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擒虎女 第1章(1)

  大武东隘,伏虎山下,一名身穿深色劲装、脚踩黑靴的俊尔男子,领着一干猎户进了山脚的小酒馆。

  领头的年轻男子姓裴名巽,甫弱冠的他,可是当朝六品官“承议郎”之子。大武风俗民情与汉土略有不同,尤其是婚嫁制度;大武法度上明文规定,子嗣皆从母姓。

  生得腰细膀阔、外貌出众的裴巽,自小便是裴府上下捧在手心的宝贝。偏巧他又天性聪慧、口舌伶俐。自束发之年,他娘亲许他出外嬉玩后,不出几月即成了皇都众家女眷的心头好。每个姑娘都爱听他说话,爱跟他讲话,可他飘忽似风的感情,却不曾在任何一名女子身上逗留。

  也忘了是谁先喊起,总之现在人们一说起他,前头必定加上两字“浪子”——浪子裴巽。

  就在前不久,裴巽骑着他的爱驹“凝墨”来到这东隘小镇,碰巧被他听见一个很有趣的话题。

  “小二哥。”裴巽扬声喊。

  “来啦!”小二忙从里边迎了出来。“这位公子点些什么?”

  裴巽一笑。“什么好吃好喝的,全部送上来。”

  俗话说吃人嘴软,几个男人几杯酒下肚,裴巽好奇的消息,就这么哗啦啦地泄了出来。

  一大胡子猎户连咂着嘴说:“这位公子,不是俺要吓你,而是良心建议。前头那座‘伏虎山’,真的,没事别上去。”

  裴巽咽下嘴里的菜。“怎说?里边老虎凶猛?”

  “开什么玩笑!”大胡子猎户抓起弓往桌上用力一摆。“管那吊眼睛白额头的老虎多凶,俺弓一拉,哪只老虎不乖乖伏地称臣!”

  “别听他瞎诌。”同桌猎人说他吹牛。“我们这伙人早不知多久没在伏虎山猎过老虎了。”

  “为什么?”裴巽好奇。

  “还不是因为那个死丫头片子。”大胡子猎户吹胡子瞪眼。“俺也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只要俺上山找老虎麻烦,那死丫头马上过来找俺麻烦!”

  “那丫头弓法奇准,”同桌猎人附和。“明明眼看四周没人,但只要有只虎跑过去,咱弓都还没拉满,咻一声一枝箭马上朝咱脑门飞来。”

  “所以俺帮那鬼丫头取了个名,叫她‘虎女’。”

  “她确实是‘虎女’,”另一名猎人开口。“是我亲眼看见,她跟一只吊眼睛白额头的大老虎玩得多疯,还在它身上打滚……”

  这新鲜!裴巽被挑起兴趣。一般人见着老虎不怕得全身打颤就算,还能跟它玩儿?!“大哥口里说的这‘虎女’,生得怎样?漂亮吗?”

  “俺是觉得不错,”大胡子猎户搔搔头。“胸大腿长,只是那双眼亮得跟太阳一样,被她盯上,整个人就不舒坦。”

  “对对对,那丫头鬼里鬼气,谁遇上她谁倒霉!”说话的年轻猎人脸上还心有余悸。“就前两天,一只虎正正从我面前跑过,我弓才刚拿起来,她已经站在前头拉满弓对着我。我可没骗你,早先前那地方真的没站人,我亲眼瞧过的。”

  “俺一直在猜那虎女身上一定有什么蹊跷,不然才几岁人,哪里练来那等射箭功夫。”大胡子猎户边咬着卤牛腱边揣测:“俺听俺老舅说,先前伏虎山里也有个‘怪老头’,也是一样不许人找老虎麻烦,说不准两人有点什么关系。”

  “那虎女该不会是那怪老头的女儿?”猎人们兴致勃勃聊了起来。“说不定还是山里的母老虎帮他生的!”

  “你知道俺老舅今年都几岁?”大胡子猎户一拍对方脑门。“他说那‘怪老头’更老,但那鬼丫头,怎么看顶多也才十五六七。”

  裴巽听得惊奇,一个十五六七岁姑娘就有那等神准箭法!这么好玩的事,不去亲眼瞧瞧,实在有违他脾性。

  说走就走。稍晚,酒足饭饱的猎人们甘心挥别裴巽,一待几人转过街角,裴巽身一旋又进了客栈包走了卤鸡、酒跟几颗馒头,托请店小二好好照顾他的爱驹“凝墨”后,这才背起箭囊,快步朝伏虎山奔去。

  他对那“虎女”,实在好奇得紧。

  ***

  但事实证明,“虎女”没他想象中的容易遇上。

  裴巽背着弓与箭筒蹲在潺潺的溪石上边叹气。自昨傍晚上山至今,已快十个时辰,别说“虎女”,他连根老虎尾巴老虎毛也没看见。

  闷死了。裴巽丢开嘴里咀嚼的小草,一边沉吟去留。

  杵在这无人山陵,喜爱热闹的他却连个说话对象也没,实在折煞他也。

  看还是下山去了。他甩甩胳膊长腿,想着前天花魁铃凤跟他相约,要他这几天到她楼里喝酒赏荷——念头方过,眼角余光突然瞄见一道黄黑身影窜过,只见他倏地跳起,直追在后。

  他没忘猎人们说的——只要老虎出没地方,虎女就会跟着出现。

  她在哪儿?!裴巽边追着虎影边瞧看四周。可放眼望,四面尽是郁郁浓荫,哪里有什么胸大腿长的美姑娘?就这么一闪神,四足狂奔的老虎早已跑得老远,眼见就快追丢,他赶忙解弓搭箭。依照昨日那大胡子说法,只要有人对老虎不利,“虎女”定会出手相救。

  现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试试这法子灵不灵了。

  只见他念头一动,手指轻放,羽箭就这么直直飞了出去。

  言锦心立在高处冷然睇视,没有出手。依她经验,那男子射出的箭势飞不了多久即会坠下。可说也怪,明该落下的羽箭却一路横飞,彷佛后方有只无形的手,帮它挡下逆风的影响。

  怎么会这样?一当她察觉不对想插手,那横飞的羽箭已离虎身不到几步远。言锦心暗叫声糟,那虎怀着身孕,她说什么也不能让它伤着。

  只剩一个方法,她不假思索,手一放树藤迅速扑下,以身挡下箭势。

  糟糕!没想到会突然冒出人来的裴巽愣住,一时来不及收念打住奇风,羽箭就这么硬生生刺入言锦心右肩。她闷哼一声,软跌在地。

  瞧见她中箭,原本疾奔的雌虎倏地停步,她手一挥,要它快走。

  雌虎没停留,四脚一迈随即奔离。

  “姑娘!”裴巽随后赶到。“你没事吧?”裴巽没意料她竟会用这方法挡下箭来!

  言锦心一手扶着伤肩一边伸手横挡,那神情举动,十足在警告裴巽不得再追。

  他停在她面前,满脸惊讶地睇着面前女子,这个浑身沾着污泥的小东西,就是传说中的“虎女”?!

  一个能跟老虎戏玩而不觉骇异的姑娘会是怎般容貌?老实说裴巽揣想不少,但想不到,她看起来要比他想象中的娇小脆弱多了。

  瞧她,一张小脸露着警戒,长发胡乱扎起,裹在极不起眼灰布袍下的身材纤细匀称——一双俊俏黑眼扫过她全身,尤其在她丰润的前胸与长腿多停了一瞬——别怪他唐突,实在是大胡子猎户说的话教他印象深刻。

  直到望见滴落地面的红血,他这才回过神来。天,瞧他,竟忘了人家挨了他一箭。

  他关心探问:“姑娘,你的伤——”

  “再靠近别怪我不客气。”警告的同时,言锦心身一退,两人距离已拉到她可以拿弓瞄准他的远度。

  裴巽是好意,没想到她却不领情。

  裴巽解释:“我是想看你身上的伤,你中箭了,得要快点处理——”

  “不需要。”不给裴巽再靠近的机会,言锦心硬是将插在肩上的羽箭拔起,往他面前一丢。

  整个过程,她没吭一句疼,柳般秀丽的眉尖只微微皱了那么一瞬。

  瞧她反应,活似他脚边那枝箭不是从她肩上拔起,而是她刚在路边捡着的。可频频滴在地的红血,说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裴巽摇头,怎么有这么倔气的姑娘!

  箭是他射的,他很清楚自己虽然没有使力,但却用了巧劲。他不说没人知道,他身上有个神奇的天赋,只要念头一动便能随心召唤奇风。像刚刚,就是靠奇风帮忙,箭才会一路追着雌虎不放,活像羽箭上头长了眼睛似。

  裴巽双手高举,意表自己没任何侵犯的意图。“姑娘,我只是想帮你看你肩上的伤,我无意伤人,就连刚那只虎,我也无意动它一根汗毛。”

  “少啰嗦。”不想伤虎却放箭射它,他就真那么肯定不会发生什么万一?

  嘿,一瞧她脸就知她在想什么。裴巽叹气。“你不信我也没关系,总归一句,快点让我看你的伤。”说完,他朝前跨了一步。

  言锦心没二话,马上松手放箭。

  哎呀呀!这箭要被她射着还得了,裴巽噘嘴吹哨。说也怪,原本恶狠狠直射来的羽箭,竟然应声落地。

  怎么可能?言锦心不信邪再射。还是一样!她惊愕地望着地上的箭矢,要不是肩上的痛楚如此清晰,她还会以为自己在作梦。

  “你也看见了。”裴巽边说边朝她靠近。“我可以随心所欲御风到任何我看得到的地方,所以刚才那箭,要不是你突然冒出来,我也不会失手,来吧,先让我看看你的伤——”

  言锦心以弓顶开他伸来的手。“我自己会处理,不需要你。”

  这丫头怎么这么冥顽不灵!裴巽没好气。“你伤在肩上,你告诉我,你怎么自己处理?”

  “不劳费心。”言锦心向来排斥生人,尤其眼前人,先前还曾经拿箭意图伤害她最重要的“家人”。

  先前大胡子猎户猜对了一半,锦心确实曾被他们口中的“怪老头”照养了几年。锦心四岁那年,因为某些她记不得的原因被人带上山,但照顾她的人染了风寒病死了,独留下年幼无知的她。

  是一头善良的雌虎用它的奶救活饿昏的她,之后雌虎还将她叼到“怪老头”居住的山洞。“怪老头”所以怪,不全是因为他白发跟褴褛的打扮,重点是他的脾气。他出了名地讨厌其它用两条腿走路的人,可对山里的老虎狮子等猛兽,却是异于常人的友善。

  “怪老头”常挂在嘴边的话:“要不是当初雌虎先接受了她,他老早把她丢下山谷叫野狼吃掉了。”

  在“怪老头”耳濡目染下,锦心越来越亲近老虎,越来越排斥人,就算“怪老头”离世多年,根深柢固的观念依旧移改不掉。

  可这样的她,还是有个“朋友”,是住山下观音庙后的花蓉儿。说来也是因缘际会。花蓉儿还小的时候偷偷跑上山玩,结果不但迷路摔断了腿。锦心嘴硬但心软,躲在暗处听她哭了一阵,便出手救了。之后伤好,蓉儿就像甩不掉的鼻涕虫,三天两头老能在山里听见她的喊声。

  那时候,小蓉儿喊锦心叫“丫头姊姊”,因“怪老头”懒得帮锦心取名,一直丫头丫头喊到他离世。一次蓉儿瞧见锦心身上有个绣包,好奇借来一瞧,发现里头绣着“言锦心”三字,锦心这“丫头姊姊”,从此才有了姓名。

  锦心一按脖子上的绣包,脑里浮现蓉儿的交代,说她万一需要人帮忙,一定要下山去找她——

  “喂。”

  见“虎女”转身就走,裴巽也恼了。别说他长这么大从来没被姑娘家拒绝过,就凭他是一番好意,她再怎么不信任,也该识时务地勉强接受啊。

  好,既然她这么固执,随她去!裴巽一弯身拾起羽箭就走。虽说他是她受伤的始作俑者,可他该说的、该劝的都做了,任谁也不能说他不顾道义——他一边走一边告诉自己无须愧疚,对那“虎女”他可说仁至义尽,大可走得心安理得,云淡风轻——

  可恶!裴巽停下脚步猛一叹气。他要能这么想,刚就不用多费唇舌劝了一堆。他脚跟一旋顺着原路奔回,一路滴落的血渍正好点明“虎女”身在何处。尾随一阵,猛地望见前方躺了个人,他心一抽快步奔上前,果真不出他所料,就是她!

  还说不用他担心,早让他瞧不就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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