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睁开眼睛,余疏影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刷微博。在特别关注的分组内,只有一个博名为“倾城食谱”的微博。
“倾城食谱”是一个拥有将近千万粉丝的美食名博,里面每条微博都是精品,余疏影每天都会刷新十来遍,尽管博主更新的频率实在低得惊人。
今天网路慢得人神共愤,页面上的载入图示转了一圈又一圈,微博内容仍然更新不了。余疏影决意跟这网路杠上了,要是微博刷新不了,她就不起床!
就在余疏影暗下决心的时候,文雪莱推门而进,她先是把空调关了,随后一手掀开女儿的被子,“快九点了,你还不起床!”
受不了这高分贝的噪音,余疏影才不情不愿地放下手机,“起了起了……”
尽管女儿已经起床,但文雪莱仍叉着腰唠叨,“老躲在被窝里玩手机,你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这坏习惯!”余疏影一边走出卧室,一边搪塞母亲,“改了改了……”
每年的九月下旬,当地都会举办一场规模庞大的进出口交易会。贸易会期间,数以万计的外贸商和海外财团云集至此展馆,需要大量的翻译和工作人员。
S大学的外语系所每年都会集结学生到展馆做兼职,余疏影今早要把班上同学的报名表交到系办。
恰逢周末,系上办公室没有开门,负责接洽的学长就把她约到体育馆旁的咖啡厅碰面。洗漱换衣后,余疏影抱着一沓报名表格就出门了。
在咖啡厅外等了十来分钟仍然未见那位学长的踪影,她掏出手机打开通讯录才想起他根本没有留过手机号码,只好给他发Line。
余疏影站在原地又等了几分钟,手机什么动静都没有,她点亮萤幕却发现Line有一个未成功发送的标志,她重新发了几遍,可惜并没有成功。
重发了不下十次,余疏影终于放弃。她烦躁地在咖啡厅外踱步,转身时隐隐看见里面有一个男生正独自喝着咖啡,她忍不住拍了下自己的额头,“真笨……”
咖啡厅的玻璃门被推开,门上的风铃便响了起来。服务生立即迎了上来,甜美地问:“请问几位?”
“我找人,谢谢。”余疏影说。
咖啡厅内的客人不多,服务生看她朝那位英俊男人走过去,脸上不禁泛起几分诧异。
在咖啡厅外隔着落地玻璃窗,余疏影看不清男人的样子,走近以后才发现他有几分面熟,应该是在学校里见过的。他穿黑色衬衫,衣袖稍稍挽起露出腕表,看上去沉稳成熟,不太像一个大学生。
其实余疏影只见过他的Line头像,那是一张辨认不了轮廓的侧脸照,跟眼前这张脸似乎有几分雷同。她敲了敲餐桌,试探性地唤了声,“学长?”
正要喝咖啡的男人闻声抬头,他的眼睛微不可察地眯了下,随后动着薄唇吐出三个字,“余疏影。”
听见他说出自己的名字,余疏影心里那半点怀疑都没有了。她在他对面的椅子坐下,见他一副不太友善的样子,她连忙解释,“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约在咖啡厅里,所以刚才一直在外面等……”
说了那么多,他还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她有种唱独角戏的感觉,就在她词穷的时候,他终于开了尊口,“有什么事?”
那嗓音有种很特别的质感,余疏影恍惚了一下,接着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这是我们班的报名表格,班上有十三个同学抽不出时间,其余的同学都可以到展馆帮忙。”
接过表格后,他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并应声,“嗯。”
他似乎没有事情要交代,余疏影便说:“学长,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走出咖啡厅以后,余疏影觉得呼吸都顺畅了,这学长的气场太盛,尽量还是少接触微妙。
接到陌生号码的来电时,余疏影正在图书馆里泡着,手机随意地放在桌面,震动时发出嗡嗡地低响,她连忙拿起手机,走到窗边才压低声音接听,“喂?”
话音刚落,手机那头就传来一道大嗓门的男声,“学妹,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过来?”余疏影一头雾水地问:“去哪儿?”
对方不耐烦地说:“体育馆旁边的咖啡厅,其他班级的报名表格都交齐了,就欠你们班了,你赶紧过来吧!”当她赶到咖啡厅门前时,一个抱着几个档案夹的男生走了过来,主动开口,“你是余疏影?”
由于跑得太急,余疏影只能喘着气点头。他问:“报名表呢?”
“我不是交了吗?”她打量着眼前的男生,接着补充,“我交给了另一个学长。”
不料他却说:“开什么玩笑,这表格都是我收的,你交给哪个学长了?”
他那大嗓门引得路人频频侧目,余疏影缩了缩脖子,“我也不知道,反正是今早在这里收表格的学长。”
“今早哪有人来这里收表格?你没看Line吗,收表格的时间改到下午三点。”他掏出自己的手机递到余疏影的面前,“你看!”
“可是我没有收到。”Line从昨晚开始就死寂死寂的,根本没收过半条新消息。为证明事实,她也将跟他对话的Line视窗打开,里面除了两条没有发送出去的消息以外,就只有前天收到的通知了。
“算了算了!”他示意余疏影将手机拿开,“就当你没有收到新通知,可你究竟把报名表交给了谁?”
余疏影弱弱地说:“我也不知道。”
对方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她,两三秒后才说:“冯老师那边应该还有报名表格,你领到了就让同学们重新填一遍,周一自己交到系办。”说完以后,这位脾气暴躁的学长就转身走掉了。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余疏影才收回视线,低头点开手机的通讯录,拨通了冯老师的手机,她刚说明来意,旋即就被告知那些报名表已经上交到系办公室了。
余疏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追问:“是谁帮忙交的?”
“是院长亲自送过来的。”
她被震惊到了,“啊?”
余疏影的父母是S大学的教授,他们大半辈子都在这所学校教书育人,颇得教职员工的尊重,别说院长,就连校长都像邻家伯伯一样熟悉。
冯老师也是知道内情的人,她笑起来,语气肯定地说:“你又偷懒了是不是?以前都是余教授和文教授给你做跑腿的,这回居然把院长也请了过来。”
余疏影不知道怎么解释,干笑着打混过去。到家以后,她站在玄关换鞋,就迫不及待地嚷嚷,“爸、妈,今天我真是见鬼了!”
客厅传来母亲略带责备的声音,“影影!”
余疏影不解地“欸”了一声,转身的瞬间,竟看见自己口中的“那只鬼”正安坐在客厅沙发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余疏影倏地顿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个在咖啡厅偶遇的男人真是神通广大,他不仅知道她的名字,还知道她的住址。
文雪莱说:“没看见家里来客人了吗?你这样大呼小叫像什么样子!”
被母亲这么一说,余疏影反射性地向他问好,“你好,欢迎来我家玩啊。”
“满脑子就是玩。”文雪莱无奈地揉着额头,继而转头对周睿说:“小睿,这丫头能有你百分之一的出息,我就很满足了。”
周睿对待文雪莱和余军的态度,不像是学生对老师的敬畏,而是后辈对长辈的敬重。他应道:“疏影品行兼优,连院长都对她赞不绝口,雪姨您太谦虚了。”
听见这番对话,余疏影终于知道她为什么觉得这男人脸熟了。如果她没有记错,这男人应该叫周睿,是她父亲的得意门生。他还在S大学就读时,经常被父亲邀请到家里来,有时候帮忙翻译外语书刊、有时候探讨学术问题,而更多时候则是纯粹过来吃一顿便饭而已。
那时她还是高中生,在学校住宿,平日很少在家,因而他们相处的机会不算多,后来周睿毕业出国,她跟他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时隔多年,余疏影已经把他忘得差不多了,然而他的记性好像很不错,不仅能认出她,还精准地报出她的名字,看来学霸的脑回路确实有别于平常人。
看见女儿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余军向她招手,“影影,过来。”刚坐到沙发上,余疏影就悄声问父亲,“他是周睿?”
尽管努力压低音量,但周睿还是听见了,他装作不知,随后从容地端起了茶杯。余军瞪了女儿一眼,似乎在责怪她没礼貌。
余家住在大学的教职员工宿舍,夫妇俩把周睿留在家里吃晚饭,他们进了厨房忙碌,招待客人的任务就落在余疏影身上。
父母这么看重周睿,余疏影自然不会怠慢他。她双手捧着小茶壶,周睿喝一点,她就加一点。几次以后,他便说:“不用添了。”
余疏影“哦”了一声,在周睿放下茶盏时,她还是照旧给他倒茶。周睿将手支在沙发的扶手上,随意地说道:“今年大三了?”
想起今早的事情,余疏影撇了撇嘴,“你不是很清楚吗?”周睿问她,“生气了?”
她低头往小茶壶里加开水,眼尾都不看他一下,“换你被人这样捉弄,你也会生气吧?”
“捉弄你?”周睿挑眉,声音慵懒地问:“我吗?”
合上茶壶盖后,余疏影才抬头,“你明知道我认错人,不仅不告诉我,还把我们班的报名表骗走了!”面对余疏影的指控,周睿只问:“今天你怎么叫我的?”
“学长啊。”余疏影回答。
周睿不紧不慢地说:“我也是S大学的学生,按理来说我确实是你的学长。况且,我也帮你把报名表格上交到系办了,不是吗?”
余疏影被噎着,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说到这里,周睿倾身拿起小茶壶,慢条斯理地往她面前的空茶盏添茶,声音里没什么情绪,“当时我一眼就把你认出来,完全没想到你已经认不得我。”
被他这样一说,余疏影瞬间从受害者变成坏人,她满额黑线,口不对心地说:“那还真的谢谢学长了!”周睿放下茶壶,应声,“不客气,举手之劳罢了。”
晚饭的时候,文雪莱很热情地招呼周睿,“小睿多吃点,千万不要客气。”周睿道谢,并说:“在国外的几年,我经常回味您做的菜。”
“喜欢就多来吃饭。”文雪莱被夸得眉开眼笑。
得意门生事业有成还特地登门拜会恩师,余军心里很高兴,破天荒地开了一瓶白酒,执意要跟周睿碰杯。周睿自然不会拒绝,他酒量好,几杯黄汤下肚也脸不改色,反倒是余军不一会儿就脸红耳赤。
那瓶白酒被他俩喝了大半,余军的酒气正上头,大着舌头对周睿说:“你比你爸更有胆色、更有魄力,真是青出于蓝!”
周睿很谦虚地说:“没有,我也是向你们学习而已。”
余疏影有点惊讶又有点了然,难怪她父亲和周睿这么亲近,原来他跟周睿的父亲是旧识。
说着说着,余军又喝了几杯,最终连话都说不完整,差点醉倒在餐桌上,尽管周睿还算清醒,但文雪莱还是让他在家里留宿。
“今晚你也喝了不少,反正客房空着的,你就在这边住一晚吧。”
周睿原本打算请代驾的,文雪莱一番好意,他也不好拒绝,因而就答应下来。文雪莱要照顾醉倒的丈夫,于是就指挥女儿帮忙整理客房。
客房挺久没有人入住,里头有一股淡淡的怪味儿,余疏影把门窗都打开透气,随后将枕头、被单等东西搬出来。薄被压在毛毯下面,得先把毛毯拿出来才能顺利拿到薄被,她踮着脚,手臂又使不上力,于是又把椅子搬过来。
周睿到车里拿换洗衣服回来时,余疏影正好踩在椅子上,怀里还抱着厚实的毛毯,他看得心惊胆战,不假思索就低喝,“余疏影,赶紧下来!”
余疏影本来还好好的,他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背后响起,她吓了一跳,椅子也跟着晃了晃,幸好余疏影身手敏捷,旋即稳住身体。她正要抱怨,腰间突然多了一条手臂,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周睿抱了下来。
他们的身体贴在一起,余疏影闻到周睿身上那淡淡的酒味,及他喷在自己后颈的气息。
怀里抱着的毛毯不知道什么时候滑到地上,她正想去捡,却发现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尚未松开。她动了一下,周睿又收紧手臂,声音轻慢地说:“站都站不稳,你比我还像是醉酒的人。”
余疏影突然觉得周睿身上的酒气实在可怕,害得她也开始有些醺然,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反应。她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喝醉了?”
“你说呢?”周睿说完就松开了手,弯腰去捡地上的毛毯。
余疏影未能完全回过神来,她没有应声,只是默默地把薄被放到床上,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给周睿铺床时,周睿就问她,“你先洗澡,还是我先洗?”
余家除了两老的主卧室有浴室,就只有一间共用浴室,周睿礼貌地询问一下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余疏影总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看她没反应,周睿干脆就说:“算了,你先洗吧。”
余疏影摆手,她说:“你是客人,你先洗吧,我不急的,我等下还有事忙。”周睿正把毛毯重新放回柜子,听她这样说,他转头看向她,“还要忙什么?”
“啊……”余疏影脑子一抽,张嘴就回答,“帮你铺床呀。”
周睿微微挑眉,随后不紧不慢地说:“那就麻烦你了。”
刚把话说出来,余疏影就后悔了,她以为周睿会客气地说不用,没想到他还真的一点都不客气。
文雪莱早已经把新的日用品准备好了,余疏影告诉他,“毛巾牙刷什么的,浴室里都有,如果缺了什么,你再找我。”
“嗯。”周睿应了声,从小型旅行包里翻出睡衣后就走出了客房。
房里,刚把床单铺开,余疏影的动作猛地停了下来。方才她打算洗澡,刚把睡裙和小内裤拿到浴室,紧接着就被母亲吩咐收拾客厅……完了!周睿只要把衣物放在架子上,肯定会看见放在睡裙上面的小内裤。
想到这里,余疏影立即奔到浴室前“咚咚咚”地敲门,“周睿,快开门!”
光是想像,她就尴尬得想挖坑把自己埋了。她祈祷周睿用的是墙上的挂钩,没有留意到架子上的衣物,心里一着急,连学长都不叫,直接唤了他的名字。
浴室的门很快被打开,余疏影一抬头就看见赤裸着上身的周睿,宽厚的肩膀、结实的胸肌、精瘦的腰腹,扑面而来的男性荷尔蒙让她把要做的事都忘得干干净净。
周睿的手还扶在门把上,垂眼看着目光呆滞的余疏影,淡定地开口,“怎么了?”余疏影强作镇定,但声音还是有点抖,“你……你不穿衣服!”
周睿几近失笑,“你让我快开门,难不成我要先把衣服穿回去?”
余疏影的眼睛四处飘就是不敢看他。他那高大魁梧的身躯杵在门边,她挤不过那窄小的门框,于是低着头小小声地说:“我的东西落在里面了,你让一让。”
周睿仍旧站在原地,他长臂一伸,轻松地把架子上的东西递给余疏影,“这些吗?”
看见他手里拿着的东西,余疏影已经没有抬头的勇气了。她胡乱地将衣物抱在怀里,用余光偷偷地瞥了男人一眼,发现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她的耳根开始发烫,正要转身,周睿突然出声,“粉红色。”
闻言,余疏影下意识紧了紧怀里的衣物,随后抬头瞪了他一眼,周睿半倚着门框,慢悠悠地补充,“不要误会,我说的是你的脸。”不等她应声,旋即潇洒地关上浴室门。
站在外面的余疏影又羞又恼,她好像再也不能直视怀里的粉红色小内裤了……
第二天,余疏影将近九点才起床,走到客厅时,父母和周睿早已吃完早餐并悠然地坐在客厅聊天,她拿了个包子,随后也坐到沙发上旁听。
当时文雪莱正说:“这次从总公司调回来,短期内都会留在北部吧?”
“是的。”周睿回答,“公司准备全面开拓中国市场,我就申请回台北了。”
余军问:“你特地赶在交易会开幕前回来的?”
“没错。”周睿沉吟了下,又说:“我虽然了解中国的外贸市场,但很少有机会真正接触。这次参展除了促成现场交易以外,更重要的是了解对手和熟悉行情。”
余军点头表示赞同,想了想又问:“翻译人员够吗?”
周睿说:“我已经跟院长打过招呼了,应该可以给我预留一批。”
他们相谈甚欢,而余疏影一口一口地咬着包子没有搭半句话,心想原来这就是周睿回校的目的,他居然要预留一批翻译,看来他对这次的参展十分看重。
就在余疏影胡思乱想时,周睿突然把话题转移到她身上,“疏影已经大三,应该也可以过来帮忙了。”此话一出,文雪莱和余军都将注意力集中在女儿身上。
今年的进出口交易会,余疏影根本没打算去。这事本来已经瞒过了父母,不料今天阴错阳差地被提起,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应对。
文雪莱也说:“反正都要到展馆做翻译,干脆就帮小睿的忙吧,这样大家都有个照应。”说完,她便给余军使了个眼色。
余军明白妻子的意思,每年的交易会总有一两个女学生被所谓的外商欺骗;也有一些不洁身自爱的女学生暗地进行色情交易。这么一想,他确实觉得把女儿交给周睿会比较放心。
察觉女儿面露难色,余军沉声问:“怎么,有什么问题吗?”在父亲的注视下,余疏影挤出一句,“没、没啊……”
“既然是这样,那你直接去帮小睿的忙吧,明天我让小冯安排一下就好。”
她猛地转头看向父亲,诧异得连声音都变了,“爸……”
余军没有看她,他只对周睿交代,“小睿,影影就麻烦你看管了。”周睿的眸色闪了闪,轻声应答,“没问题。”
余疏影只想趴在沙发哀嚎,看来这次真的逃不掉了……
多聊了一会儿,周睿就要回去。文雪莱问他,“怎么不多坐一会儿?午饭还没吃呢!”周睿略带歉意地说:“不了,我刚回来,公司那边还有挺多事务要处理的。”
“公事要紧,那就先回去。”余军也从沙发站起来,“我送你吧。”
让长辈相送,周睿过意不去,连忙婉拒,余军拗不过他,只好退让一步,“那让影影送你。”
余疏影本来正津津有味地看着综艺节目,一接收到父亲满带暗示的目光,只得起身得体地说:“学长,我送你。”
这一次,周睿没有拒绝。
这区的教职员工宿舍有些历史了,楼梯有点狭窄,只能勉强让两个人并肩而行。
周睿身材挺拔,他的肩时不时擦过墙壁,老久的墙体便有白灰散落。余疏影见了,干脆落后他一个阶梯,他不解地回头,她就指了指他的衬衫,顺着她所指的方向,周睿看见自己衬衫白了一小块,他并不在意,甚至没有把灰拂掉,只说:“你走前面。”
余疏影看了他一眼,随后就默默地走在他前面,在静谧的楼梯间,他们的脚步声整齐地交叠,听上去有一种说不出的默契。
由于这区的车位紧缺,周睿把车子停靠在教学楼那边,走到楼下,他就对余疏影说:“你回去吧。”
想到他是父亲派来盯着自己的奸细,余疏影对他有点忌惮,于是讨好地说:“周学长再见,路上小心。”周睿微微颔首,临走之前,他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再见。”
当余疏影把这个噩耗告诉孙熹然的时候,孙熹然的反应比她还大,“疯了,怎么就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呢?” 为了培养和促进同窗之间的感情,余疏影一般都是住学生宿舍的。她住的是四人宿舍,其中两人是美术系的学姊,她们忙于实习很少回来,而剩下那位,则是她的同班同学孙熹然。
孙熹然和余疏影做了两年的室友,她们的关系很要好,余疏影有很多小秘密,孙熹然都知道。譬如说,余疏影的梦想是当一个西点烘焙师,她之所以主修法语不是为了像父母那样教书育人,而是希望日后可以到巴黎游学。
三个月前,“倾城食谱”发了一条微博,大意是,国内屈指可数的西点烘焙师严世洋将开班授徒,授课的地点就在距离S大学不远的欧洛西餐厅,而授课的日期就是外语系休课的那段时间。
严世洋自外国学成归来,就在故乡开设两期西点烘焙培训班,一方面是想让更多人接触这个行业,而另一方面则是希望能够与本土的大厨或烘焙师交流切磋。
由于名额有限,余疏影和孙熹然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名额抢到手的,她原本打算以交易会作为幌子就可以顺利地瞒天过海,没想到……
余疏影趴在书桌上,一脸唏嘘地说:“时也,命也!”
孙熹然伸手往她脑门敲了一把,“你应该说人定胜天!好不容易盼到大师的培训班,你忍心就这样放弃吗?”
“不忍心,可是没有办法呀……”余疏影悲痛欲绝,继续软绵绵地趴在书桌上。孙熹然无奈地摇了摇头,接着拿出水果刀削苹果,并顺口安慰了余疏影几句。
余疏影正要放弃时,突然计上心头,转头对孙熹然说:“这培训班有两期,一期是在早上,一期在晚上,我能不能跟晚班的人交换?”
孙熹然说:“就算有人愿意跟你交换,你也没有那么好的精力去上课吧?去年去展馆做了两周的翻译,整整歇了两个月我才缓过来。”
余疏影托着下巴,说道:“哪有这么夸张,况且我爸怎么说也是周睿的老师,他应该不会太为难我,把累活重活都分配给我吧?”
孙熹然耸了耸肩,“这个周睿,我好像听说过他的事儿。”削好皮以后,她分了半个苹果给余疏影,一边吃一边说,“听说周睿修了两个学位,一个是工商管理,另一个就是法语。他毕业那年,余教授被学校委派到法国交流学习,当时他还带了一个学生随行……”
余疏影点头,“这个我知道,我爸带的人就是周睿。”
孙熹然“嗯”了一声,接着又说:“周睿随你爸爸出国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一直留在巴黎一家大公司工作,有小道消息说是你爸爸动了人脉关系,他才会被录取的……这事你有听你爸妈说过吧?”
余疏影很遗憾地说:“没有,而且我爸去法国那年,我正好上高三,每天都忙得要命,哪有精力管别人的事情。”
孙熹然开玩笑,“余教授这么严肃正直,居然会格外偏爱周睿,还可能动过人脉帮他,你说他会不会是你爸爸的私生子?”
余疏影哭笑不得。她不知道父亲有没有私生子,但她可以确定周睿能留在巴黎工作并不是她父亲的功劳。她父亲向来刚正不阿,私相勾结、以权谋私这种事他肯定不会做。
文雪莱和余军的学生众多,偶尔会带几个回家作客,余疏影跟他们的交集大概只到点点头、问声好的程度。不得不说,她父母跟周睿的关系确实比其他学生要亲密得多,那时候她年纪小,对这种事并不敏感,因此不会探究其中缘由,更不会向父母提问,在她脑海里跟周睿有关的记忆不多,因而那天在咖啡厅才没有一眼就把人认出来。
躺在床上,余疏影努力地回想了很久,才堪堪记起些许跟周睿的往事。
那时候她正读高中,每周只有一天半的时间待在家里,并不常在家碰见周睿。
如果她没有记错,周睿以前是戴黑框眼镜的,他喜欢穿深色衣裤,鞋子总是很干净,脸上总是没笑容。在那个年纪,她迷恋的是笑起来很温暖的班草,周睿虽然也很帅很英俊,但不是她欣赏的类型。
周睿很少跟她说话,一是因为他很忙,总是窝在书房里查资料,而另外一个原因大概是他们之间缺少共同话题,或许他根本不屑跟她说话。
他们只单独相处过两次。一次是她父母临时要开会,中午家里没人做饭,秉着哥哥照顾妹妹的原则,周睿义无反顾地走进了厨房……余疏影敢对天发誓,她从来没有吃过那么难吃的黑暗料理,若非看在他很用心的分上,她早就丢下筷子跑掉了。幸好他后来良心发现,说了句“别吃了”,就带她到学校附近的餐馆吃饭。
至于另一次,余疏影倒是闯下大祸了。为了完成作业,她进书房找散文集,当时周睿正专心地敲着键盘,她好奇张望时不小心踢掉地上的插座,眨眼间,萤幕上的东西就全不见了。
那个年代用的还是桌上型电脑,一断电就什么都没了,余疏影吓得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周睿看起来挺凶的,父母都去给学生上课了,她真不知道他会不会打人。
没想到周睿只是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了看她,接着又看了看插座,没说半句话就把主机的电源线插头插上。直到电脑重新启动,她才怯生生地问周睿,“你刚才在做什么?”
周睿握着滑鼠,语气淡淡地回答,“写论文。”余疏影凑过去看,“有自动存档吗?”
当着她的面,周睿把资料夹打开,里面空空如也,她比他更着急,“那怎么办?”周睿把好几本原文书同时打开,头也不抬地说:“重做。”
余疏影以为他至少会指责自己两句,不料他只是默默重做,平静得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尽管如此,她还是很内疚,并一个劲地跟他道歉。
时至今天,余疏影还记得周睿说了句“没关系”,随后在口袋里掏出一百块塞给她买零食吃。她想周睿肯定觉得她太吵,若再不把她请出去,他就会疯掉……想到这里,余疏影不禁笑出声来。
在寂静的深夜里,这点低笑亦十分明显,恰好孙熹然也没睡着,她嘿嘿地笑了声,问道:“想什么想得这么高兴,该不是在想周睿吧?”
余疏影翻了个身,声音含糊地说:“余疏影已经睡着了,你说什么她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