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两人说了好一会的话,才把重点转移到她身上来。
“似锦。”罗氏朝她招着手。
似锦赶忙应了声走向前,手却无预警地被握住,害她僵了下。
“听丽瑶说你并非奴籍?”
虽不解为何问到身世,但她还是据实以报。“是,我是江家远房亲戚,父母双亡后进江府依亲,小姐以伴侍之名将我留下,并不是江家的奴婢。”
罗氏拍了拍她的手,像是颇满意她的说法,一会才道:“似锦,这管家娘子说简单些,就是管着府里的丫鬟们,给二等或三等的丫鬟发派工作,只要是关于丫鬟们的事,就是你分内的事。”
“是。”她乖巧地点着头。
“丽瑶说了要拨梅兰和春月给你,你尽管差使,大房那头要是人数不足,你就自个儿算算这府里还有没有伶俐的二等丫鬟能差使,要是没有再把人牙贩子给叫进府。”
“是。”
“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洪嬷嬷,她待在侯府的时间就和我一样长,没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是。”似锦瞧了眼太夫人身边的洪嬷嬷,只能说府里嬷嬷级的人都是一样的,在和蔼可亲的面容下藏着苛薄冷情,一个个都非善类,希望她永远也不会有变成她们的那一天。
“洪嬷嬷,你带似锦下去,跟她说说今天要做什么,跟着点,别教她给人欺了。”罗氏寓意深远地说。
“我这就带她去熟悉熟悉。”洪嬷嬷堆起笑脸,热络地牵着似锦的手。“你这丫头片子长得这般可人,得拿出点气势,要不怎么服众?”
“……是。”她想,也许该是时候在脸上划条疤吓吓人了,要不这张脸到底是要怎么生得出气势?
寒梅院里,柳氏坐在亭中品茗,赏着遍地枫红,楚嬷嬷端来了苏梅糕和杏花饼,压低声音说:“今儿个太夫人把李若凡找去了,看来昨儿个确实是给李若凡送了礼。”
柳氏闻言,眉头微微皱起。“侯爷把他给引进府,我还以为太夫人该是会与我同出一气,没想到反倒处处关照起他了。”
“就连那刚进门的媳妇也给了管家娘子的职呢。”
柳氏想起似锦那张狐媚脸,想起宋洁着魔似地盯着她,不禁哼笑了声。“不过是个不成气候的小丫头片子,能有什么本事。”
“太夫人让洪嬷嬷跟着呢。”
柳氏捻了块苏梅糕就口,懒濑地睨了楚嬷嬷一眼。“你真以为太夫人是关照她?”
“太夫人怕是要利用她来对付夫人。”
柳氏嗤笑了声。“太夫人年纪大了,脑袋不管用了,都已经让我掌家理事,现在还想插上一手,果真是不中用了。”
“夫人。”楚嬷嬷低声喊着,就怕隔墙有耳。
“晚一点去瞧瞧洪嬷嬷发派了什么事给她,交代吴大管事,只要是那丫头说的话全都不作准,一件差事也不许办。”
“这事我已经先知会吴大管事了。”
“你倒是一样懂我心思。”配了口茶,她微眯起眼地望向枫叶,忖着要怎么把李若凡这碍眼的杂种赶出侯府。“晚一点把周管事叫来,我要跟他谈庄子的事。”
“是。”
九年前可以赶他一回,这一回她要彻底斩草除根!
掌灯时分,李若凡回到入正阁,却不见似锦的身影。
“三夫人呢?”他问着入门服侍的醍醐。
“……一刻钟前还在井边洗衣裳。”
李若凡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她在洗衣裳?”
“嗯。”
“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但我问了梅兰,梅兰说三夫人心情不好。”
“所以并不是粗使丫头把差活丢给她?”
“不是,三夫人洗的是三爷的袍子。”
李若凡洗了脸后便朝井边走去,果真远远的就瞧见似锦蹲在地上洗衣,而梅兰和春月则是没辙地跟在一旁,连灯都没打上。
“李三夫人,再揉下去,上头的绣样就要绽线了。”李若凡没好气地说着。
梅兰和春月见到他,赶紧朝他福身,然后满脸无奈地看着充耳不闻的似锦。
李若凡朝两人摆了摆手,蹲到了似锦身旁。“李三夫人,你这是在跟谁呕气?”
似锦楞了下,咦了声。“欸,你回来啦?”再疑惑了下,看着天色,诧道:“天啊,这么晚了!”
李若凡挑起浓眉。“洗得尽兴了没,要是尽兴了,能不能陪为夫用膳?”
“喔……”似锦颓丧地垂下脸,正打算把袍子拧干,春月已经接过手。
“三夫人,我先去端膳。”梅兰顺口改了称谓。
“梅兰,叫我似锦就好。”什么三夫人的,听起来真是别扭。
梅兰未置一语,径自朝厨房走去。
李若凡一把将她拉起,不急着追问,哪知等回房用过膳后正要发问时,又见她拿了衣裳往外走。
“你还要去洗衣裳?”洗他的不过瘾,连自个儿的都不放过?
“不是,我是要沐浴。”天都暗了,还要她点油灯洗衣服发泄,那真的是太奢侈了,她要真受不了,明早再去洗,反正她又没差事做。
“热水让她们去备,先跟我说说发生什么事。”他一把将她揪回,让她坐在腿上,她却一点挣扎都没有,像是受到重大打击,万念俱灰似的。
“也没什么事。”她不想说。
“不想说也得说,我可不允你再说什么谁听不懂人话之类的。”
似锦闻言,小脸绯红,知道他是在暗指她那天的不知好歹。“我跟你道歉了嘛,我那天是气昏头了。”她都忘了的事他干么还记得,真是的。
“今天呢?”
“我……”她抿了抿嘴。“也没什么,只是觉得很多人都有两个面向,人前人后不一样,虽说是早知道的事,但就是不舒服。”
“然后?”他可不认为事情有这么简单。
似锦垂着小脸。“丫鬟们根本不听我的话。”
“一开始总是这样的,你得要先立下威信才成。”李若凡将她的话串在一块,便可窥知一二,无非是洪嬷嬷人前人后不一样,再加上丫鬟们只听几个嬷嬷的话,自然没将她看在眼里了。
“怎么立?今儿个有庄子送了府里要用的菜,可量很多,我便问了洪嬷嬷要怎么处置,洪嬷嬷说这要厨房的人先作成菜干,入冬时可以食用,我到了厨房,蔚娘只说听吴嬷嬷吩咐,可吴嬷嬷根本就……”说穿了这当头要是不趁机刁难她,那就是错过大好时机了。
她这根本是实衔虚职嘛,几个婆子仗着是大主子们身边的红人,明着好暗着使坏,她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李若凡想了下。“我负责庄子,内院的事我不能插手,但我可以教你。”
“怎么做?”
“这个嘛……”正要说起,外头响起了醍醐的声音。“进来。”
醍醐一进门就见似锦坐在李若凡的腿上,她神色不变地将手上的册子递出。“这是三爷要的册子。”
李若凡接过手,使个眼色要她退下,而后便将册子交到似锦手上。“这册子上头记的全是府里下人的名字,举凡是归在哪一房哪一个嬷嬷底下都写得清清楚楚,你先把上头的人名都给记下。”
似锦一翻开,眉头随即皱了起来,用指慢慢地划过上头的人名。
“难不成你不识字?”
“我识字,但……我很难把字看清楚,也很难记住人名。”她这是失读症,一种无法解释的病症,尤其密密麻麻的小字,在她的视野里会扭曲无法辨读。
“这般奇怪?”
“小的时候,都是我姊陪我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和写,才让我把字给记下。”她从小就是个麻烦的小孩,所以家人分外疼宠,也许就是这样,才会让她来到这个世界后这么一无是处。
“看来你原本的家境也算是小康之上。”
似锦顿了下,含糊地蒙混了过去。
李若凡像是未察,抱着她起身,走到与内室相通的书房里,磨了墨,抓着她的手一笔一字的写着,“洪嬷嬷,太夫人的陪房,儿子和媳妇都在太夫人的庄子里,实际上没有丫鬟归她管,但因为太夫人的关系,府里的丫鬟,哪怕是老夫人身边的楚嬷嬷都得给她几分薄面。”
似锦看着纸上写着洪嬷嬷,字迹端正,秀丽圆润,意外他写得一手好字,耳边听着他的讲解,不敢相信他竟然将姊姊教她的方式如法炮制……他完全没有怀疑她说的话,挑了这方式帮她。
心,暖暖的,仿佛她多了个疼宠她的家人。
“楚嬷嬷是夫人的陪房,前些年太夫人身子不佳,老夫人趁机掌了权,楚嬷嬷跟着鸡犬升天,在府里作威作福,她的大儿子是府里的买办,大媳妇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二儿子是帐房,二媳妇替老夫人打理着香料铺子,当然府里的丫鬟见她就像是见到老祖宗,分外尊重。”
“可我倒觉得吴嬷嬷权力更大些。”
“因为她儿子是府里的大管事,可也因为如此,同样是陪房,这两位嬷嬷私下斗得厉害,谁都想要掌更大的权。”
“是喔……”她呐呐地道。“如果是这样,洪嬷嬷难道就不会跟她们斗吗?”
“当然要斗,要是被看扁了,这府里也就不用待了。”李若凡边说边在三个嬷嬷底下写着几个丫鬟的名字。
“因为斗,才能掌权,有权才有利,好比厨房就是个肥缺,买办就更不用说了,至于帐房的话……帐面只要好看、挑不出毛病的话,那库房就像是自家的钱庄。”
似锦微张着嘴。“难不成大伙都很习惯从中揩油?”
“算是惯例了吧。”
“什么惯例,就因为有他们这些人,丫鬟们才会苦哈哈,玉兰就说过,吴大管事和洪嬷嬷都喜欢假借各种借口苛扣下人月钱,府里主子又不赏布匹,两年该换一次的新衫也没着落,就连丫鬟过了用膳时间要到厨房取膳都得花钱买……这些人都不怕会噎死吗?”实在不能怪丫鬟选边站,因为她们也想过点好日子。
“既然如此,明儿个你就跟洪嬷嬷提丫鬟们该换新衫了。”
“她又不会理我……”要是在太夫人面前说,恐怕还有点用处。
“我保证她一定理,而且会要你说个详实。”
“真的?”
“真的。”府里的争斗他看得多了,太夫人好心要洪嬷嬷提点似锦,不过是要做给柳氏看的,让柳氏对付似锦,逼得他出手,她就在一旁观望,看准时机给柳氏下马威再重掌大权。
真是为难这丫头了……李若凡忍不住揉了揉似锦的头,实在是不舍瞧她颓丧的神情。他唯一想不透的,是太夫人为何认定他一定会为了帮似锦而出手。
“三爷,谢谢你。”她突然抬眼冲着他笑。“跟你说过之后我心情好多了,明儿个我就跟洪嬷嬷说说,然后……”
然后,声音被李若凡给吃掉了。
似锦瞪大了眼,突觉他的舌钻入口中,吓得想退开,他却扣住了她的后脑杓不准她逃。
唇舌挑逗厮磨着,魅眸灼灼地望着她,像是要摄住她的魂魄般,教她心跳加快,浑身发热,甚至还不住地颤着,只能紧揪着他的袖角。
李若凡勉为其难地打住了吻,轻舔过她湿润的唇瓣,哑声道:“我认为咱们夫妻之间与其说谢,倒不如给点奖励,你认为呢?”
似锦满脸通红,一丁点话都挤不出来。
“时候差不多了,咱们也该睡了。”压根不管她有无应答,连笔墨都不收了,直接将她抱进内室里,才刚将她搁在床上,她立刻滚进里头。
李若凡不禁失笑,径自褪去了外袍往床上一躺,见她像受到惊吓的小动物又羞又恼地缩在角落,他的笑意不禁更深。
好现象,至少不是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