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店内靠里面一张桌子旁,面前放着煮好的咖啡,店里昏暗的灯光应和着外面的雨声,让他的心情有些压抑。
每年的今天,他都会去墓园看武明媚,每年的今天似乎注定成了他一年中意志最消沉的一天;可是今年不同,今年的今天林书侗约了他,他想自己总要抽出时间去见她。
从墓园回来路过店里,他想进来喝杯咖啡,让自己冷静下来再去找林书侗,哪想到喝着咖啡,想的事情多了,忘记了时间,最后自己的心神是被外面的雨声唤回来的。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倾盆大雨。
此时雨季已经过去,照理说不应该再有这么大的雨了。
叶东禾独自坐在大而空旷的店里,该不该去找林书侗成了一个问题。
他原本已经说今天有事了,这会又这么晚了,万一此时她已经休息了怎么办?他贸然找上门,会不会令她反感?可是她难得主动说想见他的,而他也很想在今天见她一面……
书侗,书侗,心里念着她的名字,手指抚摸着咖啡杯的杯身,他把杯子放下,而店门也在此时开启,让他吓一跳。
「对不起,本店还没开始营业。」以为是为了躲雨胡乱闯进来的人,叶东禾对着门口那个模糊的人影随口说了声,便又再玩起他的杯子。
可等了会,门一直没再关起,证明那个人还没走,这才让叶东禾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在昏暗的店里集中注意力,向着门口的方向望去。
叶东禾猛地站起来,咖啡杯因他的蛮力倒在桌上,里面的咖啡流了一地,他快步朝门口走去,越靠近心跳就越快。
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全身淋成了落汤鸡的林书侗,她穿着一件黑色大衣,里面是一套黑色裙装,手里抱着束枯萎的黄菊,雨水从她的发梢、下巴、衣角滴下来,她周围的地面快速形成一片小小的水洼。
要不是叶东禾眼力够好,肯定会被这样的闯入者吓一跳,但确定了来人是她,也许比真见了鬼还让他惊吓也说不定。
「书侗!」叶东禾哪顾得上别的,他忙从吧台里翻出一条新毛巾,走到她跟前盖在她脑袋上给她擦头发,「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林书侗不说话,任由他在她头上擦着,这让叶东禾更着急了。
帮她擦完头发,他赶快为她脱去那件滴水的大衣,抱过她怀里的花放在吧台上,可是她还在滴水,店里又没有火炉之类的东西,也没有淋浴间让她冲热水。
正在叶东禾为了怕她着凉而急得团团转,找更温暖的东西时,一直站在那里的林书侗开始一件一件地脱衣服,等他找不到任何能够取暖的物品,再一看她,她已经把自己脱得精光了。
叶东禾吸了口凉气,三步并两步地跑过去,先把店门锁好,再转而回到她身边。
「你你你……」他说不出话是很正常的。
林书侗拿过他手里的毛巾,开始给自己擦身体,边擦边面无表情地说:「我听说你的新店开在这附近,就想过来看看,可找了两圈都没找到,不知不觉就下起了雨。」
所以说,她在大雨里也一直在找这家店,才把自己淋成这样的吗?叶东禾听得直发愣,而林书侗完全没有赤裸的人该有的羞涩,她大大方方地把自己擦乾后,看着他。
叶东禾神经又抽动了一下,忙又去把自己的外套拿过来给她,她穿上那件对她而言大两号的外套,把自己裹了起来。
林书侗的所有行为都指向一个事实,她此时非常非常地生气。
叶东禾惴惴不安,他知道她为什么生气,但更怕她为跟自己赌气弄坏了身体。
「书侗,我先送你回家好不好?你起码先快点冲个热水澡……」
「你这里弄得不错,看样子已经准备好开始营业了。」林书侗往店内走着,打量着这间跟原先风格差不多,但显然也精致了不少的店面。
墙上小小的投射灯都已经准备就绪,只是灯下的画还没有挂上,其他桌椅之类都已经摆放完毕,她还看到了被他打翻的那杯咖啡。
「你打算何时告诉我这个好消息,开业以后吗?那我不是连剪彩仪式都看不到了?」
叶东禾擦干净被自己弄脏的桌子,给她沏了杯热可可,见她坐下来没有拒绝他的好意,真见了鬼还让他惊吓也说不定。
「我其实一直都想找机会跟你说的。」叶东禾一脸窘迫,「那时告诉你我失业,其实是为了博你同情,好接近你……当时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因为你是那样拒我于千里之外,可是后来想要告诉你真相,又怕你会生气,我本来是打算等你画展结束后再告诉你的。」
那个时候林书侗可是一心觉得他是个黑心商人,利用别人谋利,他一方面是想装可怜,另外也是想让她知道,他已经完全洗心革面,不再碰与以前有任何关联的工作,好先卸下她的防御,等她知道他其实并不是那种人后,再慢慢跟她说明真相也不晚。
可是林书侗却总是能比他早一步发现真相,搞得好像他在恶意地欺骗她……
她会心情这么差地亲自找上这里,就是为了来跟他理论的吧?
「我知道。」林书侗干脆地说:「这件事你又不可能瞒我一辈子,一定只是当时不得已下的馊主意而已。」
啊?看她的样子,倒是很理解啊?像是很体谅他为了追她有多辛苦……
「那,你的意思是,你不会为这件事怪我了?」
她摇头,可是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不怪他的样子,她好像很累,淡淡地说着:「你这个人总是这样,对所有事情都胸有成竹,什么事情该怎么做全都计划得很周详、按部就班。,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采取什么样的行动、能达到什么样的效果,你早都规划好了,而事情也的确朝着你预计的方向发展。」
这话,虽然听上去像是在夸他,但叶东禾知道正常人夸别人是不会这么说的。
她果然是生气了。
林书侗看着他,接着说:「就如同你所预计的那样,我爱上你、依赖你,已经不可能再为那种讨好的隐瞒怪罪你,反而还觉得你很可爱。」
「是,是吗……」叶东禾真的被她搞糊涂了,而他的心在她的目光下越来越慌,「书侗,你到底怎么了?你这样搞得我好紧张啊。」
如果她是在为这件事生气,他还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可是她表现得这么大度又怪异,倒让他心虚,觉得大事不妙了。
叶东禾慌张的样子被林书侗看在眼里,她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在为她的反应慌张无措,显得他很在意她的感受一样。
可是,他真的如同表现出来的这般在意自己吗?这个看上去无比真诚的男人是否知道,他正在用一种看似无害的方式把自己玩得团团转?
林书侗绕到叶东禾面前,低头看着椅子上茫然的他,脑子里全是白天他在武明媚墓前悲伤的样子;而现在,那种悲伤已经消失了,他的世界里彷佛又只剩自己一个而已。
「东禾,就如同你所期望的那样,我爱上了你,爱得很深很深,而你呢?你爱我吗?」
「爱啊!」叶东禾觉得,她今天说话真的怪怪的,好像处处充满了玄机。
「那么,有多爱呢?」
多爱?这种问题真不像是林书侗会问出来的,所以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禁也严肃了起来,「总之,比你想像的要多。」
「毫无保留吗?」
「毫无保留。」他坚定地说,坚定得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对此产生怀疑。
可是叶东禾对她是有所保留的啊,在这种时候,他还能睁着眼晴说谎吗?她知道他没有害她的心,可是她不得不去怀疑,他到底还有多少件他自己认为。「不用让她知道的事」在瞒着她。
「那么就抱我。」她说:「就在这里。」
叶东禾的心漏了半拍,他有些结结巴巴,「书侗,你……有什么心事吗?」
最近她一直都有点反常,他只当是画展的事让她太紧张了,所以有些神经质而已,现在看来,事情远比他想的严重得多,叶东禾突然一惊,「你怎么知道这间店的事的?」
「你很在意吗?是谁说的都无所谓吧。」林书侗脱下他的外套,全身赤裸地站在他面前。
昏黄的灯光打在她如白玉的裸体上,她傲慢的眼神在等待着他的答覆,「抱我。」她说。
面对这样的「命令」,如果叶东禾再跟她讲什么道理,那他不就太孬种了?
他站起身来,与她面对面,都在对方眼中看到自己异常紧绷的样子,她隐有怒意的眼,不知为何带着某种说不出的悲凉,紧抿的小嘴倔强地将她的心事闷在心里。
林书侗一直都是这样的,真正在乎的事她从不主动问人,只是默默地等待着他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