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后院走去,没听见浴房有水声,往四周看了看,没找到人,一转身,却赫然怔住。
只见晾衣竿那儿站了个水灵秀气的姑娘,她生得白白净净,看起来十六、七岁,相貌清丽,一双眼清澈明亮,头上没有梳姑娘髻,而是将长发披在身后,简单的绑成一束,鬓发塞在耳后,露出漂亮的一对玉耳,清晨的阳光洒在她身上,明明没有华服簪饰点缀,却透着一股出尘的气质。
那双干净无瑕的眉眼正好奇的盯着他瞧,若非她身上穿的是他暂时借给她的男人衣物,他根本认不出她就是木儿。
这是两人第一次正面相视,也是他第一次看清她的长相,他没想到洗干净的她会如此白净清丽,虽称不上绝美,但她的笑容很迷人,在这宁静的清晨里撞进他眼中,十分耀眼,令人印象深刻。
“大哥哥早。”连声音都是悦耳的。
百里熙不动声色地打量她,接着移开了眼,正想着该如何开口,她已经走上前来,以自来熟的口吻和他话家常。
“大哥哥,谢谢你的衣服,穿起来很合身呢,木儿无以回报,所以做了早饭当作报答,大哥哥一定肚子饿了,快来吃吧。”她笑笑地道,脸上丝毫没有两人第一回见面的尴尬,与他对视时,也没女儿家的羞赧,反倒是像跟邻家大哥哥说话那般自然。
百里熙听到她做了饭,原本想说出口的话便暂时压下,随她进了屋,果然看见桌上摆了三道小菜和两个烙饼。
他沉默地坐下来,与她一道吃着,烙饼烤得刚刚好,咬起来很有嚼劲,且越嚼越香,那三道小菜是两盘肉和一盘野菜,配着饼吃,唇齿留香。
百里熙心想,这顿饭就让她吃个饱吧,吃饱了也好赶人上路,不过她炒的菜实在好吃得没话说,他在宫中时虽然日日山珍海味,却比不上她做的菜这么吸引他,直勾得他胃里馋虫骚动,但他忍住了,尽量多留些吃的给她。
吃饱后,巫沐琴站起身要收拾碗筷,却被他制止了。
“在这儿等着。”他转身走进房间,不一会儿又走出来,手上拿了个包袱,正是他今日从外面弄回来的“拿着。”他将包袱塞到她手中。
“大哥哥,这是什么?”巫沐琴好奇地问。
“这里面有三套衣服,是给你的。”
她一脸意外,还要再问,他又递给她一个荷包。
她拿在手上,发现荷包的重量沉甸甸的,又听他续道:“这是银两,你带着,省吃俭用,用上三个月应该没问题,我能帮你的就这么多,你今日就离开吧。”
说完这些话,他等着她哭,也做好准备,不管她如何央求,或是哭诉自己多可怜,他都会拒绝。
他不能留她,万一她再住下去,恐怕会不肯离开,所以他必须当面把话说明白。
谁知事实却出乎他意料之外,她没有他想象中的难过,不但没有哭,也没露出委屈,反倒在听完他的话后,感动地笑了。
“大哥哥,你人真好,担心我没穿的,买衣服给我,不仅如此,还送我银子呢。”她摇摇头,把钱袋又塞回他手上。“大哥哥,你这样太老实了,我是个陌生人呀,陌生人跑进你的屋子,你不赶人;睡你的床,你不吭声,万一我是坏人怎么办?幸好你遇见的是我,不然你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百里熙怔住了,他这不就是在赶她走吗?她居然还嫌他太老实?
“这衣服嘛,我就收下了,银子你还是自个儿留着吧,我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啊,记住,财不露白,你小心别当冤大头啊。”巫沐琴说完,也没拖泥带水,拿着包袱转身就走了。
他目送她离去,见她还不时回头对他一边笑,一边挥手告别,他给她衣服和银子,就是看她可怜,也方便赶她走,结果人家姑娘一点也没有被赶走的羞惭,还反过来叮嘱他要好好照顾自己。
直到她的身影出了篱笆门,消失在转角,他没有表情的脸上才露出些许笑容。
看来是他想岔了,她只是个单纯的姑娘,如此也好,起码不会哭闹,省去他不少麻烦。
可他哪里知道,巫沐琴自幼在万花谷长大,在她接受的教导中,没有女子必须依靠男人的想法,一切都要靠自己,所以在她看来,马泉的行为就成了太过老实,这男人连她的来历都没有问清楚就让她睡了这么多天,自己都很穷酸了,衣服上还有补丁呢,竟然还送衣服给她,更呆呆的把银子给她?
唉,真是个老实人,幸好他长得一副凶巴巴的样子,还可以吓吓人,不然准被欺负。
她离开后,百里熙像往日一样,拿着锄头下田去干活,到了夜里,他躺在自己的床上,望着上头,心想她应该是真的走了吧?
他闭上眼,脑中浮现她的笑容,他微微皱眉,翻个身,不再想任何事。
一夜浅眠,到了隔日,他起身到后院洗漱,经过柴房时,下意识朝里头瞥了眼,里头没有人影,灶房里也没有卷饼。
接下来连续三日,都没见她回来,他才确定她是真的离开了。
今日百里熙上山打了一只野雉,眼看正午到了,他找了个荫凉的地方坐下,拿出油布包,里头放着烙饼包肉,他咬了一口,不禁皱眉。
这是他早上做的,很难吃,与木儿做的天差地别。
不就是烙饼夹肉吗?他照那个样子做,外形很像,味道却难以下咽,他沉默了会儿,全无食欲,将烙饼收了起来。
他拿出水囊喝了口水,突然察觉到一丝动静,眸中异芒微闪,他不动声色,假装继续喝水,另一手已经握住腰间的刀柄。
一抹白色身影凌空而降,伴随着几片落叶,落地无声,修长的身影立在他前头十步之距。
白里熙佯装惊讶地站起身,他盯着对方时,对方也在盯着他。
丹淮清?他微诧,心想此人怎么会出现在此?
南原的丹家素有侠义之名,而丹淮清在江湖上的名声也很正派,百里熙虽是皇家身分,但是暗地里也结交不少江湖朋友。半年前,他布衣下乡,扮作百姓,曾在一场武林盛宴上远远见过丹淮清一面,当时便对此人的仪表风范暗暗赞赏。
丹淮清见他是个村夫,似是被自己的出现给惊呆了,和颜悦色地拱手道:“这位兄弟,打扰了,想请教阁下可有见到一位姑娘?她年约十六、七岁,大约这么高。”说着他比了个高度。
百里熙也朝他客气地拱手。“这位大侠,咱们村里十六、七岁的姑娘很多,长这高度的更多。”
“她不是村里的姑娘,是外地来的。”
一说是外地来的,百里熙心头一动,想到了木儿,她并不是村里的姑娘,正是外地来的,年岁符合,身高也符合。
百里熙故作纳闷,摇头道:“没见过,也没听说有外地来的姑娘,公子是否有家人失散?在下可告诉村人,大家一起帮忙找找。”
“实不相瞒,我要找的是个女匪。”
百里熙露出诧异之色。“女匪?”
“这女匪十分狡猾,我缉捕她多日,被她逃到这里,就藏在这座山里,你可有见过可疑之人?”
百里熙拧眉摇头。“请问大侠,这女匪生得是何模样?”
“她生得极美,妖媚惑人,男人见了,恐怕会被她的姿色给迷住。”
妖媚惑人?那就绝对不是木儿了,不知因何,百里熙顿觉放心了。
“小的没见过,若有这样的女子出现,村里必然会引起骚动,消息会传开,不可能没听到任何风声。”
丹淮清也是这么认为,他问了一些村人,皆无人见过那女匪,这女人真是狡猾,他真是小瞧她了。
他对村夫拱手道:“还请这位兄弟转告村人,若是见到外地来的漂亮女子,千万小心。”
“多谢大侠提醒,小的会转告村人。”百里熙忙弯腰回礼,表现得一如老实的乡野村夫。
丹淮清对他点头。“有劳了。”接着轻功一点,转瞬间人已消失于林中,只留几片落叶从风中飘落。
百里熙望着丹淮清消失的方向,沉思间,忽闻远处虫鸣,他将猎物捞起,继续往山中走去,来到壁岩那处隐密的洞穴后,身形快速闪了进去。
他一入洞里,元杰立刻出现。
“殿下。”
“说,有什么消息?”
“属下查到这山区四周被人布下了阵法。”
百里熙怔住,继而脸色阴沉。“是谁?”
“是南原丹家的大公子,丹淮清。”
听到丹淮清的名字,百里熙想到适才他说的话,立即明白过来。
“无妨,那阵法并非针对我们,不用担心,适才在来的路口,我与丹淮清遇上,他正在抓一名盗匪。”
元杰听了,这才恍悟,随即又拧眉。“殿下,他布下阵法,害咱们的人被阻挡在外头不敢进来,就怕泄漏行踪,打草惊蛇。”
“村人也出不去?”
“村人出村只有一条通道,那条路他设的阵法不会伤人,但有人监视。”
百里熙想了想,便吩咐元杰。“村东的王老二每隔五日会出村买货,村南的陈狗子每隔两、三日会出村赌博,就扮成这两人进出。”
“是。”
“传令下去,去查查他要抓的匪徒躲在哪儿?若抓到了便交给他。”
“遵命。”
元杰本要离开,又被他叫回。
“殿下还有何吩咐?”
“传消息出去,看看是否有个叫木儿的姑娘出村,若见到,看她要去哪里,平安送她到目的地。”
“属下遵命。”
“去吧。”
“是。”
元杰迅速离去,百里熙也往回去的路上走,他看到附近草丛里有几只野狗,想起吃剩的卷饼,遂将难以吞咽的卷饼拿出来往旁丢去喂野狗。
草丛里突然传来一句人声。“恶……好难吃。”
他惊愕地瞪向草丛,一只手下意识的摸向腰刀,沉声问道:“谁?”
就见一个黑不拉叽的人影站起来,手上拿着他丢掉的卷饼,对他数落道:“做卷饼别用腌肉,不好吃。”
这声音……?百里熙错愕地瞪着那脏兮兮、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地方的人儿,唯一能识别的,是那双恍若小鹿般清澈的眼睛,以及那清脆好听的声音。
“木儿?”他惊呼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