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打电话来询问面对今天开拍的落水戏紧不紧张,她配合宣传接电话,故意让声音保持冷静,一点笑意也没,至少得保持形象——
她冷冷道:“这种事是我的专业,当然不紧张。”
旁边,助理温蒂冷得吱吱叫,频频咒骂这鬼天气,今天下探到最低温,偏偏得在这穷乡僻壤的溪谷旁拍戏,再骂这鬼剧本,落水戏有必要吗?依她看,只不过是因为演员冻不死,尤其是乐品妮这样的大美女,既然冻不死,他们就更想看她冻得龇牙咧嘴的,坏!
他们一行十几人站在石头荒野间,眼前一条小溪蜿蜒至此形成一洼小池溏,工作人员正忙碌着,女主角乐品妮正在讲电话,温蒂过去拉了拉她衣领,瞧她穿什么?除了外罩的大羽绒衣外,里面戏服是清凉小背心,符合戏里的夏季时节,温蒂担心的再拉了拉乐品妮的外套,眉头蹙紧。
乐品妮正巧挂上电话,她看见温蒂一脸槁木死灰,忍不住轻轻笑起。“唉唷,摆这什么脸啊?”
“还笑,等下就会被冷死了,你还笑得出来?”
“没办法啊,工作嘛。”
“还是我去问问导演可不可以改天拍?今天真的太冷了。”
乐品妮哇一声,感动得忽然抱住温蒂。“你对我真好~~但不行欸,你看大家都已经拉队来这边了,不可以为了我一个人而让今天白搭啊!”
温蒂谴责性的看着她,但眼色中饱含心疼。“可是要下水的是你啊!怎么总是为别人想呢?唉……”
乐品妮没说话,微笑地看着眼前山林美景,天气是很冷,看也知道水温一定很冰,但她心态很健康,这都是为了工作,也是为了报答洪哥的恩情,已经做好心理建设了,顶多感冒吧?吃几颗药,严重的话去打个点滴就好了。
她习惯这样严苛的工作环境了,冬天要穿少少拍夏天型录,夏天要穿得热暖,汗水直流拍冬天广告,她从不喊苦,因为心里很满足了。
工作这么多年,赚了不少钱,从没跟人提过她明年解约后想做什么,其实,心里有个小梦想。
忽然,脑海里跃出陶泽森那张沉默的脸,她脸色一红,好想他啊!一个礼拜没遇到他,自从那天在他家吃牛肉烩饭后,就找不到时间遇到他了,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在各家餐厅穿梭,品味美食吗?
她啊,真羡慕他的工作,怎么吃都不会有人碎碎念,这样天经地义……
远方,经纪人洪哥关心今天状况,特地来探班,他先去跟导演寒暄几句,才走过来,凝视包得厚实的乐品妮,眼神犀利,一会儿脸色一垮,骂起温蒂。
“你怎么照顾她的?不是说她还得瘦一些吗?才过三天啊!拍完纤体广告又给我胖起来,药你没拿到?身为助理就要严格控管她的体重啊!”
温蒂低着头被骂,心里搞不懂,品妮是哪里胖了?她看不出来啊!
“洪哥,不要骂她啦,是我自己偷吃,对不起,我会努力减下来的,不要生气。”乐品妮在旁边频频道歉,这几天是有多吃一点点,量体重是胖了零点三公斤,没想到洪哥也看得出来。
洪哥冷着脸色,不懂为什么乐品妮这样不自爱?纸片名模是现在的趋势,要美就要瘦,虽然乐品妮称不上胖,可是这圈子就是该以更严格的标准来执行,所以每当看见她动辄一大桌的零食,他就觉得她胖了些,久而久之,每回看见她,就会以严格标准扫描她全身。
他面无表情看着剧组开拍,乐品妮脱下羽绒大外套,身着背心洋装,站在寒风中,因为清凉穿着而露出大片白皙肌肤,在镜头下美得出奇,他看着她照本宣科的念台词,然后毫不迟疑的坠入冰冷溪水。
光看着,都觉得冷。
等导演说OK,乐品妮才步出溪水,她颤抖着,裹上温蒂覆过来的大毛巾,脸色惨白,牙齿打颤,唇色冻紫。
是有点心疼的,洪哥想起初见十八岁的她时,她正在便利商店打工,她的欢迎光临永远都比别人大声,对待客人总是特别有礼,他还记得那朵在她脸上从没消失过的笑容,如炽热的太阳,灿然刺目。
现在她因为工作,受了些苦头,洪哥眸色一暗,看着她发着抖却面对他的方向,比了个拍胸脯的姿势。
是说,不要担心。
他担什么心了?他对她很冷漠的,给她排大量工作,才能获得大笔酬劳,讲穿了,都是为了钱,但为什么她还对他笑得一如十八岁那时那样灿烂?
洪哥转身离去,想起她合约一到就不续约的事实,再度将心中那股心软给隐没了……趁合约到期之前,要多捞些才行!
***
拍完落水戏后,乐品妮终于可以回家。
走出电梯,只觉得头晕,全身都疲惫,寒透的溪水仿佛还贴在皮肤上,冷冷的刺下鸡皮疙瘩。
感冒了吧?
她站在电梯前,翻起随身大包包,记得里面应该有感冒药的,还是忘在车上?明天还得拍戏,没办法开天窗。
包包似乎太大了些,怎么翻就是翻不到随身的药品,一不小心,包包掉到地上,内容物洒了一地,她慌张蹲下,头因此更昏了,觉得眼睛有一点花……
“小心!”
忽然出现一双大手,紧紧拉住她的跌势,她恍惚扬眸,望见一周没见的那张俊颜。
这一眼,才发现思念。
她呆呆地望着陶泽森。
他则蹙紧眉,那习惯的表情,令她安心,她牵唇笑了笑。“谢谢。”
“站不稳吗?”
啊……就是这一把沉稳的嗓音……她眯眼,还是浅笑,摇摇头。
“是吗?”他于是放了手,下一秒见她摇摇晃晃收拾地面东西,他顺着她收拾姿势看去,目光一一掠过地上从她包包里掉出来的杂物——面纸、太阳眼镜、皮夹、一叠文件……还有,一盒药?
药品名称怵目惊心地摊入他眼里,自然是听过的,上了好几次电视的知名减肥药,他惊愕住,想不到八卦是真的,名模明星都靠吃药减肥?!
乐品妮也这样吗?这么不爱惜自己身体,就要求骨感?
不知怎地,他寒下双目,凛住脸,心里很气。
气她这样糟蹋自己身体,也想起那些她大嗑盐酥鸡时满足的笑咪咪表情,全是这样摧残身体换来的?
乐品妮一件一件收,收到减肥药时,忽然眯起眼睛,啊,一定是温蒂偷偷塞进来的……她从没吃过这个呢,一直以来很抗拒的,以后也不会吃。
她将减肥药也收纳进包包,缓缓站起,忽地对上他谴责的目光,于是一愣。
“怎么了?”她的嗓音有气无力的。
陶泽森沉默数秒,审视她苍白脸蛋,于是拽起她包包往她家方向走,即使心里气着,还是顾虑她一脸倦容。
“钥匙呢?”
乐品妮如大梦初醒,翻了翻口袋,将钥匙递给他。
他替她开了门,再替她将大包包放在玄关,眼睛礼貌的看也没看她室内一眼,冷冷地,丢下一句话。
“再吃那种药,神仙也难救。”
他走了,留下呆住的乐品妮。
她头痛,但他丢下的话,更令她晕眩。
她吃什么药了?
一直走进房里,整个人累瘫在大床上,头晕脑胀的,却还是满心混乱,不懂他突如其来的不高兴,那显而易见的不悦令她忽地心慌。
一个礼拜没见,还想着要努力跟他拉近关系,也许偷偷多花点时间耗在阳台,等待与他碰面的机会;也许记下他去健身房的时间,可以多聊一会,现在啊,她自己连做错什么都不知道……
闭上眼睛,脑海跃出陶泽森总是保持沉默的表情,那紧蹙着眉却什么也不说的神情,令她神魂颠倒,她爱他的少言,也爱他偶尔多话的时候,爱情来得急切,还没意识到,就一脚栽入这个大漩涡,惹乱她的心湖。
每天她都想他一回,拍戏时、拍广告时、在镜头前伪装时……噢,老天,不止一回,她想他,也想在这社区的休闲时光,如果可以,她想要赖在家里,逗逗她的小哞哞,跟他隔着阳台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看着他专注打电脑的模样,时间停在这分钟……
乐品妮叹了口气,还想追究他的不悦来源,却因身体的疲惫,坠入梦乡。
***
“减肥药?我哪知,又没吃过,何况我需要吗?”芳龄三十七的林萍萍,穿宽大民族风蓝色上衣,深蓝长裙,罩一件浅蓝色大披肩,整个人蓝蓝的,穿着很贯彻始终,她一手拿筷一手拿汤匙,左右开弓,右手拿筷挟冬菇烩青江,左手拿匙舀鱼翅煲,边忙边回答。
坐在她对面的陶泽森,不动声色的看了眼称丰腴是客套,说肥胖才实在的林萍萍,对她说的话很不苟同。
林萍萍是知名美食部落格的部落客,有时会跟陶泽森在工作场合遇到,如今天应某畅销日报的生活副刊邀约,主题是年菜预购评选,陶泽森跟林萍萍都担任评审委员,在工作中,陶泽森忍不住问了这么一句:“你有吃过减肥药吗?”
这话,很唐突,让现场记者吓一跳,忙着想要圆场,毕竟这句话等于是间接嘲笑林萍萍的肥胖,怕气氛变僵,女记者皮皮剉,正要开口说林萍萍一点也不胖,就听见丝毫不在乎的林萍萍边吃边回话。
陶泽森是知道林萍萍不会在意,才将话说得这样直。
事实上他也不喜欢拐弯抹角,而遇过林萍萍多回,已经知道这女人唯食为天,其他都不甚在意,才这样开口问的。
听林萍萍说没吃过,他不禁又联想到,为什么已经这样纤瘦的乐品妮要吃那种药呢?那天回家后,他上网查过了,那药吃不得,除了可能拉肚子拉到脱水外,还可能伤肾,后果得不偿失。
但他又不觉得乐品妮是这样笨的人,明知坑有火,偏往坑里跳,即便清楚可能是因为工作关系,却又忍不住会想难道除了折磨自己身体外,没有其他方法吗?
他问林萍萍:“为什么没考虑要吃吃看?”
林萍萍答得飞快,看也没看他一眼。“就说了我不需要。”
陶泽森皱眉。“我觉得你需要,瘦些对健康好。”
“唷?关心我啊?”
旁边,女记者早已经冷汗直流,陶先生也太大胆,直接说林小姐该减肥……她担心气氛真会被搞得尴尬,连忙插嘴道:“陶先生,这家饭店的佛跳墙是今年主打,你还没尝。”
陶泽森接过女记者布到眼前的佛跳墙,拿起汤匙喝了一口,闭了闭眼睛,又喝了口,没说话。
女记者问:“怎么样?”
“不错。”
“所以可以给五颗星吗?”从刚刚到现在,陶先生打的星星分数一直偏低,不同于林小姐的全数偏高,好不容易这佛跳墙陶先生说不错了,她连忙引导式的询问。
毕竟,如果全部都是两颗星、一颗半星,刊出来可是很难看的啊!
“四颗半。”陶泽森不容质疑的还是扣了半颗星。
旁边,林萍萍也喝了口佛跳墙,接着唏哩呼噜喝光光一大碗,打了个饱嗝,才向女记者道:“六颗星。”
又六颗星?女记者欲哭无泪的乖乖登记上去,明明满分是五颗星,林小姐什么都好吃,每个都打破表的分数,跟陶先生是大对比,怎么办啊?
“减肥药那种东西吃不得唷,没有用就算了,就怕搞坏身体,我有朋友长期吃减肥药,结果现在洗肾了,哪还有心情管瘦不瘦啊?”林萍萍啧啧数声,又将话题转回来。
见陶泽森没反应,林萍萍好奇又问:“你要吃喔?你又不胖,吃什么减肥药?这么在乎身材干么?我觉得我们这种专职评论美食的不可以太瘦了,一定要吃到胖嘟嘟,才会让人觉得东西好吃。”
陶泽森还是没说话,甚至看也没看她一眼,林萍萍抓起桌上的祈福发糕,送进嘴里,尝进黑糖软甜味,舒服的眯了眯眼,眼睛成了一条线,话匣子又开了,碎碎念道:“身为男人干么这样在意身材啊?我是女生都不在乎了……”
下一秒,只见陶泽森侧过脸来,眉仍然紧蹙着,紧抿的唇,缓缓吐出两个字——
“别吵。”
“我吵?!”林萍萍怪叫。“陶先生,是你先问我关于减肥药的事情耶!”
陶泽森正色道:“但是我现在正在品味这道翡翠如意卷的味道,你在我旁边喋喋不休会扰乱我的情绪。”
“跟你讲话还要挑时间啊?以后我再理你我就是猪!”
林萍萍气极,扯桌上的烧鹅腿,狠狠啃咬泄恨,但不过一分钟,还是忍不住道:“这鹅腿好吃耶!你快尝一尝!”
刚刚明明还撂下狠话说不理陶泽森的,现在自己变猪喽,女记者偷笑,看着陶泽森乖乖接过林萍萍递过来的盘子,用筷子拆下一小块腿肉。
女记者努力憋住笑意。
这是什么状况?一个林小姐是生气不过一分钟,一个陶先生是丝毫不知道自己惹人生气,这对美食评审,宝啊!
***
夜晚好冷,陶泽森穿着灰色排扣羊毛短夹克,搭配黑色长裤,步伐缓慢的走在路间。
他去便利商店缴电话费,两手空空走回来,因为天冷将手插进口袋,深邃眼睛随意地看着经过的景色。
一朵轻巧的黄梅,跃入他眼间。
老旧的住户围墙内,一株满含冬味的梅树,垂落外墙的树枝绽着嫩色黄梅,在黑夜里格外醒目。
他忽然停住脚步,深凝那朵黄梅。
几近透明的外瓣,渐往蕊心越显深黄,他呆站着,望着黄梅,心情忽然平静下来。这几天,心情很纷乱,情绪不像自己的,这分钟这朵忽然窜入眼中的梅,占满他视野,浅嫩黄色令他冷静下来。
他就是很在意乐品妮吃减肥药这件事。
不明白自己过于躁动的心,忍不住在跟韩夏树通电话后,问了一下。
夏树说,这是因为他对她有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所以失望才越大,难以接受这事实。
但,不切实际,他有吗?
印象中,她灿烂美丽的笑容,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吗?
印象中,她爽朗轻快的性格,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吗?
印象中,她清亮娇软的嗓音,也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吗?
难道,就因为这些,他把她想成一个过于完美的人,然后,没办法接受她有一丝丝不符合他幻想中的缺点,才会有此刻的大大失望?
因为这件事,开口问夏树也就罢了,他甚至忍不住在工作时间询问林萍萍,就因为潜意识里想要从林萍萍口中听见减肥药没什么、吃减肥药没问题……这种让他心安的话。
这几天,碰过乐品妮几回,她看起来瘦了一些,眼下有着淡淡黑眼圈,老实说,他觉得她看起来很累,自她搬到这里以来,他很难不注意到她的生活因为工作的关系,非常的不规律。
有时一连几天没见她;有时中午见她出门;有时深夜他从外面回来时遇见她;有时夜更深了,他熬夜写稿时,天已经翻白时,听见她家阳台传来声音。
但她仍然充满精神,即便她看起来这样疲惫,即使那天他对她说了句重话。
电梯前,她向他道早安,他只是抽了抽嘴角;警卫室前,她笑着跟上他想要一起走,他全程沉默不说话;阳台上,她拿出他最爱的PM巧克力要跟他分享,他却说要睡了转身回家。
他对她冷淡数回,每回见她,她的笑容却益发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