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章令敏不是周又铃,这样的行为,再给她第三个人生,她也做下出来。
“你现在当然可以这么说。”周又铃冷哼。
“我不会做那样的事。”就算不看在友情的分上,也会为了不带给林森困扰而不做这样的事。甚至愿意催眠自己所有的心动都是假的,刻意遗忘自己认识过这个男人的事实,并且,一生都不再想起……上辈子,她就是这样做的,也做到了。
“如果你真的爱惨了林森,却可以一辈子都不去说出来的话,那你就太虚伪了!”周又铃受不了章令敏一脸云淡风轻的表情,这简直像得了便宜还卖乖,太虚伪了!忍不住出言攻击。
虚伪吗?
章令敏,你这个虚伪的女人!
啊,是了,上辈子临终前听到的那一句骂语,不就是来自于周又铃吗?
“也许是虚伪吧。不过,人生有很多事情,比放纵自己去快意情仇更重要。”
“没有什么事会此争取自己的爱情更重要!”周又铃忍不住推了推章令敏的肩,硬声道:“你睁开眼看着我,我们正在谈很重要的事,你别这样漫不经心的,这样太过分了!”
“嗨,两位美女在聊什么呢?”好不容易终于挣脱女性包围的江明绍,在即将抵达目的地之前,来到了她们这边。一只胳膊很潇洒地搁在前头的椅背上,以着帅气而悠闲的姿态,出现在她们面前。
章令敏张开眼,看着江明绍那张年轻而张扬的俊脸,多么意气风发,像是全世界都在他的掌握中,由他爱要不要、爱理不理的,没有挫败、没有颓废、没有绝望到以声色犬马来麻醉自己……
见过了他这么嚣张傲气的样子,谁能相信他二十五岁以后的人生,是以那样糟糕的方式过着——依然有钱,仍旧有名,花天酒地,荒唐得人尽皆知,像活在一个醒不了的恶梦里。
这辈子,她没想过要认识江明绍。就算之前已经见过面了,也不愿跟他多有接触,只想着,反正已经用了一辈子来证明,她无法带给他幸福,那么,这辈子就别与他有所纠葛了吧!
但现在,看着这样一张卖弄帅气、努力放电的……可爱的脸孔,章令敏竟是有些不忍心了,毕竟,他上辈子对她满不错的。不算是个好丈夫——反正她也不需要,但给了她足够的尊重,以及友谊。
如果这辈子注定了要相识,那么,就当朋友吧。也许,她还能在那件丑闻未发生之前,帮他躲过这一劫。
这个嚣张的花花大少,如果注定风流一生,那么,就让他像个真正的纨绔子弟那样去恣意地挥霍他的人生吧,而不要像上辈子那样,纯粹只是在堕落。
在周又铃奇特的目光锁定下,章令敏愉快地过了一天,她接受了江明绍殷勤的招呼,与他谈得颇为投契,不到一个小时,就被江明绍引为知己,觉得这辈子再没有人可以跟他聊得这么知心了!于是对章令敏的兴趣更大,不再是为了招展自己男性魅力,而是觉得她跟别的朋友特别不一样,她简直太了解他了!
章令敏每每接收到江明绍眼底闪过的惊奇光芒时,都在心底偷偷暗笑,她认识他二十四年,嫁了他二十三年,要说她比他的父母更了解他,还真不为过。她知道怎么投他所好,知道他的理想与热爱的话题,知道怎么谈话会让他舒心,知道怎样的劝告他能接受。
她不知道她能不能帮他躲过那场桃色灾难,但只要他们成为朋友,她就能尽己所能地去做到。
这辈子,她不会成为他的妻子,但会成为他的朋友。
周又铃高调地在班上宣布她遇到了她今生的真爱,发誓一定要努力不懈地追到手!
“嘿,周大小姐,先前那个江大少,你还没追成功吧?怎么,就这样算啦?这不像你的个性吧?”唐存秀翻了个白眼,一点也不将她的宣言放在心上。只觉得此女发情期甚早,而且一发作就是霰弹式的,东看上一个、西看上一个,个个都不放过。
现在是班会时间,正经八百地以二十分钟讨论完班务大事之后,就放牛吃草了,反正导师也没来这儿坐镇,正在会议室开校务会议呢。唐存秀这个班长并不介意把剩下的时间留给同学哈啦玩闹,毕竟随着联考的脚步愈来愈逼近,她们这种升学班几乎是每一节课都在随堂测验,都被一大准试题淹没了,没个喘气的时间。所以一有放松的机会,她都会放任大家玩乐。
“江大少?谁啊!我已经不记得了。这种路人甲的角色,请大家以后别再提了,谁没有年少无知的时候呢?”周又铃站在讲台上挥挥手,像在挥苍蝇似的。
“靠!那个极品帅哥居然就这样被你喜新厌旧地当成路人甲看了,耶他真是死得太惨了。”一名曾在F大运动会时同去玩的同学叫道。
“切!我看是追不着,只好放弃吧,在这儿说大话呢!”另一个女司学嗤道。
周又铃大度地不理会她们的揶揄。迳自道:
“怎样都好,反正以后不要再提那什么江大少了,我们无缘啦……不过我们的章令敏同学,倒是跟江大少满有缘的说,上星期天我们一起去阳明山玩,江大少对她超热情的。”目光不怀好意地转向章令敏,笑得有点邪恶。
“哗!这莫非是传说中的横刀夺爱?”所有人的目光一下于都聚在章令敏身上。
章令敏从课本里抬头,直直望着台上的周又铃,而周又铃早就在那头等着她了,唇角撇着不驯的笑,摆明了就是要让她无法置身事外。
“喂,令敏,江大少跟我确定是无缘了,如果你对他有点意思的话,就试试看吧,也许他才是你命中注定的人哦。”
“喂喂,周又铃,你怎么会这么大方啊?有阴谋,对不对!”旁听的同学笑着起哄,完全把周又铃的话当成开玩笑。
“不是阴谋,是阳谋。我跟令敏是死党,有什么事,我都对她坦白,绝对不会背着她做手段,就算……我这个好朋友一点也不领情:心底有话也不肯对我照实说,我也不会放在心上。”挑眉,目光仍盯着章令敏看,像是非要等到章令敏的回应不可。
但章令敏仍然没有说话,低下头,继续看书了。
气氛一下子显得冷场,有种奇怪的僵持意味在扩散,许多忙着起哄笑叫着的人,不由自主收敛了些许,小心翼翼地在周又铃与章令敏之间来来回回地打量,不明白这两人发生了什么事……莫非,她们吵架了?
唐存秀弯起一臂撑着下巴,懒散地对台上的周又铃道:
“除了特意宣布你不追江太少,以及有了别的想追的人这两件消息外,你还有什么新鲜的马路消息要诏告天下吗?时间不多了,留点机会给别人上台表现一下吧。”
周又铃自然是看到班长好友眼中的淡淡警告之意,也就不再去招惹章令敏,但也没有下台。大剌剌地依然占据着讲台,接着宣告道:
“不管还有谁想上台、想报告什么马路消息,我深信都绝对没有我手上的消息来得有趣,所以我还是继续接着说吧。大家反对吗?没有,好,那我说了——”装模作样地咳了声,道:“我决定以T大物理系为我的第二心愿,请大家为我加油,谢谢!”
哗!在一秒的张口结舌之后,是爆炸般的哄堂声,整个班级一下子像是有一千只鸡鸭在咕咕呱呱乱叫,每个人想表达的惊叹语句或许都不相同,但意思都一样——这个周又铃,一定是疯了吧?以她那个从来没及格过的理化成绩,居然妄想考进全台大专院校第二类组前三名志愿的T大物理系?
身处在鸡鸭群里的章令敏,仍然安静,对于周又铃丢下炸弹式的消息,她只是顿了下,没抬头去迎上早已等在讲台上的挑战目光。
还是物理系啊……就不知道,这次,还会不会是落到地理环境资源学系的结果了。
近水楼台,以及,死缠烂打,确实有用,如果,她,章令敏没有出现在林森生命中的话,周又铃只要再努力十二年就会所愿得偿了……
今天是星期五了,今晚,会有他的电话吧?他会打来跟她约着周末的安排,或者说明他不克前来。昨天没有等到,那就是今天会等到了。从林森第一次约她出门以来,周周不落,成了固定的模式,彼此都满意这样的步调。
由于是升学班,在下午四点半放学之后,全班仍然得留校辅导到六点才能离开学校。不过周又铃向来是升学班里的黑羊,成绩中上,狂野难甽,师长头痛,家长管不了之下,最后只好放牛吃草,由着她在她认为不重要的课堂上消失不见,课后辅导随她爱来不来,反正前途是她自己的,自己都不在乎了,别人也没必要帮她跳脚不是?自从周又铃开始追求林森之后,就再也没能在课后辅导上见到她了。
六点了,秋末的黄昏通常在五点半多就褪得够干净,天空覆上一片灰灰黑黑的夜幕,没有星星,偶尔可以看到白惨惨的月亮。月不够亮,天不够黑,秋风倒是够凉的……
走出校门,就被一阵秋风给卷得所有人都忍不住缩着脖子,拎紧衣领。搭校车的人就只消在校门口等个一两分钟,就可以上车了,其他通车的,或有私家车来接送的,就得沿着坡道走一小段路下去。
章令敏在侧校门口等着校车,一边跟认识的同学点头打招呼道再见,一边往人最少的地方退去,一直退到无人的地方,才站定。这时,有人从她背后以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肩,她微笑回头,以为是哪个同学,却不料竟是林森!
“你……怎么来了?”校门口足够亮的灯光,将林森俊雅的面孔清晰呈现,看得太清楚了,于是不小心被电到,脸热热地红了……
“来接你放学,如果你可以晚点回家的话,或许我们还可以一起吃晚餐。”
章令敏喜出望外,连忙道:“好的,我等一下打电话回家说一声就可以了。”
见她双眼晶亮笑成弯月的模样,林森也跟着微笑了,也不急着走,说道:
“这一阵子在忙的实验今天中午全部结束了,下午跟着森林系的同学到山上采集植物标本,刚刚才回来。”他的一只手始终背在身后。
章令敏好奇地忍不住张望,本来想开口问他藏什么在背后的,但鼻子已经先告诉她答案了!
“有香味……这是,桂花!”
“是桂花没错。”林森不再藏着左手,将左手上拿着的一小袋由白纱网做成的袋子放在她手上。“今天在山上采的,放到明天就不香了,所以就立即拿来给你。”
这是林森给她的第一分礼物。一个非常朴实的、用来采集植物时常见的纱网袋子,就是它仅有的包装了。被包装的,是一般绝对不会用来当送礼用的花,有金桂,有银桂,装了满满一袋手掌大的馨香,也装着他的心意。
“谢谢,我很喜欢。”她双手轻轻将那袋馨香收拢。像是生怕香味散得太快,很珍惜地拢住,低头,轻嗅。
“这是秋天的味道。”林森道。
她看着他,笑了。不,从此桂花再也不代表秋天,而代表林森,成为她生命中铭记着属于他的第一个味道。
校车来了,他们站得较远,校车停在校门另一边,一群学生依序上车,很快将等在站牌边的学生都收上车了,又等了半分钟,确定没人要上车后,才驶离。
直到校车再也看不见,林森才侧着脸对她道:
“走吧。”
“嗯。”她漫应,仍对着双掌里拢着的桂花恋恋不舍,低头嗅闻,没有动作。
“不走吗?”林森半转个身,与她面对面,微微弯着身子与她的双眼直视。
“等等。”纱网袋遮着她小脸,只露出她一双笑成半月的眼。
“等到花香散了才走吗?”他揶揄地问。
“那我们只好在这里等到冬天了。”
两人同时轻笑出声,他的笑眼望着她的笑眼,也不知道谁眼底的波光映照进了另一人的眼底,想看得更清,却在更近之后,发现一切更加模糊了……
当他的双手轻轻拢上了她合掌的双手,桂花的香味被他们共同守护在手心里。当她仰起脸,正好承接住他等候在那儿的唇。
没有擂鼓般的心跳,只有一片温柔的宁静,仿佛一道甜美的甘泉从彼此的唇,往心底最炙热的地方淌流而去。
这个吻,她想,她已经等候了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