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推开两扇门,走入厅堂。里头窗户开着,清风吹起墙上挂轴,轻轻作响。她仰头凝望,“十七岁的宋宛儿”正唇角弯弯对着她笑……这幅画看久了,连她都以为画中美人就是宋宛儿了……
她低头看见桌上又多了一些胭脂水粉,还有珍珠链子、耳饰、莲花鞋……这两年来,他每出门都为宋宛儿添购新物,这屋子里早已摆满了女儿家喜爱的物品。
她拿起桌上唯一不曾被收下的一支发簪轻轻摇晃。
双花金步摇……画中宛儿插着这支发簪,去年罗璟到了京子戏园看过“再生缘”,隔日当真请人来作法,手握这支发簪,希望能见到宋宛儿的鬼魂。如此儿戏行为,她看得好气又好笑……应该制止他的,她当时却由着他胡闹,为什么……她也说不上来。她看着发簪,目光转冷,想起他这些天来的荒唐行径,不禁又恼又气。
只因她不肯认女儿身,指他有断袖之癖,他就故意和她呕气,跑去了南城那条有名的花街不回来!
……故意和她呕气,他天天差小六回来告诉她,前一夜,他在南乔院,拥的是名妓柳姑娘,大前夜睡在牡丹院的红妓沈姑娘的床上,昨夜则是在京城花魁白姑娘的香房里温存。
方才小六回来报,他今晚还是和花魁白姑娘共度。
他日夜醉生梦死,此事若传到太妃耳内,对她相当不利,她明知该去把他带回来,但……
她竟也和他呕气了,故意不去理会他。
冷少怀颦眉,搁下发簪。
她究竟怎么了?为何心神烦乱,心浮气躁,还与他一般见识?
四年时间,说长也不长了,他该学习的东西一大堆,实在不应该浪费时间,还是去把他带回来吧。
她转身正欲出门,突然瞥见一人远远走来!
打从城外他拂袖离去后,两人已经三日未见,她正准备去找他,想不到他自己回来了……
她转身往里面走,藏在房门之后罗璟走进厅堂,步伐有些轻浮,在案桌上搁了些东西,仰头望着挂画。
“宛儿……对不起,这三日都没回来看你。这三日……本王虽然身在红院,可时时惦记着你……和她。宛儿,你说她狠不狠心,明知本王在等她,她却不闻不问,把本王放在妓院里不管。宛儿,她的心里当真没有本王吧?”
冷少怀垂下眼眸,盯着脚下黑靴,听一墙之隔传来他哀怨的声音。
“宛儿,你人善心慈,不会怪本王移情别恋吧?……我还是爱你的,但你我阴阳两隔,只能来生再聚。她虽然面冷了些,讲话不讨喜,不过和你一样心慈软肠,我们夫妻心灵相通,我相信你也和我一样喜欢她的,是不?”
冷少怀一怔,一抹惊讶跃入眼底、她不自觉抚上了自己的嘴唇。连日来烦心身份曝光,不知如何面对他,她却未曾想过他吻她的理由!他……喜欢她?
砰!
她心一跳,听见门外传来声响,不知他出了什么事?
她走出来查看,见他跌坐在地上,一旁滚落酒壶,酒水洒了一地,满屋酒气四溢。
“宛儿……本王没有对不起你,本王虽然夜宿红院,但是连那些女子的手都不曾碰……她们根本都比不上你,我连一眼都不想瞧……”
她抬头看一眼画中美人,如此绝色确实世间罕见,她见过的也只有安亲王府里的“假王妃”能相比。
……比不上的,连碰都不想碰,连一眼都不想瞧吗?他的眼界可真高。
大白天就喝得醉醺醺,成何体统?她靠近正要搀扶他,又听见他自言自语……
“宛儿……本王第一个爱的人是你,但你离我而去。是我福薄,留不住你的命。第二个……有什么办法呢?我都摸了她的身子,和她睡过了,男子汉大丈夫,当负起责任。她除了我,也没人要了,本王理当疼爱她……”罗璟闭起了眼,倒地就睡。
冷少怀站在他身后,望着他委靡的背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理当,疼爱她吗?
她深长地吐了一口气,却让人看不出来,她是叹息还是松了口气。
“呜呜,我好可怜……宛儿……那些女子好恐怖,各个都像豺狼虎豹,企图将本王生吞活剥,好可怕啊……宛儿,还是你最温柔……冷少怀,冷血无情,不顾本王死活……”
冷少怀头也不回,转身离开了宛芳园,任他倒卧在冷硬的地上,去拥抱他画中的宋宛儿。
即日起,每日上午为王爷处理政务时间,避免外人干扰,府门不得打开,四周围墙严密看守,违令者处以极刑!
连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
府内总管冷少怀
红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贴在晋亲王府各处墙柱上,府内冷总管亲笔字,大伙儿看前面几句还眼茫茫,看到后面那句“连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就马上明白了过来,点点头去做事了。……不过把王爷比喻成苍蝇,也太狠了些吧?
一大清早,罗璟才踏出云月楼,就看见处处红条。
他气得脸红脖子粗,咆哮道:“小六,全给我撕了!”
“……是……是……”贾小六不敢违背王爷命令,又怕冷总管看见,于是四处东张西望,见四下无人,赶紧偷偷的撕!
罗璟见他畏首畏尾的模样更是一肚子气,一个拳头往他后脑槌下去,“窝囊!”
“王爷,属下已在书房备妥早膳,请王爷移驾。”冷少怀的声音突然响起。
贾小六一听,头皮发麻,撕了一半的红纸赶紧贴回去,哪知那张不听话的红纸又掉下来,他吓得脸色发白,目光直看着“处以极刑”四个大字,双手抖着扶着红纸不敢放。
“……冷少怀!你竟敢贴这张纸,你是存心不给本王面子吗?”罗璟见到她来,心口狂跳,好不容易才挤出装腔作势的声音。
“王爷,属下只是希望王爷专心政务,倘若王爷认为属下多管闲事,此后属下不再多事……一如属下说过,从此以后不再帮王爷处理政务,属下言出必行。”
一听冷总管冰冷得冻人的话语,贾小六浑身一阵瑟缩,头垂得更低,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别让王爷看见他的存在……冷总管讲这种话简直是在呛王爷说!你若想当个扶不起的阿斗,就随便你好了!
惨了,爷很爱面子,可想这时脸色一定很难看,连他都不敢看了。
虽然不敢看,贾小六却把耳朵竖得高高的,隐约听见王爷暴怒的抽气声……他紧紧闭起了眼睛,把脸偏了偏,等着爷脾气爆发……一阵的风和日丽。他等了许久,背后一点声音也没有……好吓人啊!明明是春日温暖的天气,他却浑身遍寒,巴不得多披几条棉被出来!他的背后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不敢看啊!
“……本王的早膳已经在书房了吗?”
“已在书房备妥。”
“……希望今日早膳,不令本王失望。”
终于打破僵局,背后声音传来,却是令人错愕的“一片祥和”……
贾小六两手压着红纸,听两人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一股凉风吹来,神清气爽,他才放下酸麻的手,长长吐了口气。
回过头去,果真王爷、冷总管都不在了。
“窝囊……小的窝囊,恐怕爷也好不了多少。”他忍不住喃喃抱怨。
这晋亲王府内,冷总管确实是比王爷大啊,有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