿子。
席泽林听话地在这刚刚进来的陌生姑娘面前跪下,喊了一声,「泽林见过姑姑。」
程玥宁伸手要扶,安远伯世子的声音又再度响起,「给你姑姑叩头,从今以后见姑姑如父,知道吗?阿林。」
「是,阿林知道。」席泽林」边流着泪回答,一边听话地又叩了下去。
「四哥?」程玥宁被这托孤的场面惊到了,惊慌地去看自己的兄长,他们好像还有个二哥在的吧?
安远伯世子用力喘了两声,干咽了口唾沫,嘴巴干涩地道:「五娘便看在咱们一母同胞的分上,替为兄照应他们母子吧。」
「我……」这种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很不好,但程玥宁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世子——」安远伯世子夫人柳双凤觉得丈夫抓着自己胳膊的手猛地一紧,她不由吃痛地唤了一声。
安远伯世子急促而困难地喘着气,越来越急,也越来越短促,最终他抓着妻子手臂的手慢慢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无力地滑落下来。
「世子——」柳双凤一声悲鸣,哭声大作。
席泽林也从地上爬到床边,抱着父亲无力垂下手大哭起来。
屋里屋外哭声接连响起,为这本就哀肃的安远伯府增添了更多的悲色。
这个夜晚似乎变得很漫长,灵堂之畔又起了一间灵堂,一座牌位变成了两座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