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样悠闲的生活不过维持三天,京城竟然发生了一桩血案,门下省的录事大人被人发现惨死在暗巷,尸体体无完肤惨不忍睹,虽然录事不是什么大官,但也结结实实是个京官,此事轰动了整个京城。
由于上回抢劫赵士程的匪徒还没抓到,现在又发生了这种惨事,京城的百姓很自然的把这两件事联想在一起,于是江洋大盗流窜京城的谣言不胫而走。
只有赵士程知道,上回那三名劫匪,绝对不可能是录事大人凶杀案的凶手,光是气势那三个人就不知差了几条街,还被唐琬打成了猪头,这样的孬种绝对不可能犯下如此重案,不过此事他有口难言,一这么说一定会被认为是避重就轻,所以他很快找了仵作验尸,希望能瞧出一些蛛丝马迹。
只可惜仵作虽然验出了录事是刀斧加身,却也没有更明确的证据。
赵士程只好命捕快们在京里搜查,然而此举也犹如大海捞针,徒劳无功。
就在案情陷入胶着时,居然又一桩大案发生,皇宫内的太监私自出宫,被人发现一样死在宫外,死状与录事大人一样凄惨。
先不论这名太监出宫做什么,但他确实有官在身,堂堂五品的通侍大夫,死者的层级拉到这么高,右丞相杨文昌为之震怒,责令赵士程尽快破案。
接下来便是朝廷举行锁厅试的时候,此时京城治安更形重要,偏偏又风声鹤唳,赵士程这下头大如斗,几乎要以衙门为家。偏偏他这破烂衙门要什么没什么,拨下来的经费也已经拿去修缮大牢了,所以捕快们的装备依旧简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因此赵士程初上任,便广受批判,锁厅试的士子们更有以此大书特书者,令赵仲湜连带受到不小的影响,几乎日日都有谏书在抨击他,原本朝中文武对立,武将还略占上风的,这下子被文官压得几乎抬不起头来。
郁闷的不只是赵士程,唐琬比他更加郁闷,没有他陪伴在身边,她在赵府里只能做个安分守己的乖媳妇,行为举止要端庄有礼,连吃饭都不能太大口,尤其是那惊人食量不能泄露出一点一滴。
如果只是几天也就罢吧,她的虎性让她能吃一顿饱就撑好几天,可是现在都快一个月了,她每日饿得两眼发昏,常常怀疑自己下一刻是不是就要回天庭见玉帝了。有一次看到赵仲湜由她面前走过去,她都能看成是只大豪猪,差点没冲上去把他串起来烤,由这个教训她深刻的了解到一件事——她真的想念赵士程了。
她想念在他面前可以自由自在无伪的做人,吃得饱饱的;她想念每回自己亲近他,他就惊喜交加的傻样;她更想念两人越来越亲密的肢体接触,对于自己只吻过他一次,她真的很怨叹,那种意乱神迷、欲罢不能的感觉,她好想再体会一次。
她不知道,这就叫做相思之情。
于是顾不得天已经黑了,唐琬就想去衙门找赵士程,不过她也明白她不能告诉小春,更不能惊动公婆,他们是不可能允许她现在出去的,所以她只能偷偷的走出房间,再偷偷地翻出围墙……
同一时间,在衙门书房之中,赵士程正静静听着曹师爷的禀报。
“根据仵作验尸的结果,刘太监同样是刀斧加身,全身共三十一道伤痕,但目前尚未能查出刘太监与录事大人有什么关连,他们认识的人大多是京官,也做不得准,所以疑犯尚未能确定……”
赵士程烦躁的揉了揉额际。“对方敢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密集做案,就有不被找出来的把握,我本来就知道这事不会这么简单。”
曹师爷愁眉苦脸地道:“要不,我让捕头们再出去打探打探?”
这么晚了能打探到什么呢?赵士程原本想摇头,但心头突然一阵不明悸动,令他的眉头狠狠纠皱起来。
果然,不待他多猜疑,一名衙差领了一名女子到书房门口,他的书房都是不关门的,门外有人影,自然引起了他的注意,此时抬头定睛一看,他整颗心都悬了起来。
“小春?你怎么突然来了?琬儿呢?”赵士程离座起身,没看到唐琬令他很不安。
小春强忍已久的泪水潸然落下,一进门便跪倒道:“大人,少奶奶、少奶奶没来找你吗?少奶奶不见了!”
“不见了?怎么会不见了?!”赵士程急得脸色大变。
“这几日少夫人愁眉深锁,小春认为少夫人是在为大人担心,没想到今天晚上少夫人突然不见人影,小春心想少夫人大概是不想惊动大将军,欲自行来衙门寻大人,小春也不敢对大将军禀告,连忙出来找,以为少夫人会在大人这里,结果、结果……”小春边哭边道,她不敢告诉老爷,自然也是为了少夫人的名节着想。
赵士程一听,便知唐琬必然是找自己来了,她那奔放率性的性子,在府里是待不住的,这些日子,他确实太忽略她了,然而来找人的小春都到府衙了,唐琬却还没到,这不代表着……“糟了!近日京城里不太安宁,琬儿这么晚了还一个人在街上,太危险了!”他马上转向曹师爷吩咐。“命捕头们分头出去找……我也去吧!”
唐琬下落不明,赵士程不可能坐得住,他亲自领着一队捕快,猜着她可能走的路线,沿路搜查起来。
自然,一路上的暗巷死角他更不会错过,因为门下省录事及通侍大夫都是横死在不起眼的角落,他一方面担心唐琬想要快些找到她,另一方面又怕找不到她。
突然,他敏锐地听到了前方的暗巷有些动静,顾不得身后的捕快们,他一马当先冲了过去,一会儿身后的人全赶了上来,几支火把照亮周遭,就见到唐琬脸色惨白地立在暗巷之中,她脚边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几个人。
“琬儿!”赵士程惊慌大喊。
唐琬一见到他,立刻一脸悲戚地奔了过来,一把扑进他怀里,瑟瑟发抖道:“相公……琬儿……”
“你没事吧?”他微微放开她的娇躯,急忙上下打量她。
“我有事。”她扁着嘴,模样好不委屈。
“你怎么了?”赵士程紧张地问,要拉开一点距离看看她。
“我……”唐琬又是不依地硬要抱着他,因为她真的好想念他的怀抱。“我肚子饿死了……”她饿到发抖,还打了好几个人,能不脸色苍白吗?
他差点没一头栽倒,见那地上七八个大汉,唐琬显然是遇袭了,这时候还能管肚子饿不饿,她也算世间奇才了。
“那些人是你撂倒的?”他小声问。
“是啊,我走得好好的,他们突然围了上来,把我逼到暗巷,我肚子饿死了他们还要拦我,我一生气就把他们……”唐琬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不过这么晚还拦阻她这个良家妇女,显然非奸即盗,她相公现在不是京城知府吗,就当她替他抓几个小贼好了。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赵士程高悬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你突然不见了,小春很担心,你知道吗?幸好她够机伶没有告诉爹娘……”
“相公,我想你了。”她突然抬起头,秋波盈盈地望着他。
她这句话,让他瞬间软得一塌糊涂,更是用力地将她拥入怀中,彷佛要将她揉入身子里。她说她想他,是不是他在她的心中,所占据的分量又大了那么一点儿呢?否则怎么会因为想他,就鲁莽地跑出来要找他?
这一瞬间,他忘了自己身上那沉重的责任,忘了京城的血案,满脑子只有他挚爱的妻子,谢谢上天将她赐给了他,更谢谢上天给了她一身的怪力,没有让他失去她。
这端两人深情相拥,看在其它人眼中,便是唐琬遇袭,余悸犹存的寻自己的相公哭诉去了,像她如此柔弱的女子,有此反应也是自然,没有人会为了他们夫妻俩公然的亲热而置喙。
至于这七、八条大汉怎么被撂倒的,曹师爷这等心眼通透的人,直接就解读为大将军府的家眷,或许时刻都有人暗中保护,说不定连唐琬自己都不知道,所以这七、八条大汉算是自投罗网了。而这样的解释,也博得了一干捕快们的认同,没有人想在这时候去打扰赵士程夫妻俩,问这不解风情的笨问题。
终于,夫妻俩慢慢的分开了,赵士程抹了把脸,有些尴尬自己方才的忘情,他转向曹师爷、正想解释那群大汉为何倒地,却没想到属下连理由都帮他想好了——
“大人,夫人不愧是你的福星,京中百姓的传闻确实没错啊!”曹师爷指向那几个倒地的人,笑道:“这群匪徒,恐怕与录事大人及刘公公的案子有关,只是他们这次倒了霉,居然连夫人都敢下手,才会被大将军府暗中安排保护夫人的护卫给拿下。”
赵士程听得啼笑皆非,什么时候大将军府还会埋暗卫了?依他小气的性子,根本不可能每个家眷都派个护卫暗中保护,他的钱可是要花在刀口上的,不过既然曹师爷这么说了,他也乐得顺水推舟道:“太好了!将那几个人带回衙门候审!本官就不回衙门了。”他轻搂着娇妻,转身就要走。
“大人与夫人要去哪儿,要不要让几个捕快护送?”曹师爷问道。
“不必了,我只是到迎风阁,不会有事的。”在赵士程的认知里,怪力唐琬可是比这一群捕快都好用。
“大人这么晚去迎风阁做什么?”曹师爷一呆。
赵士程还没回答,唐琬却悄然瞪了曹师爷一眼,老娘都快饿死了,这么晚还能做出食物给她吃的,自然只有她相公开的迎风阁了,这死老头问那么多做什么,耽误她吃饭的时间。
曹师爷却彻底误会了她的眼神,以为她是在责怪他这个做属下的居然敢刺探上司的意图,连忙话锋一转,“既然大人说不用人护送,那小人先和捕快们带人回府衙了,大人和夫人慢走。”
赵士程点点头,急忙带着娇妻前去吃宵夜。
至于曹师爷则是盯着唐琬的背影,若有所思。
果然,赵大人这位妻子,不简单啊……
唐琬遇袭一事,由于看到的都是自己人,赵士程成功地将消息掩盖,在审问深夜落网的七、八条大汉还没有结果之前,最好先勿泄露消息,因为他发现这群人不是普通的盗匪,而是一个组织,最好能一气呵成地将他们一网打尽,否则后患无穷。
不过经过这件事,他再也不敢把唐琬一个人留在大将军府了,索性把她和小春都接来官舍,既不会影响他的工作,也免去了夫妻分离日夜思念。
此时京城的锁厅试刚结束一阵子,或许是上回抓了几个人,没有再发生新的血案,赵士程也能稍稍松口气。
这日发榜,往年有不少落第士子疯狂伤害他人的前例,他早在皇榜处安置了许多人手,负责控制秩序。
他身为知府,前去皇榜处察看也是理所当然,不过他这次特地带着唐琬和小春去看热闹,免得她在衙门里闷坏了。
两人立在一个较没人的地方看着榜单下仍有大批士子及百姓们驻足观看,得意大笑者有之,呼天抢地者亦有,更多的是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甚至连卖吃食的小贩都来了。
唐碗虎视眈眈地盯着那个卖烤肉串的小摊子,口水几乎都要流下来。
赵士程不解她怎么突然怔在那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看到那方向正是榜单的最前端。“头名是他啊,难怪……”他脸色微变,语气也有些凝重,望着她欲言又止。
唐琬还没来得及开口要他买个十来串烤肉给她吃,几道影子蓦地挡住了她的视线,她抬起头来,就见陆游、唐氏与王氏,后头还跟着一群护卫奴仆。
赵士程虽然很不想遇到他们,但仍然保持了风度,淡笑道:“陆公子,恭喜你了。”
他如今可说是陆游心中的一根刺,陆游根本不相信他这话是真心的,微讽地回道:“比起赵大人不必寒窗苦读便能坐拥权力,陆游仍是自叹不如。”
“你……”
赵士程皱起眉,只说了一个字,陆游却不理他了,转向唐琬,双目中立刻漾出满溢的柔情。“琬妹,你看到了吗?我考上了,我考上头名了!”
所谓锁厅试,简单的说就是特地开给宗室后裔、权贵之子的一门科考,陆游前阵子荫补为登仕郎,所以有资格应试,而他录取进士之后,明年就可以再参加礼部会试,若再拿个头名,从此之后平步青云。
“喔。”唐琬不咸不淡地回道,目光的焦点甚至不在他身上,而是越过他看向那香喷喷的烤肉串。
“接下来只要明年的会试能进三甲,我便实现了我们儿时的承诺。”陆游直觉地想牵住她的手,但她恰好一个错身,闪过了他。
这陆游怎么那么吵啊!她正在望肉止饿,他却一直挡在她前面,像只苍蝇般噏噏叫个不停,她宁可听烤肉在火上发出滋滋的声响,也不想听到他的声音。
见唐琬闪过了陆游的手,赵士程心里好过了些,但也只是一些,因为她那迷离哀怨的表情,出卖了她的心情。
她选择了他,离开了陆游,他也知道她尽力的想和他交流相处,把他当成真正的夫婿,如今看来,还差那么一点点,只要陆游一出现,他似乎就节节败退啊。
唐琬看起来有些愁苦的原因,却与赵士程所想的差了十万八千里,因为她肚子越来越饿了,陆家的三个人因为看起来着实难吃,很是影响她的食欲,令她有些不耐烦,而她的长相原就柔弱美丽,这一不笑,柳眉微颦,就显得更加楚楚可怜了。
“喔。”她再次以一个字想打发陆游离开。
“你、你没有任何表示吗?”陆游多么希望她能告诉他她很欣慰,她很想念他,或是她就等着今天与他重修旧好之类的,虽然不太可能实现,但是听着听着也能安慰他几分相思之情。
想不到唐琬只是心不在焉地敷衍道:“那恭喜了。”
她这副冷淡的态度,照理说赵士程应该感到欣喜,然而她眼中的落寞却逃不过他的眼,原本今日陪在陆游身边共享喜悦的,原本应该是她啊,想到这里,他顿时像吃了好几颗石头似的,觉得心中沉甸甸的,几乎要呼不过气了。
但这方的三角恋情,让一旁的唐氏与王氏越看越不顺眼,尤其是王氏,见自个儿的夫君一看到唐琬后就彻底忘了她,教她如何能忍?
她深吸了口气,故作温婉地道:“娘,你说我是不是陆家的福星呢?一进门没多久,夫君就中了头名,总比某个扫把星要好。”
陆游听出她的嘲讽,不满的道:“你说什么?”
“她有说错吗?唐琬就是个扫把星!”唐氏看到唐琬就生气,当然相挺自家媳妇。“有这样的扫把星在身旁,赵大人你可要小心了,你好歹也是个官,虽然只是靠父荫混上的,也别让唐琬给克倒了,没瞧赵大人才上任没多久,京里就死了两个大官。”
“这与唐琬没有关系。”赵士程脸色一沉。
唐氏冷笑一声。“难道大人要把这事揽在自己身上?是啊,两桩血案查这么久了,连点线索都没有,弄得整个京城风声鹤唳,赵大人当的好官啊!儿子啊,以后你当官,千万要以赵大人为诫。”
陆游根本来不及阻止母亲那张快嘴,果然,赵士程已经完全不给唐氏面子,直接摆出官威喝道:“唐氏,你们婆媳俩真以为本官不会生气?”
唐氏嚣张惯了,被这么一喝,才想起赵士程现在是有实权的官,暗骂自己真是一时气昏了头,才会忘了如今的情势。
“告诉你们,本官不管陆游以后如何飞黄腾达,但他现在只是有功名在身,封不封官还不知道,而本官已经是四品知府,你们居然敢在本官面前大放厥词,句句羞辱本官及本官的妻子,是不想要脑袋了吗?”赵士程平时脾气是好,但唐、王两人显然踩到了他的底线。
唐氏与王氏吃了瘪,缩着脖子不敢再吭一声,但怨毒的目光仍旧不时的瞪向唐琬。
陆游很焦急,他自己有功名在身,不怕赵士程对他如何,但母亲及妻子只是平民,激怒了赵士程就不好了,他看向唐琬,希望她能替两人求求情。“琬妹……”
唐琬一心只惦记着烤肉串,根本没在听他们在说什么,再加上急着想打发这几只烦人的苍蝇,便不耐地挥挥手道:“相公,让他们走吧。”
赵士程心头一揪,脸色益发难看,他为她出头,她却如此心软,虽然可以说是大度,但转念一想,何尝不是对陆游的特别宽容呢?
但是他绝对不会让她不开心,于是他努力隐下心里的不舒坦,沉声道:“尔等还不速速离开!”
陆游一揖,忍着气带着母亲和妻子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