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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可救药 第八章

  “哥哥,好不好看?”  

  娇嫩的嗓音响起,芙蓉小小的身影朝他飞奔而来。这还是个太平年头吧?  

  明知自己正在作梦,却是不肯醒过来,贪恋地望著妹妹胖胖小小的身子越奔越近,正待仔细端详,天色却暗了下来,芙蓉的脚步也停了。  

  “芙蓉?”  

  天好黑,但那对他一点影响也没有。  

  是了,他能在黑暗中视物如同白日,他脸上那双闪烁妖光的眸子此刻必然亮得吓人。  

  芙蓉背对著他,小小的肩膀不住颤动著,她正在哭,没有声音的啜泣将他的心扭搅成一团,让他痛得连手都抖起来。  

  “芙蓉,别哭,哥哥在这里。”  

  握住芙蓉小小的、纤细的肩膀,将她转过来,他心里必然已经知道自己会看到什么,然而他还是大大的吃惊了。  

  人皮面具七零八落地沾在那张小脸上,血迹斑斑的脸孔已然破碎得无法辨识,他倒抽一口气,心神俱裂!  

  “哥哥,好不好看?”  

  娇嫩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粗嘎低沉的怪笑,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那苍迈狂笑的声音正是他最憎恶的。他掩住耳朵不想再听,泪水无助地从眼眶里掉下来。  

  懦夫!这种时候他却只能哭,懦夫!  

  努力抱紧自己寒极了的身体,瑟缩在地上像是当年被囚困在无止境黑暗中的那个少年,他喘息粗重,睁著茫然的眼四下环顾。  

  “活下去。”  

  有人这么说著,那慈爱的声音他永远也忘不了,那是他的师父笑笑生,打从他出生就一直陪伴在他身边,比他的父亲更像个父亲的笑笑生。  

  “活下去才有希望。”  

  他又哭了,哭得泪眼模糊,颤抖的手握不住金针,他治不好他……  

  忽然,他眼前出现一抹灰影,穿著斗蓬的暗影慢慢从他跟前走开。他不知道那是谁?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很想叫他别走,很想叫他将斗蓬脱下来让自己看个仔细,但他又很怕……很怕再度看到一张沾满了血迹、破碎得无法辨识的脸孔。  

  张开口,他想呼唤,声音却哽在喉咙里发不出来,他不知道自己想呼唤什么。  

  “时间快到了,快走吧,哥哥!”  

  这句话无声地在天地间回响著,某种令人胆寒的战栗感紧紧攫住他不肯松手,令人恐惧的茫然虚无正将他一寸一寸地往下拖,拖进永世无法翻身的无底深渊。  

  他恼怒地挣扎著,徒劳无功而且气急败坏。  

  开什么玩笑!选在这种时候死掉的话,延寿该怎么办?  

  是的,他身上有伤,每个无药庄的外人身上多少都有伤。该死的公孙恨老头怕极了庄内的人叛逃,一个个在他们身上点了隐穴。即便是他,圣手辛无欢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被点了什么穴道。  

  众人都知道公孙恨掌功了得,一套七毒八卦掌练到炉火纯青,可以劈山断石,但没人知道公孙恨最精通的却是指法。  

  不动指,那可怕的功夫,不见他运气、不见他使劲,指头轻轻指向乌黑的铁木,那坚硬若石的木头立刻凹陷出一个指头大的窟隆。  

  “铁木我也能穿孔,你想想你身上的经脉,有哪里是我断不了的?”那该死的老头居然笑吟吟地这样对他说道。  

  “我用无风指在你身上点了八个穴道。只八个,不多。”白发苍苍的老头闲嗑牙似的与他说起。“点得很轻,血气还是可以顺利运行,尤其你不会武功没有内力,那些穴道平时还是会好好的在那里,只不过每个月都需要我帮你疏通疏通。如不,穴道会越来越淤塞,初始只不过会让你痛,慢慢的你会觉得脑筋跟手脚都不大灵光了,血气塞住了嘛!记不记得老夫教你的?你这么有天赋,一定能够明白的对吧?接下来你的身子开始慢慢不能动了,经脉淤塞到极致就会爆掉,可能会爆在脑袋里,也可能先爆在手脚上头。”他耸耸肩,有点可怜可惜地望著他。“等八个穴道全爆了,即便你还没死,也已经成了废人。”  

  然后他继续惋惜著往下说:“别妄想找高手帮你解穴,这不动指是我公孙家的独门武学,这世上除我之外无人可解──不过你用不著担心,”该死的他桀桀怪笑,慈爱地拍拍他的肩。“老夫不但身强体健又懂得养生之道,即便年逾八旬、九旬,也一定还是这么精神爽利。只要你乖乖听话,老夫绝不会亏待你。”  

  “你是老夫的王牌,你不但是前朝皇子,还是老夫挚爱的孙儿公孙灿,只要你答应老夫此生绝不离开无药庄,老夫临死前必会替你解穴。”  

  狗屁!说穿了,他不过就是想控制他一生一世。  

  公孙老头说得对,他不但身强体健,而且精神爽利,搞不好真的可以活到百岁变成老妖怪,然后他就为了那八个穴道被困在无药庄一辈子。  

  想得美!然而……他的胸口越来越疼了,眼前迷蒙一片,连呼吸都备觉困难……  

  医者难自医,但他是圣手啊,他该死的那么有天赋,怎可能医治不了自己──而且他只不过是在作梦,这只不过是一场该死的梦而已!  

  他绝不会让延寿莫名其妙守著他的尸身哭泣──她会哭吧?虽然她表现得那么倨傲、那么冷漠,但她一定会哭的,看她大发脾气时的样子就知道了,这样的女人哭起来一定会惊天地泣鬼神。  

  不过他一点也不想知道她哭起来到底有多惊人,这辈子都不想。  

  他绝不会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他必须醒过来。  

  他,绝对要好好的活下去!  

  别说是八个穴道,就算被点住了八十个穴道,他也一定能继续活下去!  

  ***

  猛然一跳,他的头哐地撞上了马车的车顶。  

  “该死的。”梦醒了,却痛得掉眼泪,他捂住头蹲在摇晃的马车里低声诅咒。  

  “我还以为你不会武功。”淼森躺在角落里轻哼。“能跳得这么高,身手一定很不错。”  

  “闭嘴。”  

  心口还在剧烈跳动,惶恐得静不下来的心脏像是就要从嘴里迸出来似的。捂著头,他起不了身,脑海中百转千回,却又完全摸不著头绪。  

  方才那真的是梦?还是他身上的伤真的发作了?  

  “不然怎么样?也要点我穴道?”淼森横著眼看他。  

  “你以为我不敢?”龇牙咧嘴。  

  “你当然敢。”淼森笑了起来。“你敢哪,一定敢的。天不怕地不怕,即便千军万马挡在你跟前,你也没什么不敢的对吧?”望著辛无欢那张痛得掉眼泪却又可爱得想教人上去好好捏一把的脸,淼森嘻嘻一笑。“我还以为我们是带了一个医者回来,可是现在……我还真不知道你是什么。”  

  辛无欢揉著头,没好气地抬起头瞪他。“你想说什么?”  

  淼森侧耳倾听,马车奔驰的声音、风吹过田野的声音,还有……在他们身后烟尘滚滚的马蹄声。  

  “想起来还满庆幸能带你回来。如果你真是个废物书生,眼下我们大概已死得七七八八了,多亏了有你──”  

  “你要是想来那套什么千里托孤之类的老戏码,那你就省省吧。”  

  “……”  

  一旁装睡的蕊儿忍不住哧哧怪笑,连炽磊都别开脸以便维持尊严。  

  “你……”淼森气得咬舌头,他抓头、扒背,浑身上下都不舒爽,终于忍不住低声咆哮:“笑!笑什么笑!你看他!你看看他!这家伙到底有什么毛病?让别人稍稍喜欢你些是会怎么样?会少一块肉吗?!你还是继续撞头好了!起码那样子看起来还似个活人!可爱多了!”  

  少一块肉他不怕,再怎么难熬的苦他都熬过了,但他就是不要别人喜欢他、亲近他。那无谓的负累,他一点都不需要。  

  然而他知道炽磊跟淼森为何深夜不眠,他也听得到后头追兵达达催魂的马蹄声。  

  “我们的马快,他们未必追得到。”他没好气地说道。  

  “如果是宗殿里的禁卫,当然追不到,可惜不是。”  

  飞凤营大约三十个女官,全都是宗殿内的侍女,年龄多数还很年轻;随墨专精“鹰派”武学,传授给她们的除了鹰爪扑击是近身伤敌的武技之外,其它的都是轻灵、讲究身段的功夫。  

  飞凤营原也不是练来斩兵杀敌的,那不过是为了让宗殿内的女官习武强身、打发时间的去处。  

  她们之所以能在宗殿内杀出重围,主要是因为当时来围攻凝宫的,有很大一部分的兵士原本就是宗殿内的禁卫。  

  那些原属于宗殿内的禁卫尽管碍于军令不得不围捕这群长年在殿内相处的年轻少女,但他们的弓箭总是不经意的会失了准头,砍杀的时候总错用了刀背,而且经常只轻轻吃了一爪便伤重得倒地不起。  

  “后头追来的是嬴氏宗族培养多年的死亡,据说那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杀手,不管是杀别人还是杀自己。”炽磊说道。  

  淼森耙耙头傻笑。“真不知道当初我们怎么会放任她养著那群禽兽,却坐视不理?现在可好了,祸事临头了。”  

  炽磊终于翻了白眼。  

  “这该怪谁?唉!还不就是……还不就是有眼无珠吗?”淼森呐呐傻笑,不经意地,手一摸到头上,竟抓下一大把青丝,足见用力之猛。  

  是,是该怪他,他懊悔得恨不得把头上的头发全拔下来,但那完全于事无补。  

  当年的嬴之华是那样娇弱细腻的小女孩,稍有风吹草动便惊得彻夜不能成眠,那怯生生的大眼睛总泛著两个黑轮,谁舍得让她那样心惊胆战过日子呢?  

  领主原本就可以拥有侍卫,侍卫不够又加了护院,然这样还是不够,层层叠叠上去,最后养出了一批誓死效忠、视死如归的死亡。  

  现在知道已经太晚了,他们必须为自己的一念之仁付出惨痛代价。  

  “你们错看了她。”  

  “我知道。”淼森掩著眼惨笑。“只是我错得远比我自己所想的还来得可怕……”  

  辛无欢的腰间系著从嬴圣衣身上取下来的荷包,那雪白色暗绣著银丝龙凤的荷包连在晃动的马车内也显得刺眼。  

  望著那荷包,淼森的脸色更惨。他或许神经兮兮,但终归是宇文祥瑞的心腹,尽管他看起来总是像个毛躁小子,但终究还是个谋士。他知道辛无欢没说出口的秘密,他知道自己与宗主当年无心犯下的错导致了多么可怕的后果,于是他咬牙恨道:“就算万死也不足以赎罪。”  

  炽磊的表情有些茫然;他不像淼森那样观察入微,也听不懂他们的弦外之音,但是他懂淼森,这两个异性兄弟已经相处数十年,他听得出淼森语气中的死意。  

  默默地,他起身。  

  望著炽磊跟淼森的身影,辛无欢抿紧了薄唇。  

  生平第一次,他希望事情有不同的解决方式,然而很可惜的,并没有。  

  “你们从天牢带出来的毒还没解透,连五成功力也没有的人是能做什么?枉死鬼?”他一脸厌烦,从身上掏出小木盒扔出去。“一人一片,不许多。”  

  “这是什么?”  

  “侏儒曼陀罗。”  

  如果东方冶知道他拿来毒杀延寿的东西到后来竟然变成他们的一大助力,不知道那张老脸会扭曲成什么鬼样子?  

  “我看你们身上的柴薪还多得很,吃一片死不了,吃下去之后几个时辰内你们的功力会恢复为原来的样子,但药效过了之后会变成废人──如果没死的话,大病一场也就是了;如果死了……”他闭上眼睛,不再继续往下说。  

  “你说谁会死啊,混帐小子。”淼森哼哼哈哈地打开盒子,掐住小花瓣吃了一片。“这么有用的东西,吃两片会怎么样?”  

  “会死。”辛无欢睁开一只眼睛瞪住他。“就算原本不会死,也终身变成废人。喜欢的话,请便。”  

  这小子虽然邪里邪气,但见他使针的模样,倒像是真有几分本事。淼森嘟囔著,炽磊此时已经伸出手将盒子接过去,也掐了一片。  

  “你怕我偷吃啊?多看一眼也不成?”  

  炽磊淡淡睨他一眼,他身材原就比淼森高大,这一眼睥睨,倒叫淼森缩了缩脖子。  

  “我不晓得你们两个在搞什么鬼,不过我却知道你们藏了什么,把另外两片还给我。”辛无欢冷冷说道。  

  淼森脸上一红,他在袖里藏了另外两片花瓣,没想到会被辛无欢看穿。“妙手空空”这门功夫他也算练得到家了,怎么还会被发现?  

  是辛无欢自己说“请便”的,这也不算偷。  

  淼森红著脸,明明羞愧得要死,却硬是不肯将那两片花瓣交出来。  

  “吃两片也不会变得神功盖世。”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淼森说著,用力拉开马车后的木门,随即跳了出去。  

  “公主就……有劳你了。”炽磊跟随在他身后,义无反顾。  

  “别吃。”辛无欢终于起身,定定望住他吼:“要保住有用之身,我说过很多次了,活著才有希望,死了还赎什么罪!”  

  炽磊深深地望著他,良久之后才缓缓地、困难地别开脸。“我尽力。”  

  尽力?尽力?辛无欢伸手想拦住他,却已经来不及;他们两人跳下了马车,疾驶中的马车速度极快,没多久,他们便缩小成两抹昏暗的灰影,终至完全消失。  

  “蠢蛋。”辛无欢紧紧握住双手,炯炯有神的眼睛死命望著远方,却再也望不见他们的身影。  

  马车里啜泣的声音此起彼落,女孩们再也压抑不住心头的悲伤,一个个无助地哭泣起来。  

  他什么话也不能说,只能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到,重新回到延寿身边坐下,沉睡中的她却伸出手紧紧掐住他的衣角。  

  泪水在她紧紧闭著的眼里氾滥,紧紧抿住的唇逸出破碎的哭声。  

  距离祁寒关,还有百里之遥。  

  ***

  “不许杀他!?”嬴之华那张绝美的容颜因著狂怒而泛红,她恨恨地瞪著眼前穿著斗蓬的女子,恼火得几乎想欺上前去扯掉那一身破布。“你竟敢……竟敢在那样的关头威胁我!”  

  隐藏在斗蓬中的女子缓缓地抬起眼睛,那是一双空白无神的眼睛,看进去,里头什么也没有,没有情绪、没有哀怒,像是画上去似的空洞。  

  “你说话!”  

  “奴婢无话可说。”  

  白玉瓷杯被愤恨地扔出,狠狠刷过女子的脸庞,只差那么一下点便要砸在她脸上。  

  “你不躲?哈哈!是因为你知道我砸不中你?还是因为你根本就不怕我……”  

  怕,她当然怕。嬴之华冷酷无情,为了达到目的,任何人、任何事都可以牺牲,她不过是一介小小巫女,要杀她轻而易举。可是,她怕的不是死,而是嬴之华那种遇神杀神、遇佛弑佛的狠毒。  

  “你是巫女,你当然知道我砸不中你;你是巫女,所以你知道我还有很多事必须仰赖你。正因为如此,所以你不怕我,对吧?”盛怒过后,那张艳容噙著一抹笑,缓缓靠近她。  

  “你不要忘了,你是卖身给我的。你我写下血契,至死方休,你的命捏在我的手上。”凝视著斗蓬中女子令人害怕的丑陋容颜,嬴之华冷冷一灿。“我知道你不怕死,但你的爱人呢?你也不怕他死?”  

  那张脸微微仰起,扭出一抹教人胆寒的笑意。“你用不著威胁我,我  

  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我的确卖身于你,也的确与你写下血契,然而那个人你不能杀,杀了他就等于断了你自己的后路。”  

  “辛无欢不能杀?可笑!在你眼里,天下的人全都不能杀!”  

  “世事便是如此,牵一发动全身,一子落错,全盘皆输。宗主既不信小巫之言,小巫也无话可说。”  

  “我会。”嬴之华冷笑。“那人无论如何非死不可,我没让他血溅当场,只不过是不想留下话柄让旁人碎嘴,并非听命于你。”  

  斗蓬下的脸隐藏得更深,她甚么话也不想说。  

  “距离毁灭之日还有几天?”  

  “五日后正午时分。”  

  嬴之华冷冷凝望著斗蓬内那双无情绪的眼睛。“你最好说得对,否则五日后正午时分也就是你命丧黄泉之时。”  

  “奴婢知道。奴婢告退。”  

  嬴之华凛然转身,倨傲的背影充满不耐与厌恶。  

  斗蓬女子静静退下,那双空洞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她。  

  她惋惜自己不能知道得更多,不能看到她的终场;如果她能,她会很乐意见到嬴之华的死期。  

  ***

  “绣童!”呼喊声中,另一名女孩掀开马车木门飞扑出去。  

  她们的身影极美,像是展翅高飞的鸟儿,姿态那么高傲,身手那么轻灵,然而她们都是去送死的,一个接一个、成双成对扑向后头追赶而来的死士。  

  死士们的箭术极佳,骑在高大的黑马上,他们仿佛死神降临,黑色的箭矢将马车射成蜂巢,困在马车中的他们犹如待宰羔羊。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愤怒的女孩们打开马车的后门,飞身迎向死神,没有人给她们命令,而马车越来越轻。  

  死士的数量几乎没有减少,但女孩们却越来越少了。  

  露出一抹凄艳的笑容,侍女蕊儿领著四名女孩拜在她跟前。“属下无能,以后不能再伺候公主了,愿公主从此福寿绵延,不再为病痛所苦。”  

  延寿望著她们,怒意将她苍白的脸染上红晕。她握紧了拳头,感觉指甲深深陷入肉内,感觉血肉撕裂的痛苦。  

  冷冷抿起唇,她断然拒绝。“给本宫起来,本宫不准你们去。”  

  铁蹄声声催命,死士们又更靠近了一些,烟尘滚滚,弥漫在马车之内,见到方才跃出马车的两名女官惨死于铁蹄之下,蕊儿她们面色如土。  

  “请公主原谅!”她们决然转身,义无反顾。  

  延寿呼地扑上前去拖住蕊儿的双手,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股力量,然而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坐视她们一个个飞身赴死。“不许去……蕊儿,别去!”  

  蕊儿转身,紧紧抱了抱她。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甘愿为公主献出生命,真的!公主什么事也没做,她只是病得那么厉害,却又那么宠爱著她们。  

  她那么努力地想活下去,次次见她痛得屈指成爪紧抓著锦褥不放,那模样看得她们柔软的心也跟著疼痛起来。次次都以为公主熬不下去了;但每天清晨公主还是会平静自若地出现在她们眼前。  

  她从来少话,痛苦的时候也不愿旁人陪侍;她待她们那样冷淡,像是怕自己的病痛会飞扑到她们身上去似的,然而她们都知道,知道午夜梦回之际,公主关爱的眼神一一在她们身上凝注,艰难地举著手,为伏在床畔的女官盖被。  

  她不知道公主怎会这样傻气;她筑起一道城墙,不让她们看到她内心的温柔,可是又有谁看不出来呢?公主那一身伪装出来的傲慢冷漠只不过让她们的心更加疼痛而已。  

  这样的公主才值得活下去吧!任何一个人对生命有这么深的执念、那么深的爱,那就值得她们付出生命拚死保护。  

  蕊儿将她推给辛无欢,跪在地上磕头。“求辛先生保护公主,蕊儿等来世必当结草衔环。”  

  “我不收银票。”  

  蕊儿一怔,愣愣望著那双闪烁著灿光的奇异眸子。  

  辛无欢灼热的目光笔直地望著她。“要报恩就活著来报,别说那劳什子来世。”  

  想了想,蕊儿惨然一笑。“好。蕊儿一定尽力而为。”  

  又是尽力而为。辛无欢冷著脸。“我这人很记仇的,你没来报恩,我就把你最喜欢的家伙做成药人。”  

  唉,辛大夫,虽然我们不知道“药人”是怎么样的,但公主已经吃了十几年的药,比起“药人”,恐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吧?在这种时候,女孩们居然为了他所说的话而笑了。  

  粲然地,她们挥手道别,像是随时都会再见。  

  蕊儿领著四名女孩去了,身影飞出马车,石破天惊地咆哮:“放肆!飞凤营方蕊儿在此!”  

  声音明明那么娇嫩,气魄却比男人还壮烈。  

  “停车!”延寿疯狂地拍著马车,匍匐到马车前方,隔著小窗对随墨哭叫:“随墨!快停车!蕊儿、蕊儿……”  

  随墨的背僵硬著,她持著缰绳的手拚命颤抖,但是她没有回头,她不能回头。  

  泪水迷蒙了她的眼睛,狂涛似的泪水不断涌出,让她看不清前方的路途。  

  “随墨!我命令你停车!”延寿哭吼,但,随墨没有理会她,马车继续疯狂地往前奔驰。  

  “辛、辛大夫……”延寿哭著扑到他跟前磕头,什么骄傲、什么身分都再也不重要。“你一定可以救她们对吧?我求你去救她们!”  

  他没想错,外表冷漠的人哭起来果然格外惊天动地。  

  她的泪水真教人心痛,他几乎想紧紧将她拥进怀里,安慰她一切都不会有事,然而他不能。  

  就像随墨不能回头,他也不能;绷出一脸淡漠的表情,他冷冷回答:“你死了这条心吧,我绝不会回头去救人。”  

  怔了半晌,病弱的她突然像头母狮一样扑上来撕咬。“我不相信你真的这么可恶!如果你真的那么可恶,为什么还要当个医者?为什么不直接当个杀手算了?!你这王八蛋!你这冷血无情的魔鬼!”  

  她挣扎、咆哮、嘶吼、狂踢抓咬,但都无法改变辛无欢的决定。  

  马车远了,死士们不再追上来,蕊儿她们……不在了。  

  最后,她只能坐在马车里无助地埋头哭泣。雪地再寒冷,也比不上她心头的冷;霜风再怎么刺痛她的皮肉,也比不上她心头那火辣辣的痛楚。  

  “我想死……”  

  听到她这么说,他突然觉得自己被狠狠地激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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