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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夫 第20章(2)

  握着仅存的药量,他毫不犹豫地选择将所有的药都让给她。

  摸黑将药上足,没有纱巾,他就扯破自己的内衫,等内衫干了之后可以充当纱巾。他轻抚覆在她额上的发,逐一确定是否有遗漏的伤口,还有体温是否持续降低。

  谷底湿气极重,外头雨势狂乱,加上谷底山风强劲,就怕她会失温,而她冰冷的手却正在告诉他,她极严重的失温中。

  “玺殿下、玺殿下……”他轻唤着,开始用力摩挲她的手,摩挲她每处湿冷,然而温了又冷不过是一会儿工夫,她已经浑身冷透,身体硬直,好似一具……

  不!不!

  这不是他要的结果,他宁可死的是自己,也得让她继续活下去!

  没多细想,他颤手褪去她身上湿透的衣衫。

  玺殿下会原谅他的,她会明白他心意的,他只是想救她,只是希望她活下去。

  “……拔都,你在做什么?”身上衣衫被褪,玺儿被冷醒,不自觉的打颤。

  “玺殿下,拔都若有冒犯,还请玺殿下见谅。”他哑声说,温热的身躯覆上她的,用他的体温去暖和她愈加冰冷的身体。

  此时此刻,他半点遐思都没有,只有一个信念——救她!

  “……拔都,我恨他……”她闭着眼,像是半梦半醒之间发出的呓语。

  “好,等玺殿下身子好了,我亲手杀了他。”他回答,心疼事到如今她还是挂心那个冷眼见她坠崖的负心人。

  埋在她的颈项,他双肘枕在她的身侧,不敢压疼她。

  “……他会不会恨我?”

  他想也没想地道:“他没资格恨玺殿下。”

  “他误解我,他动手杀我……”玺儿低喃着,清润嗓音透着浓浓鼻音。

  他身形微震,忍着吻去她泪水的冲动,咬牙道:“他砍玺殿下一刀,我要他还两刀!”

  世于将胆敢对玺殿下动手,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的!

  “不行,我不允任何人伤他。”她泪如雨下。

  “……我知道。”垂敛着眼,半晌等不到她的回话,以为她又陷入昏迷,却又突地听见她低笑。“玺殿下?”

  玺儿笑得近乎歇斯底里。“拔都,没有遇见我……他是不是会过得好一点?”

  他哼了声。“是他命底差,怪谁?”

  “我是不是不该活在这世上?”她低喃着,笑得凄凉。

  她在世,真是折煞身旁众人,母妃为了她活得战战兢兢,生怕她的性别被发现,被父汗冠上欺君之罪;拔都为了她,活得戒慎恐惧,一刻不得歇;世于将为了她……瞎了一双眼。

  拔都闻言,鼻头抽动了下,低咽了声。“玺殿下,请你别这么说……”她是如此良善,满心为他人着想,可又有谁替她着想?“我需要你,请你至少为我活下去。”

  直往前走,请回过头,她定会看到他一直站在她身后守护着她,一步也不会远离。

  可玺儿没有答话,教他更急了。“玺殿下,你不是恨他吗?待你身子好了,咱们找他报仇去,咱们向来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人对不?若玺殿下内疚他被毒瞎了眼,咱们就先医好他的眼,再赏他两刀,你说好不好?”不要放弃,别让他的努力白费!

  玺儿失神得严重,听见他软暖却急促的嗓音,魂魄才穿越重重迷雾回到肉体。

  “对……他混蛋,他误解我,我才不要医他的眼……可也轮不到我医吧,那等毒大内御医就该治得好……他不需要我……”

  听她气若游丝,他察觉到她对人世已无牵挂,已经无心再活下去,只能大吼,“可是玺殿下,他后悔了!”

  玺儿乏力地张开眼。“他后悔了?”

  “嗯,我亲眼看见了,他好后悔、好后悔,看来心痛欲死……玺殿下,朝雾死的时候,他关在房内许久,你想,你要是真的离开人世,他会变成怎样?”他闭上眼,逼着自己说出违心之论。

  不为他活,也可为世于将而活,只要玺殿下拥有活下去的动力,为谁而活都可以!

  这话让玺儿回想起朝雾死时那男人的狂谲,想起河边他凄人心肺的箫声,想起崖上,当他看见她掌心滑落夕颜骨灰瓶时的神情——

  “他会变成怎样……”

  “他会变成行尸走肉,他会一辈子苛责自己,他会杀了自己谢罪,玺殿下,你不希望他变成那样的,对不对?”

  拔都的话恍若一记最强的强心药,让她紧抓住快要失去的最后一丝神志。

  “不,我不要看他变成那个样子。”

  “而且……”他顿了下,还是决定说出口。“玺殿下,你知道吗?我瞧见世于略的身上有个跟我一模一样的护身符,那背面也绣了个世字呢,你说,那是什么意思?”

  像是一道强烈光束瞬间穿破眼前的浓雾,玺儿整个清醒过来。“难怪我老觉得那护身符眼熟……对了,世于略说过,他家三弟在十五年前失踪,而我也是在十五年前遇见你的,你、你就是……”一口气说太多话,让她几乎上气不接下气。

  “玺殿下,不要激动,你想说的,我都知道,我都知道。”他赶忙安抚。

  停了许久,她才用力开口,“我……把你带回世家……”

  “好,所以,你要坚强,我们一起活下去。”他喉头滚动,热泪在眸底烧着。

  早知道玺殿下对他不过是兄妹之情,他只好顺她意的假扮下去,可天知道他有多爱她,爱到可以跟随她至天涯海角,哪怕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他都愿意。

  她不知道他的情,所以他藏,藏得深深的,不让她发现。

  只要她快乐,他真的可以什么都不计较,就算她的心中永远无他,也没关系。

  “好,我们一起活。”她抬手轻轻环上他的背,蓦地惊觉——

  “拔都,你的背受伤了。”

  “嗯。”

  “你没上药。”

  “伤在背,我等玺殿下好了,再帮我上药。”他永远不会让她知道,他有多爱她。

  “好。”她闪过伤口,环住了他。“拔都,咱们这样子,像不像小时候被师父打得只剩半条命,抱在一起睡的模样?”

  “嗯。”

  “拔都,有你真好。”她蹭了蹭他的臂膀,安心的阖眼像小时候一样。

  瞪着她发上未干的雨水,热泪从拔都那双总是有点冷酷的凤眼掉落。

  有这么一句话就够了,这个拥抱,也已经够他回味一辈子。

  隔日,当他醒来时,玺殿下已经笑吟吟地躺在他身侧看着他,她决定要养好身子,回头去探世于将。

  他没有异议,只要是玺殿下想做的,他毫不犹豫地力挺。

  然而,玺殿下的身体随之出现异状,受创的心脉止不住以往喂毒药的反噬,所剩日子已不多,所以她又决定不回头找那人。

  玺殿下说,从此以后,两人兄妹相称,世间再无玺殿下此人,他笑笑点头。

  他们离开山洞,来到山里的小村落,两人在此处养身,白日,他外出打猎顺便寻草药,而她就待在家里养伤等他回家,夜里,他准备晚膳,替她上药熬药,她替他诊伤,那亲密的感觉简直和一般夫妻无异。

  近一年里的相处,可谓是他最甜美的记忆,一辈子都不会忘的——

  “圣旨到——”

  尖细的嗓音将他扯出回忆,世于刚回神,视线落在刚收到的信上,余光瞥见大哥快步走入厅内,后头跟着个太监打扮的男子。

  “于刚,跪下。”世于略拉着他一道跪在厅前等候宣旨。

  世于刚不明状况,乖乖地跪在他身旁,就瞧太监拉开了圣旨,细声说:“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征北王世于将为国捐躯,追谧平定王。有鉴于世于刚平息边城战火,降服鞑靼年幼皇子,让两朝以兄弟国相称,遂征北王位由世于刚承袭,赐御牌一只,任行大明,通行无阻,钦此!”

  “谢万岁,万岁万万岁。”世于略拱手说,示意弟弟快快领旨。

  领完旨,接过御牌,赏了银给宣旨太监,安置夜宿一晚后,两兄弟在厅内聊了起来。

  “你方才在看什么?”

  “信,玺儿寄来的信。”

  “什么玺儿?玺儿是你在叫的吗?叫二嫂。”世于略突然不正经地耍起阴狠。

  世于刚淡看了他一眼,便把视线转向御牌。“我跟她约定过,就算她真嫁与二哥,我也不会叫她一声二嫂。”

  世于略阴狠模样耍得很没劲。“算了,你们决定就好,反正又不关我的事。”

  想了下,瞧他直瞅手中团金雕镂的御牌,他又好奇了。“怎么,这令牌有问题?”

  “不,我只是在想,为何特地赏了这通行无阻的令牌给我?”事实上,他最近就要回京城,给令牌实在无太大意义。

  世于略闻言,不禁笑柔了眉眼。“不对,这令牌是要给你二哥的。”

  “给他?”难道皇上知道他诈死?

  “这是皇上给他的……自由,让他何时回大明,都可以在故乡的土地上横行无阻。”这是皇上对他的心意,一种尽在不言中的美意。

  自由吗?世于刚看向窗外,心想,他们正在海面上讨论着要飞往何处,又岂会想要再踏上这块土地?

  也许会,也许不会,但肯定是多年以后了。

  ***

  入秋的海面,刮着阵阵微凉海风。迎风扬帆,随意转动方向,蓝天白云之下,好不惬意。

  “你在干么?”舱房内,世于将无声走近伏案振笔疾书的娇妻。

  “再写封信给拔都。”玺儿回答,头也不回。

  “往后不需要再写信给他。”很想一把抽掉案面的纸,但又怕惹她不悦。

  她抬头,瞪他。“……征北王,你异常的小心眼。”

  “我若是真小心眼的话,就不会与他计较医治你胸口那一伤之事。”胸口的伤要是不把衣服脱掉,怎么医?

  “那有什么好计较的?”她又睨他一眼。“若真要计较,都得怪你信了旭兀术的话,给了我一剑。”

  垂下脸,世于将开始后悔自己说错话,快快转移话题,“说到旭兀术,倒也古怪,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带着她离开边关之前,他把所有军务都交给大哥和三弟,也得知了其中一些不合理的消息。

  “被我毒死的。”她淡道。

  “你?”

  “嗯,为了确认我母妃的安好,我不敢下狠药,所以就对他下了一种慢性毒,会缓慢发作而不被中毒者发觉,十天之后,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她垂下眼继续写。

  “原来如此!”世于将恍然大悟。“原来你不只是医可以,毒也行。”

  “拔都这两样都比我强。”虽然她是师姐,但天份有差,比不上拔都。

  又是拔都……“我开始怀疑你到底爱不爱我。”

  她再瞪。“是他把我给救回来的,我能不感谢他吗。”

  “对啦、对啦,就我狠,给你一剑,好让他有机会可以窥探你。”他扁起嘴,开始耍脾气。

  玺儿幽然叹气,开始觉得以往的征北王是假的,眼前这个不讲道理的世于将才是真的。“那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原先提的是指拔都用药精准救了她,可谁知道他又绕回了一年前的事。

  “那样还没什么大不了?当初我在河边逗你时,你死都不肯上岸!”非常明显的差别待遇。

  “……那差很多好不好。”就知道他当初是恶意逗她!“你那时俨然像个急色鬼似的,yin  荡得教人害怕,哪像拔都那般正直,就算抱着赤裸的我,也只是为了要救我。”

  “什么叫我yin  荡得教人害怕?我不过是……”话到一半,世于将突地打住,黑眸极危险地眯成一直线。“等等,我是不是听错了?”

  “什么?”

  “你说拔都很正直,抱着赤裸的你就为了要救你……”那一定是幻听,一定是幻听,他占有欲太强,所以把话扭曲得非常严重,事实上根本不是这样——

  下一刻,玺儿轻易摧毁世于将努力建构起的信心。

  “那时我正失温,拔都若不以体温暖我,我会死的。”她正色看着他,“你觉得拔都应该守礼教,眼睁睁看我失温而死比较好?”

  “当然不!”

  “那就对了。”就是救人嘛,干么想得那么邪恶?况且——“也不想想是谁造成的。”

  “……”言之成理,确实有理,所以他无言以对。

  垂眼看还继续写家书的女人,一副写得很有心得很有兴趣的模样,世于将更加哀怨了。

  晃步走到甲板上,他忽地扑通跳下海,在舵手的惊叫声中快速地再跃上船,浑身湿答答折回舱房,来到爱妻身后,俊色黑眸很哀怨地一瞪再瞪,瞪到爱妻不得不丢下笔,无奈地回头看他。

  “我失温了……”

  闻言,玺儿噗哧一声笑出口,亮开一口白牙,完全被他的样子打败。

  “你还笑!”有没有良心啊?

  “八月天,南方偏热,你失什么温?”她笑到飙泪。

  “我不管,你要给我添暖!”不然以为他跳海跳心酸的喔!

  “又不冷……”

  “不管!”他已经快手扒掉湿透的衣衫,恶狼扑羊地压向她。

  她又笑又叫。“哎呀,你害我湿透了!”

  “我都已经浸水,你哪可能还干在岸上?”想摆脱他?下辈子再试吧,此生肯定无望。

  “哎,海水真冷,我都有点发颤了。”她闭上眼,享受他不断落下的吻。

  他有力的双臂将她抱得牢牢,更加贴近她,“放心,一会就不冷了。”

  感觉到他的亢奋,她红着脸推他一记,他却丝毫不动。“征北王,你真的很yin荡。”色心大发得很。

  “我已不是征北王了,而且我也不yin荡,只是很爱你。”所以他自动把她方才那句话指的对象想成世于刚,新就任的征北王。“恨不得再多爱你一点、再多疼你一点……玺儿,这一世,我只想与你一起。”

  “我呀,想要的可不只这一世。”她双臂环住他的颈项,吻着他发烫的面颊。

  “哎,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有多爱你。”

  “谁说的?”他低哑笑着,吞下她的叹息。“我一直都知道,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她都愿意放下一切跟他走了,不是爱他,会是为了什么?

  “今日起誓,你我夫妻相称,互不瞒互不欺,不得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她愉悦地逸出吟哦,“世于将,就算我瞒你、欺你、斗你,你还是懂我爱我啊。”

  此生得此夫君,无憾。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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