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只是朋友?”他问了句小慧提过的问题。
“是的,你的背上贴有点点的专属标记。”
她也盗用他的话来回应。
“知不知道,标记代表什么?”
钧璨紧握她的手说话,他想拉她、碰她,用触觉神经感受她真实存在。
小慧不语,别开头。
他不许,勾住她的下巴,逼她看自己。“标记代表责任、承担,而不是爱情,知道吗?”
他的手很冷,冰冰的手扣住她的冷清,哀伤感觉沁心。
既知是责任承担,他怎能任性地把她带开?
“你听见了,我出车祸、脾气很坏,而点点在身旁耐心相待,从此,我允下责任与承担,我并不想背叛我们的爱情。”
从小,母亲就是他的重要责任,然后外公、外婆、公司、点点都成了他责任。他从未拒绝过责任,长辈怎么认为,他顺从实行,不觉得不妥,然这回……他有了叛逆心。
“点点喜欢我,她说那叫一见钟情。那时候的我是个丑八怪,颅骨变型,谁看见都会受惊吓,可是她不离不弃,我发誓,要竭尽全力照顾她的一生。”钧璨悲伤说。
点点并非迷惑于他俊帅的外表,而是爱上他的心,一路扶持至今,这样的情分,即便是再沉重负担,他都挑定了。
她懂,所以她放手。
当朋友吧!朋友就好,朋友会有一段期间亲密,然后在下一段各分东西,他们的亲密期过去,接下来是各分东西,好得很,她将作好准备,准备将他排拒于生命。
小慧退两步,她想说些祝福辞汇,让两人重归定位,但启唇,哽咽。
“整型手术折腾人,幸而有点点,她总笑眯眼,替我赶走所有晦暗思维,每次手术后,她睁眼说瞎话,一下说我变成李奥那多、一下说我变成汤姆克鲁斯,她话说不停,让病榻上的我,觉得也许……活着不是坏事。
最后一次手术,医生拆掉绷带,她主动把镜子送到我手中,笑着说,阿汤哥、小布都被我远远抛在后头,是她鼓舞了我的求生意志。”
没错,这是点点,她天真可爱,开朗光明,有她相伴,他们的爱恋乐曲会迷人,会说服全世界。
“我知道,我和点点之间始终少了点什么,激情?眷恋?但我不认为那些重要,良好工作、可人妻子,很少男人能拥有这样的人生,至于爱情,不必了,我不是小说家,不必亲身经历。
直到碰见你,我被你泛红的眼睛深深吸引,我不变态,目光却无法离开你哀伤的背影,然后那天,我跟在你后头回家,我调查你的邻居,花大钱请他搬出去,成为你的新邻居。”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做出这种荒诞不经的事情,他做了,因为潜意识里的白历行。
“我找人调查你,报告书上说,你足不出户,独独喜欢上诚品,我投其所好,在公寓里替你布置一个小诚品;我为你种下满阳台的桂花,并在每个清晨采收;我为了你学习厨艺,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做这些事时,我没有罪恶感,只有形容不出的快乐喜欢。
希壬察觉我不对,千方百计阻扰,他说你是他喜欢的女人,我没把他的话听进去,反正他喜欢的女人遍布全世界;点点粗线条,但也会怀疑,我拒绝太多次约会,只想回家休息,天晓得,我回家不是休息,而是想藉机上门,和你聊几句。小慧,我并不真正想当朋友,我是心机用尽,企图卸除你的心防,期待你展开双臂欢迎我走入你的古墓。”
小慧动容。
岁月淬炼,他不如十七岁时驽钝,那时,他们同班三个月,他不认得她,而今,单单第一眼,他做足难以想象的事,只为了加入她的封闭世界。
“是吗?我们只是朋友。”确定再确定,他不相信缘分只将他们定位于朋友之间。
她不想只是朋友呀!但局势安排了她的角色。
倘若游颍慧是个好演员,她会自然而然说:“是的,我们只是朋友。”可她不擅于演戏,于是她哭了,在他蓝蓝的温柔间泪光闪烁。
她的泪水提供了他足够的自信心。“我是对的,你爱我,一如我爱你?”
她不答,点点的泪水仍在她胸口灼热。不背叛,她绝不背叛啊!
“是啊!如果只是朋友,失去了彼此怎会肠断心裂?怎会煎熬辗转、痛心疾首?那次,你要我尊重你的决定,让你留在希壬身边,我尊重了。但才走出你家大门,我马上后悔,我想走回去对你说:‘很抱歉,我的字典里面没有尊重这个辞汇!’”
“你没有回来……”小慧接话。
“不,我回去了,看见你躺在希壬怀里。我大大发飙,那幕让我暴怒不已,我生气、激动,没办法工作或定心,我对每个员工发脾气、延宕每件企画案,我不再是自己认识的宋钧璨。
我反复作梦,梦里都是你和白历行,片片段段的记忆跳出来,我还以为是白历行和我心有灵犀,然后,我睡着、醒着、白天、夜里……白历行占据我每一根思维……
小慧,当知道自己白历行之后,我有多震撼,你懂吗?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爱你,我可以挑战希壬的占有欲,还可以‘不尊重你’,我对自己发誓,要用尽一切手段让我们重回过去,我要接续我们的爱情,我要天天对你说Aloha,直到游小慧原谅改变她一生的白历行。”
请别说服她,她已下定决心成全他和点点了呀!她用力咬唇,咬得沁出血丝。
记得吗?点点那么爱他,不管他是钟楼怪人或汤姆克鲁斯;点点那么爱他,历时多年不更变;点点那么爱他,为他保持纯净善良的心地……要是游颍慧不出现、要是白历行继续隐藏,他会和以前一样爱点点。
是的,他的坚持来自于罪恶感,他无法原谅自己改变她的一生,那不是爱。他以为过去那段很美,想要重温,那也不叫作爱。他忘记事过境迁、人心会变,真让他们从头来过,也许再多的努力,都找不回爱情。
“我相信你爱十年前的我,也相信再来过,我们能幸福相守。我不确定的是,眼前的你,爱情和友情孰轻孰重?”
小慧摇头,他怎专挑她答不出的题目问?在他面前,她不是高材生呐!
“或许,你心里某个部分喜欢希壬,觉得放弃他不甘心;或许,你觉得,点点的友谊对你而言,比我的存在更重要;或许,你已经习惯没有我的日子,并决定重新开始;也或许,你只是在说谎,不想成为掠夺爱情的第三人。我不知道哪个或许是对的,小慧,我要你不考虑点点或希壬,认真想消楚,什么才是你要的。”
断了吧!一刀割断,别再拖拖拉拉,她坚信他和点点有爱,坚信往事已罔然,这就够了!够了!
“是不是,我说了,你的字典里就会出现‘尊重’这个词汇,不再后悔?”缓缓地,她问。
“是。”她的问题教他心惊。
“你还是你,稳重体贴、不会变成疯狂上司?”
“是。”
“你会努力让自己的生活过得顺遂,不让痛苦上门?”
小慧的问题,一点一点描绘出她的答案,钧灿听懂了,不管他说再多话、表达再浓厚的感情,都无法教她动心,他还能自欺,说他一直在她心底?
“对不起,历行,我们都不是十七岁的少男少女,若那年,我们有情有爱,也是过去式了,爱情最忍受不了光阴摧残,几千个日子过去,感觉早已不在。我很抱歉,请你珍惜点点,一如从前。”
她的心像黄豆,磨子推过,辗转蹂躏,她但愿压出的汤汁能丰富他的生命,让他幸福平安。
她叫他历行而非钧璨,所以她明白他是谁,却坚持对他抱歉。
“你的话不是谎言、没有虚假?”他问。
“是的。”
“是深思熟虑下的答案?”他再问。
“是的。”
“好,我尊重你。”
他定定看她三分钟,这回,他不再面目狰狞,只是彻底死心,失望布满他每根神经,抽开所有希冀,他亲手放开爱情。
点头,他转身离开。
门关上,小慧开始咳嗽,从小咳到大咳,弯腰蜷曲,一阵阵,强烈。
她咳得心脏快跳出来了,咳得五腑六脏翻腾,肠呵、胃呵,她的肝呐,统统找不到定点,再咳、又咳……咳呵……咳出阵阵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