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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仰无愧 第7章(2)

  陈铜突然走到中间来,对他一拱手。

  “云少侠,古怪帮并非如江湖中人所言尽是逞四斗勇之辈。我家少主对阁下并无杀心,既然如此,您又何必急于结这仇怨?”

  云仰怒极反笑:“你们带走了我的师妹,对柳姑娘下毒,现下反倒是我急于结怨了?”

  陈铜长叹一声。“少主心意实所难测,我也无法自作主张,然而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我陈铜在的一日,必然尽力回护云姑娘周全。”

  “如你回护孟珀一般吗?”

  陈铜一堵,无话可说,只能再长叹一声。

  “我知道云少侠没有必要信我,我也只能说到如此。”

  情势形如僵局,己方两人,对着古怪帮两名高手和帮众,柳沁又不擅武功,他没有把握能够全身而退。

  心下一横,云仰决定硬闯一—

  “嗳,你们这些个年轻人,深更半夜躲在林子里做什么?”

  这串嗓音听在云仰耳中有如天籁。

  云仰大喜过望,抬头对着树顶大叫一声:“师父!”

  柳泌对云仰敬若天人的师父,想象是这样的:一把长须,相貌清臞,仙风道骨,飘然有出世之丰辨。

  一把长须是没错。

  相貌清臞也没错。

  猛一看确实有点出尘的味道。

  不过……怎么说呢?

  他圆乎乎的红鼻头,圆乎乎的笑眼,圆乎乎的双颊,非但一点都不像仙人,反而像极了路口卖糖葫芦的老公公。

  他全身上下十之八九都是仙气,偏偏那张脸孔平凡入世得很。

  若是他换掉身上那身道袍,说他是寻常人家的老爷爷,可一点都不会有人反对。

  话说回来,云仰说过现在的清虚派都没有出家人了,为什么他师父却穿着一身道袍?

  “小姑娘,你心里是不是在想,清虚派又没有出家人,我为什么穿着一身道袍?”云清虚抚须微笑。“世人多对出家人有几分敬重,投店吃饭比较便宜,叫我剃光头是不愿意的,穿件道袍倒是方便许多。”

  嗯,果然是穷疯了的清虚派掌门人,验明正身无误。柳沁点点头。

  “云师父,你这徒儿是怎么教的?琨帐得很。”她开口抱怨道。

  “啊?啊?他对你做了混帐事吗?徒儿啊,很多事是许了终身才能做的。”云清虚长叹。

  云仰白俊的脸孔涨红。

  “唆,柳姑娘,你别在我师父面前胡说。”

  “云师父,你评评理好了。有个坏人扮成婢女要害我,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先下手为强,他不但不关心我,反倒怪我去杀了那个坏人。还有,古怪帮抓了我们,要抢我的东西,他非但没有救我,还把我丢在原地,自己去找他的师妹了。害我被回来寻仇的古怪帮门人下毒,现在死不死活不活的,你说你这个徒儿是不是琨帐得很?”

  “嗳,嗳,真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说到底是我没教好。”云清虚捻须长叹。

  “我后来问他,你怎么自己就走了,没有先帮我换换地方?他说,他以为古怪帮的人走了就走了,应该不会再回头。你听听这话琨不琨帐呢?谁规定贼偷了一个地方就不能再回来偷一次?他每次说‘不会不会,坏人不会做’的事,他们马上就做了。‘不会不会,坏人不会回来’的地方,他们马上就回来了,他说的话没一句准的,好没信用。”

  他也不愿意好吗?

  “是,是,做人怎可言而无信?我回去定打折了他的腿绐你陪不是。”云清虚长叹。

  云仰脸色如土,投绐她的眼光几乎能杀人。

  “师父,巧儿呢?”他清了清喉咙。“她是不是也在左近?待徒儿去接了她过来会合。”

  “巧儿?她现在应该是在金都附近,要不便是在泰阳城吧!嗯,我想应该是在泰阳城多一些。”云清虚继续捻着他的胡须想了一想。

  云仰的脸青了一半。

  “师父!您不是说已经找到巧儿了吗?”

  “我说找到巧儿,又没说我带着她。我一个人闲云野鹤惯了,柃着个小姑娘家多麻烦,食宿费也比较贵,你说是不是?”云清虚笑咪咪地道。

  “有道理。”柳沁点头同意。

  云仰另一半没青的脸也青了。“您没把巧儿带在身边,那她上哪儿去了?”

  “唤,她跟一个我认识的人在一玦儿,那人功夫高强,神通广大得很,你放心吧!巧儿跟着他不会有事的。”云清虚拍拍他的手道。

  “原来巧儿跟师父的朋友在一起,那就好。”他稍微放心一些,慢慢坐下来。

  以师父的个性,巧儿跟师父的朋友在一玦儿说不定还比较安稳些……

  “朋友吗?嗯……也说不上是朋友,就是个我知道的人。至于他知不知道我,我可不晓得。”云清虚沉思道。

  “巧儿不是跟师父的朋友在一起?”他又霍然而起。

  “我对他的盛名是耳闻多时,不过他既然跟巧儿同行这么久,估计这当口也该知道巧儿的师父是我云清虚了,哈哈哈。”

  完全不负责任!云仰几乎吐血。

  柳沁突然同情之至。

  她终于明白云仰为什么对两个师妹顾得这般紧,有个如此散仙的师父,他要是不“兄代父职”一力承担,那两女娃娃说不定养不大……

  “师父是怎样来到陀阳城的?”云仰憋着一口气问。

  “我刚回到清虚派,便见到有人拿着你传的讯息上了山……话说回来,你那雀儿挺可爱的,它第一回不晓得我在哪儿,只能跟着传讯的人一起上山。我们见过一次面之后,它就会认我了,以后传讯自个儿会来找我,方便得很。这雀儿是你抓到的吗?还抓得到第二只吗?”

  “那雪雀是我养的。”柳泌举手,很开心爱雀受到称赞。

  “小姑娘,你那雀儿多少钱一只?难不难训练?我在想,如果多养几只雪雀来卖……”

  “师父!今夜!陀阳城!云咏!”

  “是是是,怎地说着说着就跑题了?我一听说我的乖徒儿有难,当然是赶紧下山。后来终于在黄省附近追上了巧儿的行踪。这一路下来千辛万苦,花费之大呀……”云清虚掩面长叹,不忍卒睹。“总归皇天不负苦心人,让我找到巧儿!我后来发现她日子过得比我更好,食宿费都有人照料,便传了讯绐你,再往下去找云咏。中间就这么巧!稀里哗啦让我听到古怪帮的人带了个女孩儿,依稀就像是云咏的模样,于是又这样稀里胡涂追过来了。”

  基本上这一段情报的分享完全没有任何可用性,柳沁偷眼瞧去,云仰的脸色精彩万分!

  说真的,他们仨小孩是怎么让这臭老道活活养到大的……?

  云仰想来是自小到大受惯了师父荼毒,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脸色青黄赤白黑跑过一轮,终于压了下来。

  “师父,在林中的那几人,您要徒儿去解开他们的穴道吗?”他问。

  云清虚虽然心思怪诞,到底是一派掌门,功夫真是不差,柳沁不得不佩服。

  适才他一到,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将在林中的古怪帮众全点了穴道制住。现下陈铜、白常那几人直挺挺立在林子里,若有人路过八成会以为遇到挺尸了。

  “不妨不妨,他们的穴道六个时辰自解,解开之后有几天大便不灵、小便不顺的,在所难免。他们吓着我的徒儿和小姑娘,不绐他们吃点苦头,为师的对不住你们。”云清虚笑咪咪的道。

  老道士,你“对不住人”的标准很奇怪……

  云仰叹了口气,替自己倒了杯茶,看看师父身前那杯空了,替师父斟满,恭恭敬敬地说了声“师父喝茶”,自己才喝。

  柳泌看他气归气,还是一副安分守己的乖乖牌,忍不住好笑。

  云清虚发现小姑娘看着自家长徒的眼光格外的不一样,心下登时了然。

  “小姑娘,你们孤男寡女这一路下来,同行同宿,我徒儿有没有对你做出苟且之事?”他和蔼可亲地问。

  “老道士,你别说话不干不净。”柳沁双颊飞红。

  虽然他不是真的道士,他那身道袍看了就和他很搭,于是她也改不了口。

  “柳姑娘,对我师父说话不可无礼。”

  “嗯,那就是有了。”云清虚点点头,继续和蔼可亲地说:“我虽然不是真的道士,但我们清虚派祖传是以道起家,我有没有真出家倒是不要紧,祖上讲的那些修身养性、道家心法是一直切实履行的,也因此我这人对于世俗名利最不挂心。你不用担心你身无武功,我就嫌你门不当户不对。你要是真心喜欢我这徒儿,聘礼下得多些,我也就接受了。”

  柳沁再也忍不住的哈哈大笑,云仰的脸色再度精彩万分。

  笑到一半,她的身子突然晃了一晃。云仰顾不得师父在前,立刻接住她。

  “毒又发作了吗?”他低声问道。

  她觉得全身筋骨彷佛被丢入陈年老醋中浸泡过一年,酸视难当,突然间连想抬起一根小指头都很困难。

  “还好,就是有点酸。”她偎在他的胸□,强笑道。

  云仰立时抱起她放回床上。

  “来,我瞧瞧。”云清虚坐在床沿,伸指探向她的腕脉。

  半晌,他收回手,习惯性地捻着胡须道:“她气血不连,脉络相冲,体内的毒性奇特得紧,是中了什么毒?”

  “孟珀对她下了蚀骨销魂散。”云仰阴沉地道。

  云清虚吃了一惊。“蚀骨销魂散歹毒得很,对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下此重手,未免太过。她此刻人在何处?”

  “他们的少主阴无阳将她杀了,她四肢被断,头砍下来立在长矛之上,死状极惨。”即使不喜孟珀,想到她的惨状,他心中犹然生寒。

  “他们为什么要追着你跑,小姑娘?”云清虚问她。

  柳沁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力气全无,云仰于是主动将血羽翎的事告诉师父。

  “嗯,这个武林至宝在你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姑娘手中,确实危险。小姑娘,你要不要交绐老道士帮你看管?”云清虚笑道,眼神却极严肃。

  云仰看向她。

  为了避嫌,同行这么多时,他从不问她究竟将血羽翎藏在哪里,其实他自己也很好奇。

  柳泌对云清虚的话露出挣扎之色。

  “柳姑娘……”云仰开口。

  “要你叫我一声‘泌儿’真这么难吗?”她叹了口气。

  云仰瞧了师父一眼,尴尬地清了清喉咙。“泌儿,你若是担心清虚派对血羽翎有不轨之心,大可不必,我派意不在此。如今师父愿意承揽下保管之责,实是出于善意。”

  她又叹了口气。“并非我信不过两位,只是……我有难言之处,还希望你们不要见怪。总之,血羽翎此刻不在我身旁,我一时三刻间也取不到它。”

  “藏着总比随身带着安全。”云清虚点点头。“你的这身毒,老道士是没法子帮你解的,但我清虚派有一味‘清灵补虚丹’,对通行血脉甚有益处,在你毒发之时服下——

  颗,多少可缓解你的痛楚。”

  “师父,徒儿怎么不知道我们有这味丹药?”云仰奇问。

  “你出来行走之后有没有觉得外面的互浆比较甜,比较好喝?”

  “有。”

  “鸡蛋吃起来没那么苦?”

  “对。”他点点头。

  “炒青菜不是黄色的?”

  “是。”

  “你以为我每天辛辛苦苦在你们互浆、炒蛋、青菜里加的料是什么?”云清虚翻了个白眼。

  他以为是山上厨娘功夫不好,原来他们是从小被加料到大的?

  云仰突然有点了解为什么他的内力真的很厉害了,看来是那堆丹药强灌了十多年的结果……

  “云师父,原来你真的挺疼徒儿的。”柳泌轻笑了起来。

  “你这丫头满□‘老道士、老道士’的叫,一听我对他好,就改口叫‘云师父’了?”他笑嘻嘻地道。

  “说什么呢!”柳沁娇颜一红,啐他一口。

  云清虚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来,交绐她。

  “这一罐你收着。”想了想,他又掏出另一罐绐云仰。“这罐是‘大还丹’,平时练功时服上一颗,对内力修习极有益处,受伤时服了可以暂保心脉一一你省着点用,很贵。”

  “是。”云仰接了过来,知道师父终究放心不下,心中微觉温暖。

  云清虚摸摸爱徒头顶。人家他真的是个不错的好师父,对吧?

  “既然孟珀已死,无法帮沁儿解毒,接下来你们有什么打算?”云清虚问道。

  “她在青省有个相识之人,或许可解蚀骨销魂散的毒性,徒儿得陪她去求医。”

  云仰一顿。“师父,两位师妹的事……”

  “我明白,阿咏的事你无须担忧,我自会去寻她。”云清虚脸一沉。“那个古怪帮少主下手如此狠辣,倒是不能让阿咏在他手中太久。”

  “师父,你要是找到阿咏,千万要传个讯绐我。”云仰松了口气。

  “知道了。”云清虚又拍拍他。“泌儿,你那个朋友所在何处?离此远吗?”

  柳沁看看云仰,再看看他师父,脸色有些迟疑地开口:“他……他住在玉雪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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