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黎王惊吓归惊吓,尤其见那把赐剑刀就挂在康王妃腰侧,但毕竟「玉罗刹」发火的对象不是他,他自可作壁上观。
哼哼,吵吧,闹吧,最好到动刀抡棍、拳打脚踢,把太后娘娘的心肝宝贝康王爷打到吐血,再来瞧瞧你这位具「镇煞」之效的康王妃,腰能挺得多直?
黎王两眼兴奋到冒光,试图火上浇油,「弟妹别生气,别介意,是我硬把瑾熙拉上画舫的,男人嘛,见到年轻漂亮的姑娘家总足难忍,加上瑾熙应是头一遭上画舫游江,对啥儿事都觉新奇,弟妹让他试试,别拘着……阿,对了,本王一直想摆桌酒席好好同你们夫妻二人赔不是,我正跟瑾熙说这事呢……呃!」心肝抖了一记,因那看着娇小、实际却十足凶残的女子突然转身正对他。
「黎王殿下。」穆开微双臂圈起,两手相搭,微躬身行了一礼。
突然正经八百行礼了……是、是怎样?黎王眼角抽了抽,「弟妹免礼……」
「皇堂嫂!」一声热切的叫声唤起。
穆开微适才尽管是专心一意盯紧康王爷……那只「不想要了」的爪子看,但进船楼的瞬间,里边大致有哪兰人,她眼角余光扫过,已能掌握。
见小少年傅瑾逸跳到面前来,仰着玉颜对她笑意真诚,穆开微如霜歪的脸色终于回暖一些些,对小少年也行了一礼,「九皇子殿下。」
傅瑾逸笑得更灿烂。「皇堂嫂唤我阿九吧,我还要拜皇堂嫂为师呢,阿九给您请安了。」说着,腰板深深一弯,敬拜回礼。
黎王眼角抽得更严重,略粗声道,「九弟别闹,皇兄跟康王妃说正事呢!」
「哪里是什么正事?」傅瑾逸堵了回去。「是五哥你说有好玩的事,我才溜出宫来的,结果你把偶遇的熙哥哥也拖了来。若是乘画舫游江、听听小曲儿便也罢了,做什么还让人说些神神叨叨的事,我听着都乏了,也只有瑾熙哥哥撑得住。」漂亮的眼重新迎向眼前的劲装女子,不掩满满的崇拜之情——
「要我说,今儿个最值得说嘴的正事,就是亲眼目瞒皇堂嫂的轻功渡江,当真令人眼晴为之一亮,精气神都充饱啰。」
黎王两道浓小小纠当结,硬压下脾气,「九弟你这么说就太失礼了,有眼不识泰山,之前柳真人就曾提点,要本王小心谨慎,酉时之后切不可饮酒,本王仅仅疏忽一回,隔日就在殿前胡言乱语,柳真人还说,有一就有二,避也避不过。」他看向穆开微,尴尬地咧咧嘴。
「所以说啊,那日闹了康王府也是莫可奈何,但因此被父皇加重处罚,反倒消灾解难了,这不,一解禁,想出门透气儿,柳真人算好方位,提点本王往南边最好,将有好事要发生。」甚是痛快般拍了下手。「哈啥,当真神准,完全是时来运转,一个全帝京大小捕快都逮不着的朝廷钦犯竟就撞进本王手中,抓起人来实在易如反掌。」
这一边,黎王与九皇子和穆开微说着话时,康王爷像是终于稳下神志,见自家王妃没当场冲他发火,但眸光也不再与他相接,傅瑾熙站起,沉默不语去到她身边,却仍然得不不到一点关注。
他原想偷偷拉她的衣袖或衣角博取注意,然她今日一身劲装,双腕套着绑手,衣角扎得甚短,实令他无从下手。
再有,她……她根本是铁了心打算对他视而不见,彻底视若无睹吧,因为偷偷来不好干,他才想着干脆光明正大拉拉她的手,岂料她竟巧妙一闪,向黎王再次抱了抱拳,语气持平——
「正是为宝华寺一案的要犯落网之事,特意来请教黎王殿下。」
「请教……本王吗?」黎王一只保养得挺嫩白的食指指向自己,惊愕到眼袋都抽搐起来。
堂堂「帝京玉罗刹」有事请教他?!
开什么玩笑,这般威风的事儿可不是想有就有啊!
他一拍肚腩,哈哈笑道,「弟妹你问,本王任你请教。啊!你莫不是想知道本王当日是如何逮人的吧?刚刚瑾熙也问了同样的事,你们夫妻俩也算心有灵犀,哈哈哈,既是这般,弟妹就给本王一点面子,今儿个饶过瑾熙吧?」
「五哥,话题别扯远了,皇堂嫂还等着你解答。」傅瑾逸很受不了地摇摇头。
穆开微装作没听见黎王替某人求饶的那些话,只道,「确实是想知道殿下令钦犯落网的过程,所以不管事之巨细,还望相告。」
黎王见康王爷好可怜地杵在那儿,而康王妃表面虽未发火,却是冷冷淡淡、不苟一笑,还不知这对夫妻回府之后,关起房门来要怎么闹呢?光凭想象,他都觉得畅怀。
终于啊终于,稍稍能冼刷掉他被那把御赐剑刀拍昏过去的内心耻辱,他挥挥手,一副胸怀大度的姿态。「哈哈,说来说去,其实全赖高人指点。高人说最好往南,本王当日前往城南游玩,高人算出本王好运将至,最好以逸代劳,这恰合本王脾性啊,于是吃吃喝喝、听小曲儿摸小手儿……呃,其实就是想干啥就干啥儿。
结果本王起身去解手时,那个不长眼的钦犯自个儿撞上来,被我一把揪住领子,他头上布帽子被本王打飞,竟是颗大光头,几颗戒疤清楚可数。」嘿嘿笑了声,「明明是个和尚却躲在青楼妓院里,这也是高招啊,弟妹说是不?」
穆开微沉吟几息,反问,「宝华寺案到现在,观钦逃亡四个多月,为何不把头发留长?发一旦长出,既能掩去头上戒疤,更便于隐姓埋名不是吗?」
「皇掌嫂问得好,这确实是个疑点。」傅瑾逸用力颔首。
「呃……这个嘛……」黎王倒没想到太多,顿时被问住,目光 不由得扫向立于船楼一角、自始至终安静无语的那人。
穆开微见状,扭头扬睫,这才正式与那人对上视线。
她踏进船楼的那时,除黎王跟在她身后,里边所有的人皆是或跪坐或盘坐,唯有一人从座位上起身,安安静静退到边角的木柱旁,他穿着一身玄黑的阔袖长衫,发色尽为灰白,面庞却甚为光滑,看起来年岁不过三十。
见几位皇家贵人瞧过来,身形颇为修长的他略垂首示敬,代替黎王答话,「康王妃此问怕是要亲问犯人才能获得解答,犯人的心思,咱们寻常人难以推敲,小人听闻‘宝华寺七观’几位僧人皆足打小出家,说不得那位观钦师父当了太久的和尚,忽要他蓄发当起寻常百姓,他自己那关过不去也不一定。」
「说得好,说得好!」黎王大臂一挥,点头如捣蒜。
「这位……非非就是黎王殿下口中推崇备至的高人?」穆开微光明正大打量。
欲将对方的五官和神态看得更仔细些,她下意识踏近,才迈出去半步就觉右边手肘被人拉住……除了康王爷王,谁敢踏这么近来拉她?
正事要紧,她此际没心情找他「算帐」,想也未想也未想便不动声色地挣开。
黎王听她主动问起,咧嘴笑道,「没错没错,正是这位柳真人啊。」他急着献宝一般快步跟将过来。「弟妹啊,柳真人算出本王好运已至,但必须把之前的恶行了结,运才能走得久长,才能真正否极泰来、遇难呈祥……欸欸,所以本王在你与瑾熙大婚那日闹事,还真得摆一桌和头酒好好陪罪才成的,届时本王相敬,弟妹不会不来吧?」
「哪天黎王殿下摆宴,自当登门叨扰。」穆开微四两拨千金。
黎王笑未停,频顿颔首。「那好那好。」接着,他调头对灰发男子道,「柳真人,这位就是我家瑾熙的王妃,真人落脚帝京虽不到半年,但肯定听过她的大名吧?」
灰发男子浅笑。「康王妃,连续三代执掌三法司衙门的穆家所出之女,亦是前‘六扇门’掌翼之首,拜正三品,是天朝女子为官最高的品级。王妃名号响彻帝京,小人岂能不知?」他圈臂搭手,弯腰作揖,恭敬道,「小人柳言过,今日得幸,拜见康王妃。」
香气!
伴随对方行礼的举措,穆开微嗅到一股香气。
那应是多种花草混合而成的气味,她一时间分辨不出底蕴。
天朝男子会使用香粉香胭的人所在多有,尤其在帝京更是常见,她原以为眼前这位柳真人亦会敷粉抹膏,以为那是对方身上散出的脂粉味,然,底蕴终现,香气在她鼻间沉淀后,尾端却带出一抹腥臭,极淡极淡,但很不好闻。
她嗅觉较常人敏锐,而周边的人则完全对那诡异香气无所觉。
她七情不上面,但沉静道,「柳直人名为‘言过’,这名字倒是能随时提点自己,切加言过其实,切记言多必失,凡事切莫妄言。」
她这话带着试探和告诫,在场没意会出来的八成仅有黎王爷,才十来岁的傅瑾逸都眉峰一挑,眼神古怪地打量起柳言过。
黎王哈哈大笑,「真人也常这么规劝本王啊!弟妹当是不知,这位柳真人真神人也,他可是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呢!本王亲眼见到,真人将一名不小心掉井里、死了整整两天的五岁孩童救醒,这等本事,我朝还寻不到第二个……噢,非也,应该是全天下也找不到第二人啊!」
师父老了……老了……
但是,那人可以……起死回生……
起死回生?!
穆开微骤然记起观止在临死前对圆德大师所说的话。
一股熟悉的颤粟感从脊柱往脑门窜,那是对浑浑之事嗅出一点端倪时才会有的感觉,她紧盯柳言过,手按剑刀刀柄,但,一道身影竟在此时挡了过来。
「王妃,随本王回府可好?老薛就候在另一艘小舟上,随画舫一块儿游江。本王让他过来接人,我们回去用膳吧,本王有些饿了。」
穆开微微瞪着硬蹭过来的康王爷,内心愕然,都想拿起御赐剑刀拍昏他,但他抓握她肘部的手劲却大到教她暗暗吃惊。
他并未抓痛她,只是当她想保全他的颜面、试图在暗中卸劲挣脱他的掌握,结果竟是不能。
……不能?
怎么可能?!
康王那双凤目瞬也不瞬,瞳底闪着令她心凛神颤的幽光,似乎想告诉她什么,但那究竟是什么,她不及去看透、去猜出,因情势骤变。
黎王包下「暖月阁」的画舫游江,光是乐师歌妓和服侍的小丫鬟就将近二十人,人数不少啊,再多怕画舫载不动,所以仅在画舫的前后甲板各留两名随从,而其余侍卫则分乘三艘轻舟随画舫行在江面。
三艘轻舟上各有两名船夫,共六个,此时这六名船夫同时发难,纷纷抛下橹板和长篙,拔出先藏好的刀,一跃全上了画舫里板。
不仅如此,画舫船底竟遭人凿破一角,江水快速涌入,十来名藏匿于水面下的黑衣客陡然现身。
「刺客!有刺客啊!保护本王,快啊!」黎王惊慌失措大喊,但大部分的侍卫皆在三艘轻舟上,一时间相救不及,画舫上的四名侍卫也一下子就被击倒。
乐师、歌妓们吓得连滚带爬,黎王也连滚带爬,爬爬到穆开微脚边。
「弟妹、弟妹,保护本王,全靠你了,保护本王啊!」
穆开微立时将康王爷推到身后,再长臂一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傅瑾逸也揪过来塞到后头,接着她剑刀出销,又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打法。
诡谲的是,这些刺客们的行刺对象似乎不是黎王,也非康王,更不是九皇子傅瑾逸,他们的目标似乎是她——穆开微。
但黎王完全不这么认为,刀光剑影你来我往,吓得他都想抱住穆开微的大腿,直接拿她当屏障。
「低头!别起身!」穆开微了结三名刺客后,终于遭黎王「挤得太近」所拖累,剑刀陡顿,手背便被对方划中一刀。
同时,她听到康王爷在身后厉喊她的名字,眨眼间,脚底下的船板暴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