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是乡村姑娘,应该是大剌剌的,而且也不至于这么有礼,有礼到甚至过了头,动不动就颔首加低头,还会欠身。
樊谦到外头马路上的仓库翻了几件衣服出来,不想让她继续穿着那身棉袄似的衣服,在简单介绍完日常生活用品后,他拉她到一楼的浴室里,指导着怎么转换热水、冷水与洗发精,而她的反应很快,说一次就记得,或许这是让他变得比较有耐性的缘故。
应该是这样没错……要不然他怎么可能好声好气的去教任何一个人?
“你手上的东西都拔下来。”樊谦准备了一个盒子,冷不防拉起她的手。怎么了一堆有的没的?
她吓得倒抽一口气,立刻把手给抽回来,紧握着自己的手。男女授受不亲,就算她已经是他的人了,未成亲前也不该如此自然的碰触她吧!
她的动作让他愣了一下,这才想到自己是不是不太礼貌,毕竟内地人可能比较保守,不能把她当成跟他熟稔的那些女人一样。
“对不起。”他这人一向干脆,道歉也干脆,“我只是觉得你应该把手门的东西都取下,那样做事不方便,也容易引人犯罪。”
虽然他搞不懂,乡下姑娘为什么手上会戴一堆饰品,这样能耕田吗?不,还是说她不是耕田的,是那个村的……贵族?啧!他突然对自己的想法感到不耐,管她是谁,就是个偷渡客就对了!
“我……”静蝶举起手来,看着自己的翡翠戒指跟手环。这些都是每年过节跟生辰时,皇阿玛赏赐给她的东西,也是唯一让她相信皇阿玛没有忘记她的证明。
可是,这些的确也都没有用了。
“摘下吧。”她幽幽的说,“这些的确已经没有意义了。”
她说得有点心痛,他狐疑的望着她将一只一只戒指放进盒子里,他拿起来对着光看。是玉?还是翡翠?如果她是穷乡僻壤来的人,身上有这些会不会太夸张了?
不过转念一想,内地是盗版王国,什么都能有假,搞不好这些全是假的。
看着她从戒指拔到手环,手镯还是透绿色的,甚至还有一公分宽的食雕手环,拿起来还挺沉的,做得几可乱真。
静蝶将饰品一件件取下,她没有忘记今天看见的人,没有人做这种装扮,甚至也没有人像她一样,手上戴了一堆沉重的珠璎宝饰。
这已经是一百多年后的世界了,她难以承受,可是非接受不可,因为这一切根本不是梦啊!
放进最后一枚戒指,她亲手把盒子盖上。
“这是你的东西,我只是暂时帮你保管,你想戴随时可以戴上去。”但他真正想说的是--你可以不必一副绝望痛苦的样子。
“用不着了。”她幽幽的说着,抬起头望着她,“谢谢您。”
“不要用敬语。”他立刻纠正,听了就洞身不对劲。“好了,快去洗澡,记住,沐浴乳跟洗发精不要一次压太多,左边热水,右边冷水……”
“我记得的。”她捧起衣服,又是嫣然一笑。
樊谦又被那笑容给震住,她巧笑倩兮的又颔了首,然后旋身往浴室走去。
怪了,他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变得不太正常,演艺圈里美女如云,可是为什么独独见她笑会有一种心跳漏拍的感觉?
因为她的气质吗?还是因为那独特的味道?
她有双凤眼,不是那种铜铃大眼,而是古代仕女图中真正上翘的丹凤眼;睫毛浓密,比一般人来得更长,尤其是眼尾,看起来就像是戴了假睫毛,增添眼神的媚惑力。
素净的鹅蛋脸、鼻子直挺,淡粉色的唇瓣略微上翘,不说话时也总是轻勾着,她给人的感觉就是恬静怡人,就算只是站在一旁,也会用浅浅的笑容对着所有人。
还有那股气质,除了书卷气外,还多了份别于常人的味道,他说不上来……但是阅人无数的他感觉得出来,她跟一般女人不一样。
但,这不足以解释他为什么看见她笑都会发傻。
樊谦敲了自个儿的头一下。搞什么,身边女人来来去去,什么类型没试过,对他来说女人是夜晚必需品,柔软芳香又能带来快乐,但不是生活必需品,只要扯上情感跟未来,简直就是没完没了!
原本在张筱妮那边住得好好的,但她一开始谈起买房子,他便立刻搬走,就算去找她,也绝对不留宿。他没有给承诺的习惯,不是他给不起,而是他不愿意给。
可以说他放荡不羁,他无所谓,目前并不想定下来,要做的事很多,他明白家庭会阻碍他的前进。或许能找到一个女人全心全力的在后面支持他,但是他不想为自己的梦想牺牲仍任人,跟着他的女人也太苦了。
他一个人受苦就可以了,不必拖别人下水,在怀里的女人大家各取所需、过得快乐就好,谈论其他未免多余。
因此,动心这件事,不可能发生……更何况对像还是一个偷渡客,妈呀!
樊谦决定去开瓶酒喝喝,再到外头抽根烟。白玠恒总说这黑山夜晚多吓人,在他感觉根本都一样,就没灯而已啊!
不过,此时在浴室里的静蝶,一定不会同意他的想法。
她好不容易才把水量调得刚刚好,这个叫莲蓬头的东西真有趣,真的就跟莲蓬生得一模一样,从里头洒下的水很平均也很舒服。
她想都没想过,又是一个扭转,就有源源不绝的热水流出来。
这个世界的人过得很好啊……她抚摸着瓷砖,想到樊谦跟她说明了许多用品,都让她直呼不可思议,可是她把这份惊讶藏在心底,告诉自己笑能表现得太过夸张……因为没有人会相信,她是一百多年前的人。
叫洗脸盆的东西里面有一颗头载浮载沉,自己在那里玩溺水游戏,她的前后左右也都是一堆奇怪的东西在玩水,此时此刻她已经确定樊谦完全看不见在这屋子里游荡的鬼、精怪或是精灵什么的。
有位老师说过,万物皆有灵性,有恶亦有善,所以有好的精怪,也有邪恶的妖精,而人死后灵魂右有所执着会形成恶念,将导致自身成为恶鬼或茫然不知的在人间徘徊。
她在宫里曾见过几次,都是到东宫的路上,会看见树下有吊死的宫女在对她招手,也看过井边站着头破血流的嫔妃,不停的呢喃着自身的恨意,所以打小她就知道自己看得见那些不属于人间的东西,也知道后宫的阴险及残忍。
宫廷里几乎处处是怨魂,只有她住的院落很干净,什么都没有,让她渐渐忘记自己的这项……天赋。
直到现在。
她必须当它们不存在,要与之和平共存,这是黑山,那粉色长发的昙妖说了,樊谦也说了,是聚集了所有妖魔精怪之属地,偶尔看到几只鬼魅更是平常,她不能太在意,否则就生活不下去了。
不管再如何挣扎,情况再如何荒唐,她都回不去了!
静蝶仰起头,让热水冲打着脸,脑海中不自觉想起了佩儿。
不知道佩儿怎么样了?若是她知道一开水龙头就有热水,一定会兴奋得大叫,这样她的手再也不会冻伤了;如果知道一扭开关,就会产生火焰,她不必再劈柴生火,一定也会喜极而泣。
一百多年的光阴,居然如此天差地远……静蝶紧咬着唇,却忍不住哭了起来。她的家、她的国、她生长的地方,居然已经是“历史”了!
“呜……”她忍不住蹲了下来,再祈祷几次,睁眼还是现实,她必须要在这里活下来。
她想念佩儿,小喜子还有皇阿玛,也或许想念在雪地里劈柴的一切,可是,她阖上双眸,却对这样的改变多了几丝矛盾的喜悦,说不定上苍真的听到了她的祈愿--因为,她离开了!
她真的离开那个宫殿了!
“哭了哭了!美味的女人哭了!”
“不要哭啊,乖乖让我吃掉你吧……”
“哭什么东西啊,你过得有我苦吗?噗噜噗噜……”洗脸盆里的头把自己淹没后,又再升起,“我死前可是被扒皮的耶,你不过是穿越,有什么好哭的!噗噜噗噜……”它又沉了下去。
静蝶听见了,她睁开双眼,重新起身将自己洗干净。所谓的洗发精跟沐浴乳真香,而且真的把她一头青丝洗得滑顺不已。
沐浴完,她抽过浴巾擦干身体,匆匆穿上樊谦给的衣服。
他给了她一件洋装,样式很简单,套进去就好了,七分袖加上过膝长裙,让她起级不能接受,可是只能一咬逼自己穿上。
这里不是满清,也不是宫廷了!醒醒吧!
说不定、说不定民间也早有这种服饰了,她看过其他外族进京朝贡,游牧民族的女孩也都穿着比这还短的裙子!
“活不久的!你活不久的,嘻嘻……”身后一堆妖怪还在窃笑着。“这么多活色生香的人类,哪有放过到口肥肉的道理?”
这么多?正在用浴巾按压着湿发的静蝶一愣。
“那胡子不是被预定了吗?没道理让昙妖一个人独占吧,我也想吃不行吗?”
“哼,我只想现身,让他见识一下什么叫黑山!”
她越听越不对劲,抱着换下的衣物,急急忙忙冲出浴室。
浴室门一打开,热气馨香飘散而出,楼梯上坐着正在小酌的樊谦,他原本该回三楼休息的,可是又怕这偷渡客不会使用浴室内的东西,他居然破天荒的坐在这儿等待。
不过她倒也没让他等太久,湿漉漉的出来,头发还在滴水。
静蝶一撞见他就僵住了。她穿得好少,简直就像是衣不蔽体的女人!于是她紧抱着胸前的衣服,双颊酡红,羞得无地自容。
不习惯,她怎么能习惯这世界?
樊谦眯起眼望着撇过头的她。这女人是在脸红个什么劲?是看他喝酒脸红,还是刚洗完澡出来撞见他脸红?
他起身走下楼,她对于他的逼近更加不自在,身后的浴室里又是呕哑吵杂的掺叫声,她根本不想进去。
“你哭过了?”冷不防的,他居然直接挑起她的下巴,审视她发红的双眼。
“咦?”她吓了一跳,被他的气势震慑得说不出话来--有这么明显吗?
她现在的确因为刚洗过澡而满脸通红,但鼻尖跟眼里的血丝是哭过的残迹,他熟到不能再熟了,毕竟为他哭泣的女人实在太多了。
“为什么哭?”他拧眉问道,他可没欺负她。
“没、没事……”樊谦的口气好像在质询,让她觉得自己像是犯下滔天大罪的罪犯。“我只是、只是……”
他讨厌女人哭的,她记得很清楚,她醒来后就听他说过最讨厌女人哭哭啼啼,拿眼泪赚同情,所以她才在沐浴时哭,因为她实在忍不住心里那股不踏实与恐慌。
思及此,豆大的泪珠突然又翻出了眼眶。
“对不起……”她惊觉泪水涌出,连忙慌乱的道歉,“我不是有心的,我只是不知道、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话越说越急,却越说越小声,她颤抖着抹去泪水,整个人都因恐惧而抖个不停。
“你为什么要发抖?”樊谦再次箝起她的下颚,“我很可怕吗?”
可怕?静蝶咬着唇摇头。对她而言,这世界的一切都可怕啊!
“我不是怕你,我怕的是这里所有的人事景物,都不是我熟悉也不是我能适应的,我不是这里的人!”她哽咽的说着,“我害怕我自己不能够在这里活下去!”
她忍着泪,紧抿着唇,怨自己的无能与懦弱,更怨自己矛盾的心态,明明心里有一小角是欣喜于离开皇宫的,可是现在遇上这样陌生的一切,却又兴起想逃避回宫的想法。
她只想出宫,想去蒙古,没想过要到未来啊!
樊谦望着她咬着唇、强忍着发抖的模样,心里仿佛被揪着似的,不懂这女人为什么会既坚强却又脆弱,让人好生怜惜。
抽过她怀里拽着的浴巾,轻柔的覆上她的头,细细的为她擦起发来。
“这是木板地,遇到水木板会变形的。”他收起她的发尾擦着。“而且现在是冬天,不把头发吹干会感冒。”
“感冒?”她习于重复不明白的字句。
“着凉伤风生病。”
樊谦把大概的同义词都搬出来了,终于换得她哦了声。
“去我房间用吹风机吹干。”
“吹风机?”又是一个问号。
他没有回答,只管搓着她的发,低着头的静蝶只能望见他的胸膛,感受着头顶上温暖的触碰。她感觉得出来,以往严格的礼教拘束在这个世界似乎开放了许多,好像没有所谓的男女授受不亲这件事情。
也或许是他比较开放,她还不明白……可是,她喜欢现在这股温暖,这种让也安心、觉得依靠着他就能踏实的感觉。
“你别担心。”他突然隔着浴巾,捧着她的脸,抬起她的头,“有我在。”
有他在。
静蝶微眯了眼,放松般的笑了起来。
“嗯。”她轻轻的嗯了声,双眼闪烁着一种崇拜。
樊谦紧锁浓眉,她如果一天到晚这样对他笑,他可不保证……不会吃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