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在虚幻里取暖,谁教现实太闷,老板又机车,兄弟姊妹们下班来听歌解气,明天的愁明天担,大脑先让重节奏打一轮,high完再躺温柔乡。
舞台上,“九玖乐团”正在准备,预备今晚要让台下青年嗨翻。
鼓手大吉调整hi—hat位置,贝斯手兼主唱的张娜英摆好贝斯音箱,键盘手陈安古也就定位。
张娜英问道:“团长呢?还没到?”接着不屑地哼一声。“她不是最爱强调不能迟到?”
“已经来了。”陈安古说。“她在地下室换衣服。”
地下室的休息区,徐明静对着镜子描上黑色眼线,涂上艳红唇色,戴上金属耳环,套上爪戒。
待着装完毕,她抓来一旁的红色电吉他,目光森冷,凝视镜子。
还是老地方,一切也如常,只是……镜子里只有我,没有你。
高痩长发的你,如今在何方?过去我们总是在一起的啊,一起登台、一起弹奏吉他。
“振宇哥……准备好了吗?”她轻声问。盼着看他点头,然后像过去般高举拳头与她相击,互道加油。
当她握拳举向空中,触到的却只有冷空气。
“我们走吧。”她背上吉他走上楼,楼梯响起的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不论她怎么懊悔、怎样想念,回应她的只有冷空气。
徐明静步上舞台,向团员示意。鼓手高举鼓棒敲三下,徐明静刷弦,灯光闪灭,年轻人欢呼,弦音狂爆,张娜英开始高歌。
台北刮起南风,连着几个日夜雨下不停,出现反潮现象。湿气聚集,楼梯间更显黝暗。室内玻璃窗凝着水珠,雾蒙蒙的,湿气侵蚀骨肉,让人们犯困忧郁,天色像是要永远的灰下去。
徐明静练吉他时,手指僵硬难使,头也犯疼,对活得够郁闷的人来说,这样的天气很有死亡气氛。那个人……走的时候也是像这样的阴雨天。
“柳橙汁。”她放弃睡眠,在熟悉的PUB吧台前坐下。
午夜的PUB只有零星几桌客人,灯光昏黄,烛光袅袅。徐明静趴在桌面上,摇晃着杯子,聆听冰块撞击玻璃的清脆声。
她看着烛光明灭,独自啜饮回忆,回忆也像恼人的湿气,无形却缠腻,默默侵蚀着她。
坐在这熟悉的位子上,彷佛又闻到他的气味,那混着烟草的威士忌。他彷佛一如往常坐在她的右侧,她只要稍微往右靠,就能倚进他胸膛。他叛逆的长发会擦过她脸庞,带来些微搔痒,很舒服,但是她讨厌他爱穿的硬皮夹克,靠近时常擦痛她的皮肤。
他们爱的时候很疯,翻脸时更疯,也会恶言相向,吵到不可收拾就会冷战数日。当她后悔想和好,就会来这里,坐在这个老位子,像这样点一杯柳橙汁,等好几个小时。
他要是心有灵犀来了看见她,会偸偸站在她身后,将她散在背后的发与他的发系缠。
那是他的拿手把戏,总是能逗她解气。
“徐明静?”他会温柔地喊,而她不会轻易赏他笑脸,她会假装还在生气,起身就走,但他会拉住她的长发,让她不得不坐下动手拆发结,那要耗很多时间。
“施振宇,你好幼稚。”
“想去哪?不要解了,我们结发一辈子。”
徐明静抬手顺过发丝,滑顺到底,但她却一阵空虚。她将头发留得更长了,他却不来恶作剧。她仍端出这个和好的姿势,他却不来闹她。
“徐明静。”有人喊她,这略高的声线和浓烈的香水味,教徐明静浑身一僵。
“麦卡伦,十八年的。”来人点了威士忌,将皮夹掷到桌上,在徐明静右侧坐下。
沈珠荷长发绾在脑后,虽然已经五十多岁,但精致的妆容、名贵的衣着,黑洋装搭配雪色毛大衣,除了眼角微微的皱纹外,皮肤仍好得像瓷娃娃。
她瞄着徐明静,微笑打量她,那是挟带恶意的笑容。
“嗨?”她一口干了威士忌,举杯,酒保又立刻斟满。“不好好在家睡觉跑来干么?庆祝自己活生生的?还是太寂寞,坐在这儿等人钓啊?”
她又干一杯,重重放下酒杯,挨近徐明静,尖锐的红指甲触上她的脸,很有威胁性地搔她脸庞。
“丫头,像这种下雨的夜晚,我啊,就特别特别想你。没想到来这儿,真让我遇到你,咱真是心有灵犀……”
徐明静不看她,只是缄默着。她没办法恶言相向,只能消极回避。男友走后,一次也不来梦里,倒是男友的妈妈很常找她刷存在感。
“喂,干么不说话?”一见到徐明静,沈珠荷精神都来了,她拿起她的杯子。
“柳橙汁?啧,我儿子的女朋友怎么能喝这种廉价的东西?”
她推开杯子,朝酒保身后一指。“把我寄放的那瓶XO拿来,倒一杯给她。”
“是的夫人。”酒保恭敬道。沈珠荷是台北号称不动产王“施谋”的爱妻,怠慢不得。
一杯烈酒放在徐明静面前。
“喝吧,我请客。”
“我是开车来的,不能喝——”
啪!一巴掌打在徐明静脸上,惊动客人,也把酒保吓得怔住。
徐明静默默挨耳光,耳朵嚼嚼响。
“就是开车来的更要喝。”沈珠荷轻声说。“快喝,喝完好上路,撞个稀巴烂好跟我儿子团聚。”
酒保看不过去,开口劝道:“夫人——”
“闭嘴,没你说话的分。”沈珠荷再打一巴掌,徐明静还是没躲,脸颊被她的指甲刮出血痕。“你开车不能喝酒?太好笑了吧!
喂,我儿子因为你酗酒撞车死了,你不喝?你清高?就你知道爱惜生命?徐明静,我沈珠荷有资格要你喝吧?还是人一死就当我是空气?没良心的丫头。”
徐明静握住酒杯,激眉飮尽,放下杯子问道:“可以了吗?”
“这才乖嘛。”沈珠荷呵呵笑,弹指,示意酒保斟满。见酒保犹豫,她骂道:“还不快倒!愣着干么?”
接着她又亲密地搂住徐明静,跟酒保说:“我要跟她喝酒叙旧,你注意,杯子要是空了就倒满。”她拿出一叠钞票放在桌上。
“这是给你的小费。只要让她杯子空了超过三秒,明天你就不用上班了,因为我会让人把这间酒吧砸了。”
该死的雨,到底要下到什么时候?
崔胜威驾车离开广告公司,心情恶劣。刚刚看完试片,他气炸了,好好的高级饭店,配乐却俗得像到大众宾馆,如果是这种品质,他自己拍就好了啊,还需要专业导演吗?女演员也是,说好了在饭店享受舒压疗程,要表现出幸福的神态,她却摆出淫荡的媚态。马的,这种水准还敢号称是一流团队?
他扯落领带扔到一边,今天够忙了,偏偏死老太婆在他开会前还一直call他。
“我亲爱的狗崽子,没忘记吧?下礼拜要去上吉他课喔。”
死老太婆干么活那么久?最近运气真背。
忽然,崔胜威被某个东西吸引住,车子往一旁骏去,停在巷前,撑开伞奔下车,瞪着酒吧外的小白车。
1533?瞧这车号,他顿时心情大好。哈哈哈,他要报仇!
“这就是恶有恶报!”嗯哼嗯哼,要拿出钥匙先帮车子“美容”好呢,还是……他拿出瑞士刀,用捅的好了,先捅破四个轮胎。
他蹲下,一手拿伞,一手握着瑞士刀,正要刺入,忽然看见那女人从酒吧走出来,扶着墙沿,脚步歪斜——shit!崔胜威转身,要往暗处躲。
“喂……”她喊。
可恶,被发现了,他扔下瑞士刀,转身仰望她。哦?坏女人有状况?右脸红肿,上头还有血痕,浑身酒气,看来喝了不少?
徐明静扶着车身问道:“你……要干么?”
“我……我刚刚发现有人要刮你车子,所以——”
“徐明静!”
一声怒喊传来,崔胜威吓了一跳,伞掉在地上,他看见一个女士扑来,拽住那女人的头发扯过去,接下来的暴力场面让他惊骇。
“我都还没骂够,你敢走?!”沈珠荷扯着徐明静头发咆哮。“你为什么不去陪振宇?你还有脸走?还我儿子、还我们振宇来!”
看来不用他出马,已经有人替天行道,而且比他更凶残。他顶多想对小白车使用暴力,那女人直接人身攻击,他都不知道这世间“肖婆”那么多,那女士对她仇人是又骂又推又打,而他的仇人竟乖得像小绵羊,静静挨揍,完全不反抗。
怪了,她不是很会用电击器吗?快拿出来啊!
徐明静头好晕,拳头落在身上也没感觉到痛,她没求饶也不呼救,最后终于支撑不住,被推倒在地。
沈珠荷还不过瘾,又扑上来扬手要打——“够了吧?”崔胜威上前揪住她的手,再打下去小白车会失去主人的。
沈珠荷转身,对上一双冷厉的眼。路灯下,高大的男人凛着脸,如运动员般强壮的身形有些骇人。
“你是她的谁?”
“我跟你一样看她不奭,不过就算这女人很欠揍,”他指着倒地的徐明静。“她几公斤你几公斤?你看起来至少比她重十公斤吧?都被你弄成这样够了吧?”
“关你屁事?放手!”
崔胜威使劲一扭,将她扯到面前。“适可而止吧。”
他看了眼地上的徐明静,她脸庞红肿,嘴角渗血,毛衣领口都被扯裂了。“啧,真是看不下去了。你要不要也嚐嚐被修理的滋味?”
他扬起一手,挥向沈珠荷的脸,她惊呼闭上眼,以为会挨耳光,但她只感觉到一阵温热的掌风。她张开眼,看着离她不到一公分的手掌。
“哦?打人的也会怕挨打啊?”崔胜威揶揄道。
沈珠荷甩开他的手,对徐明静骂道:“今天就先这样,想想我们振宇受的,这么点痛,你不冤枉。”说完,她推开崔胜威走了。
崔胜威蹲下来,看着徐明静。她仰着伤痕累累的脸,恍惚地迎视他。
他失笑。“真是……你的电击器呢?对付我的时候不是挺厉害的?电击器扔哪去了?”
“嗄?”徐明静睁着美丽的眼,看不清他的脸,她只觉得头好晕,眼前的一切都在晃。
“真犯规。”他用拇指抹去她嘴角的血。“不要用这么无辜的眼神看我,又不是小狗。”
“嗄?”
“不要嗄了,站得起来吗?”
“嗯?”
“真是,不会说人话了?舌头还在吧?小姐,挨揍是你的嗜好吗?挨打都不反击?你要打回去啊。”
徐明静愣住,笑了,轻轻地说:“因为有被揍的理由啊。”说完,她闭上眼,往后躺下。
“喂?”崔胜威及时撑住她的背。“地上是湿的。”
“别吵。”她软下身子。“我睡一下。”
她竟然想直接在这睡觉?他拉她起来,她不配合地推开他。
“别碰我……不要碰我。”
“你要睡在路上?想被车辗过吗?”可恶,要死也不要在他面前0K?
结果一个坚持躺、一个坚持拉,一来一往拉扯,最后崔胜威手酸了,决定放弃。
算了,让她躺,在路上淋雨睡觉被车辗过不关他的事、遭遇不测不关他的事,他绝对有资格袖手旁观,谁叫她有“不给搭便车”
之恶……
但是他一次也没有来我梦里。
车厢温暖,引擎声低鸣,徐明静倚着车窗熟睡着。
而我,一次也没有哭。像他还活着,所以不要哭。
她终于有睡意了,被打骂过反而很安心。
她睡得好,却苦了崔胜威,一边驾车一边注意她,还要分心骂自己。
他到底在干么?礼尚往来才正确,仇将恩报是啥小?他又不信佛,也不吃素,干么做好事?就凭刚刚为她挡灾耗损的力气,外加拉她起身抱她上车的力气,再加上此刻载她离开的油钱,这女人害他支出的成本不断增加,但他得到什么好处了?是零!不成不成,等她酒醒后要叫她补偿,别的就算了,至少要让她赔新的公事包才行。
恒星饭店柜台,三位订房组女职员呆若木鸡。
这什么情况?老板午夜杀来,还拽着个女人?
这女人站得歪斜,低着头,闭着眼,不仅浑身酒气,还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看看毛衣领子都被扯破了,露出一片香肩。
“给我一间套房。”无视员工惊骇的表情,崔胜威没有解释,但他的指令却没人反应,全都愣在那。“喂!”
“是、是。总裁要普通房、贵宾房还是总统——等等。”望着电脑萤幕,员工尴尬。“最后一间房已经被订走了,要我立刻帮您跟客人取消吗?”
总裁最大,但这回应教总裁目光一凛。崔胜威看着她的名牌,踏着招牌三七步冷笑。
“张美秀,我们恒星饭店是这样待客的吗?随便取消客人的预约?”
“因为是总裁,所以——”
“看来李组长没有好好训练你们。”
“呃,对不起,可是没房间了……”
“没房间?对,很正常,我的饭店就是这么抢手。”崔胜威心情大好,瞧瞧他将饭店经营得多好。“算了,没事,你们忙。”
看样子他只好将这只“流浪狗”带回家,她醉成这样应该没力气乱吠。他瞄她一眼,她低着头,很安静,除了神智恍惚、肢体不协调外还算安分。
他搀着她走向电梯,恒星饭店十二楼就是他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