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这些做好就好,钧儿就做你想做的,我早点儿歇手。」
姚氏看得很开,儿子有想吃的,还自己动手了,她哪会挡着他满足他的口腹之欲。
宋钧自小贴心,长大更体贴,从来不会当面奚落母亲的厨艺,「母亲做得也好,儿子也喜欢。」
「娘知道,你跟棠儿的嘴巴一样甜呢。」姚氏手上的动作未歇,笑得开心。
母子俩忙碌不久,甘棠也在洗漱完后直奔厨房来,可惜母子俩手快,甘棠实在没有插手之处,就准备碗筷等吃。
早膳备好,长桌上,宋钧跟甘棠都贴心的先拿了姚氏做的蛋面皮卷。
宋钧有点无言,面皮太紮实又没味道,得咀嚼好久才能尝到面皮淡淡的甜味。
姚氏对吃食不挑,基本上能吃饱就好,也许这样的低标形成她的好胃口,但看到儿子边吃边看着甘棠,见她吃完一片就俐落的挟了他做的,呈金黄色的肉馅饼,「换吃这个。」
知儿莫若母,这孩子是卯足了劲要让甘棠就他们母子的厨艺分出高下呢。
宋钧盯着甘棠,再怎么不挑食,刚刚的口感咬起来就不好吞,得多次咀嚼,他做的肉馅饼就可口多了。
甘棠边看着他边咀嚼着,明白钧哥哥是要问她觉得好不好吃,可她真的吃不出两者有什么差别呀?
她萌萌的眨眨大眼睛,咽下后问:「这两个口感有差吗?」
宋钧都想晕了,何止口感有差,他娘做的饼皮明显较粗糙还有点刺舌,他蹙眉问道:「我娘做的好吃?」
「嗯嗯,非常好吃。」怕他不信,小姑娘用力的点点头。
「我做的也一样好吃?」
「是啊,一模模一样样的好吃。」她甜甜的说着。
宋钧看到她眸中的真诚,顿觉心脏无力,额上三条黑线。
室内寂静无声,姚氏憋了一肚子的笑意,虽然她也觉得自己今天的面皮做得很不错,差儿子的只有一咪咪,但小姑娘的回答与儿子脸上的表情实在很逗人。
「娘去整理一下药材,我看你今儿是不准备上山了?」
宋钧看着母亲背过身,快步走开还边抖动的肩膀,再看着娇甜动人的小姑娘像只小仓鼠般一口一口慢慢的吃着馅饼,一脸满足,他突然有点头疼。
小姑娘吃完,很优雅的举杯喝茶,又掏出帕子轻轻的拭了唇。
这是小姑娘食毕的习惯,没人教,动作自然,显然是做惯的,这也是他跟母亲感到矛盾之处,寻常百姓家的小丫头可没这么讲究,她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失忆的甘棠就如这白水村的村人一样,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虽然恬静平淡,但她知足而上进,而姚氏眼中的她还多了一样体贴。
宋家是村中的大户,也因是外来户,村中老人偶而在茶余饭后闲聊时,就会忍不住说起宋家的旧事。
总的来说,传说宋家祖辈是在外经商赚大钱,却在看尽繁华后选在这偏远宁静的村落买良田、盖屋子好落地生根。
只是他们东拉西扯时总会不经意的说出些什么,等意识到不小心碰触到宋家的隐讳事后又默契一致的急转话题,任由小辈们好奇心泛滥,一再询问也不肯再提。
然而,甘棠即使听了村中不少宋家的陈年旧事,也不会到姚氏面前问个究竟。
其实有些事姚氏不说,村里上了年纪的都曾听自家长辈说过。
若从宋钧的曾祖父开始算起,宋家在白水村落户已有四代,也开枝散叶成为村里最大的家族。
然而二十年多前开始,宋氏族人陆续离村,说是另有发展,一年年迁走的户数愈来愈多,宋家大宅内从住了二十多人,到最后只剩宋钧这一家子。
就这样过了许久,直到七年多前,宋钧的父亲及大哥出了一趟远门就音讯全无,事后也有两户族兄前后离村寻人,奈何也没再回来。
丈夫及大儿子消息全无后,姚氏虽然一夕间白了半边头,仍旧如常拿着摇铃走村串街的行医,一边拉拔着年幼的小儿子,对外界的关心也只淡淡说着,「生要见人,死要见屍。」
所以这么多年下来,宋家并未办丧。
宋氏族人除了宋钧如今所住的大宅院外,早年附近也有几户亲戚,但几年下来也迁出得差不多了,认真算了算,还有两家与宋钧家往来较热络,分别是住西边坡上的宋佬家及东坡道上的叶家。
宋佬家共有三房人,宅里有三座独栋的院子,三房人各占一院,每一院皆有门廊相通,要说宋家老宅是白水村第一大宅院,那宋佬家就是第二大宅第。
两家沾着亲走得近,这些年来宋佬家的年轻小子都被送到大城上学,姑娘们则一个个嫁出去,再几年,年轻小子也在城里成亲生子,留在村里的都是发秃齿摇的长辈,说是习惯村里的生活。但随着他们一个个去世,宋佬家仅剩一个执意不去大城巿享福的宋爷爷,也因此孝顺的宋家二爷便带着妻子回来陪老人家住。
基于几代长辈间累积下来的情谊,宋钧对宋佬家的三位长辈也很有心,三天两头就会将猎物送一份过来,或是过来坐坐聊天。
但在宋二爷离村去找失去联络的宋钧父兄又一去不回后,宋二爷的妻子就怨上姚氏跟宋钧,不愿与之来往。
至于叶家,村人知道是宋钧家的远亲,宋钧的曾祖父到白水村时,这叶家因家乡遇旱不得不离村,辗转联络上了,因而也跟着过来落了户。
叶家的小辈叶腾文,与宋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两人以表兄弟互称,叶家在城里有一家客栈铺子,叶腾文成年后就去铺子帮老子干活,有时一个月或三个月才回村一次,村里是他老娘跟老奶奶同住。
这一日,他坐上马车,买了一大堆东西就往宋家的大宅来。
正巧,马车甫在门口一停,姚氏、甘棠跟宋钧一起走出来。
叶腾文下了车,朝三人一笑,「还好赶上了。」他交代驾车的小厮将一车的米食、杂粮、布匹及鲜果等都送进屋去。
不意外的,姚氏开始念叨,「你这孩子怎么又送东西来了?」
「宋大娘,不用担心,我已差另一辆车送去我家了。」叶腾文咧开嘴笑。
姚氏无奈,家里人少,吃用不多,为此早已婉拒多回,但叶腾文每次回村总要送东送西,理由还很充足,说叶家祖辈若没有宋家祖辈拉一把,现在都不知道还有没有他这号曾孙一辈出生呢。
在村里遇上了,叶腾文的娘亲跟奶奶也以同样理由送些吃食用品,姚氏退也退不得,久而久之也只能接受叶家的好意。
姚氏总期盼着哪一日宋钧能有大成就,能再拉叶腾文一把,还这人情,但眼下怕是遥遥无期,儿子就是个猎户,如何出人头地?
不同于姚氏的心绪纠结,甘棠直勾勾的看着叶腾文,他同宋钧一样高大英挺,只不过叶腾文多了股斯文气息,整个人看来文质彬彬,就像镇里的读书人。
叶腾文的目光也落在宋家的新成员上,小丫头黑亮的头发盘成双圆髻,五官精致,肤白细嫩,是个妥妥的小美人儿。
他朝她温润一笑,「小姑娘无恙了,上回我回村子时,你还躺在床上病恹恹昏沉沉的,眼下倒是双颊嫣红,透着健康活力。」
「托腾文哥哥的福,那时你可说了,『小可怜,快快好起来,腾文哥哥带你玩啊』。」甘棠笑咪咪的复诵当时听到的话。
叶腾文不掩惊讶的道:「你竟记得?」
甘棠俏生生的点头,「当然,我记忆力最好了!」说完想到什么,她咬咬下唇,精致的脸上微红,「呃……以前的忘光了,但在白水村的事儿都记得很清楚。」
说到这点还真神奇,姚氏母子发现她很聪敏、脑袋好,两人只要介绍过一回,第二次再见面,该人姓名、家中情况小姑娘都记着。
「时间不早了,你们聊吧,我要上山采药。」姚氏还有正事要做。
「我陪大娘去。」甘棠马上接话。
但姚氏拒绝了,甘棠自是撒娇的请求再三,又拉宋钧说好话,宋钧都要心软了,没想到姚氏依旧不松口,倒是找了个差事,让小姑娘将放在后院的药材晒一晒。
甘棠是失望的,但也知道姚氏说一不二的个性,再想着一样是帮了忙,就不拗了,开心去干活。
叶腾文若有所思的看她背影一眼,才看着姚氏笑道:「婶子下山后,我应该也回镇里了,客栈里一大堆事,待会儿看看我娘跟奶奶就要回了。」
姚氏明白的点点头,「下回多待会儿,婶子做桌好菜请你。」
「谢谢婶子。」
姚氏先出了门,宋钧跟叶腾文则去了书房。
「她……确定没问题?」叶腾文语气有些担心。
「确定。」说到小姑娘,宋钧的表情和缓了些,「她虽失忆,但开朗活泼,善良贴心,我真当她是妹妹。再说了,过去我得处心积虑,想方设法博得我娘开心,自从她到我家,我娘脸上的笑容多了,也省了我不少事。」
「听来很好,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叶腾文总是无法放心,这几年太多人因「那件事」丧命了。
两人都沉默下来,最终还是宋钧先开了口,「你那里有没有我父兄的消息?」
叶腾文一听,便明白宋家父子离家前留给宋钧的影卫也没查到他们的消息,「没有。」
室内再次陷入寂静。
宋钧……不,其实他应该叫赵钧。
追溯家史,赵家是随太祖皇帝平定天下的功臣,初代受封开国公,也是当朝臣子的最高头衔,却在赵钧的曾曾祖父辈被诬陷叛国,惨遭灭门之祸。
彼时赵钧的曾祖父不过十岁,由其父的心腹冒死救出,再由几名侍从老仆或护送或牺牲生命的将人护送离京。
叶腾文的老祖宗也是当年护送赵钧曾祖父逃出的老仆之一,当年赵家遗孤为了活下去,不得不隐姓埋名,就连「宋」都是借了他老祖宗母亲的姓。
所以,对外他跟宋钧是表兄弟,但实际上他只能算是宋钧的下属,只是一起长大,也有兄弟情分。
「我爹派到京城的人仍盯着曹氏一家,曹家家主很难应付,到现在也没少派人四处找寻赵家旧部,找到一个杀一个,从不歇手。」
闻言,宋钧绷紧了脸色。
叶腾文叹了声,拍拍他的肩膀,「我爹让你歇了复仇的心思,守着你娘好好过日子。」
叶家人除了几个老的留在白水村,其他年轻一辈看似在各大城镇生活,但其实仍谨守着祖训,永远是赵家的家生子,效力赵家。
「哪一天,若叶叔能忘了他是赵家的家奴身分,别以这样的身分箝制你为我办事,我便考虑不复仇。」宋钧抿唇道。
叶腾文对好友刁钻的回应没什么太大的感觉,这么多年来,他的回应千篇一律。
唉,老的小的同样冥顽不灵,他虽然明白,但也不能不听父亲的话,耸了耸肩,「反正我话带到了,我先回家里探望我娘跟奶奶。」说完再次拍拍宋钧的肩膀离开。
宋钧慢慢踱步到窗口,定定的看着窗外,伫立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