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比喻或幻想,而是真正的事实。十五岁那年的某天早上,他起床以后发现自己背上多了一双普通人类绝对不会有的翅膀。
如果是在虚幻的故事里,那可能会很奇妙有趣,但在现实中,却是一件无比可怕的事情。
他的翅膀既不能飞,也没有丝毫神奇的能力,就只是像装错了地方,虽然美丽梦幻得宛如童话中的羽翼,却让他不仅一次觉得自己是个怪物。
自从学会把翅膀隐藏起来的那天开始,他就再也不曾让它出现在背上过。
——白恩露一边在校园里张望着找人,一边想着等一下要去找学校教官询问,手机铃声却忽然响了。
“喂……啊?什么……喂?”通话那方传来异常焦急的声音,于是他转身往被电话告知的地点快步跑去。
还没接近,就听到建筑物后方隐约有说话声音;他才绕到后面,就见四楼处,梁知夏伸长手趴在窗缘,外墙则站着一个小孩子。
他心一凉,真的是当场吓了一大跳!
几乎完全没有考虑的,在那关键时刻,他竟是选择朝他们的下方飞快直奔过去。
若他们这样摔到地上,绝对会受伤吧,会伤得很严重,甚王危及生命。
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紧紧握住拳头,他将全身力量集中在背后,专心一意,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肩胛骨就像是有生命似的,极不自然地跳动着。
他的心脏狂跳着,下一秒,楼上的两人就双双坠下。
注视着落下的两人,他脑海里被仅有的一个念头瞬间填满!
一定要救他们!一定要想办法救——
有东西从背上的裂痕长了出来,刹那间,难以忍受的疼痛袭上他,他毫不犹豫和迟疑,深吸一口气,用尽所有力气让那东西撑破自己的皮肤和衣服,“唰”的一声,一双比手臂还长的纯白翅膀,就在他的背上完全伸展开来!
这双翅膀没办法飞。他很久以前就试过,所以知道——不能飞。
但是,就算明知不能飞,他也要试!
“可恶!”
给我——飞起来啊!
他咬紧牙关奋力跃起,在即将坠地的两人下方探出双手,同时挥动着背后的羽翼。
那只是眨眼间的事情而已。
他在跳起来后,无法避免受地心引力影响,身体往下落,但就在要触地时,白色翅膀大大地挥了一下,让他浮高了将近一层楼的高度,伸长双臂,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坠楼的梁知夏和小男孩抱进怀中。
他满头大汗,大口喘着气,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地望着怀里的梁知夏。
“老师……”
她不敢置信地唤着他,他却连自己都觉得像是在作梦。那变轻浮高的感觉只维持了极短的几秒钟,在消失的那一刹那,他只来得及喊道:
“小心!”然后就抱着他们摔进下面的树丛。
重力加速度,他痛得几乎昏过去,意识在迷蒙与清醒之间徘徊,耳边响起铃铛的声音,一声连着一声,将他带回现实。他抬起眼眸,望见无数的羽毛在空中飞舞。
梁知夏好像激动地在说些什么,但铃声太吵,他听不真切,只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得相当不规则,身体亦无力动作。
他神智不清地看着梁知夏,在铃铛声消失之后,她低下头望着他,表情悲伤,喊了句:“老师”之后,就昏倒在他身上。
见她失去意识,他大口大口地吸气,握紧拳头,逼自己振作保持清明神智,然后发现怀里的小男孩也是闭着眼睛的。
全身都痛得快要死了,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总之大概是类似“火灾现场”那种情形,产生强烈的意志力或肾上腺素之类的东西,让他强撑起身体,拉起梁知夏背在背上,抱着小男孩,奋勇跑到学校斜对面的市立医院。
才跨进急诊室,把小男孩交给护理人员,他立刻正面倒地,还因为背部的伤口在地上留下一摊血迹。
那一晚的记忆,就只到这里。
再次有知觉,是痛醒的。他觉得背部非常疼痛,甚至让他全身无法克制地发颤;医生告诉他,他背上有两道相当严重的撕裂伤,还问他是怎么造成的,他只说是坠楼时被树枝割伤;医生一脸怀疑,让护士补了止痛针,于是他又昏沉地睡去。
不知又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他好像望见梁知夏坐在他面前。
于是,他看着她。
她低着脸,在他面前,像个小女孩般完全无防备地哭泣着,对他说了会这么伤心的理由。
他一直以为,她是不会哭也不会笑的,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只会压抑着自己。像这样哭出来虽然不错,但是……
“你……不要再哭了。笑……比较好。”迷迷糊糊的,他说。
于是,她满脸泪痕地笑了。
“什么嘛,果然变可爱了……”他这么觉得,又昏迷过去。
他想过自己会长翅膀的原因无数次,始终觉得这双不能像鸟一样飞翔的羽翼,在他身上完全没有用处;但是现在,他却认为,或许就是因为要在那个时候、那一刻,救她和那个小朋友,自己才会长出这么一双翅膀。
只是这样,他就觉得自己一直背着的这双羽翼,值得了。
——一清醒就被迫面对现实,白恩露神情僵硬地趴在病床上。
才睁开眼,就看到梁知夏穿着制服坐在他床边。她上半身伏在床沿,脸靠在交叠的双手上,沉静地睡着。
他先是一愣,随即发现全身痛得受不了,忍不住呻吟——
“呃……”
因为听到他的声音,梁知夏缓缓掀开眼帘,然后坐直身来。
“……老师。”
他心脏怦怦跳着,只能应道:
“嗯。”忽然想到重要的事,他紧张地问:“你没受伤吧?那个小朋友呢?”
她凝视着他半晌,让他不大自在,然后才道:
“我们都没事。我请护士小姐来。”拿起他床头的呼唤钮按下。
没多久,护士小姐进来,对他道:
“白老师,你睡了快两天了。”她专业地量着血压和脉搏数。“听说你是为了救从二楼跌下来的学生受伤的?你看你的学生很担心你呢!即使出院了,每天上完课都在病房里等你醒来。那个啊,因为我们院长和校长认识,所以帮你们压下来了,不会上报。”记录好数字后,她露出“血压和心跳都没问题”的笑容,之后就离开了。
护士一走,又只剩下他跟梁知夏独处。白恩露忍不住觉得自己好像不应该选这个时候醒来。
梁知夏没有开口讲话,只是望着他。
他的思绪一片混乱,也不晓得该说什么,结果见她从身旁的袋子里缓慢拿出一颗苹果,然后用刀子开始安静地削着。
“水果是我爸爸送给你的。”削完一颗苹果后,她启唇,说:“谢谢老师。”
“不客气……”白恩露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他并不后悔自己当时救人的举动,若是让他选一千次一万次,他还是会做同样的决定。虽然由于被知道和看到了,而感觉到内心不安,但是不晓得为什么,那种情绪并没有非常强烈。
大概,是因为她的眼神吧。
从他张开双眼后,梁知夏就一直注视着他;她的黑眸寻常的平静,完全没有另眼相看的意味,也未曾让他感觉到一丝不善。白恩露原本还有些回避的视线,因此慢慢地移到她身上。
终于四目相对之后,他看到她的神情明显变温和起来,那完全是他预想之外的表情。
“老师骗人。”她突然板起面孔开口,让他吓了跳。“……羽毛果然是老师的。”她说。
他愣住。
“呃……”虽然从刚才到现在想过各种不同情况,但就是没料到一开始会先被这样责怪。这要怎么解释起?他的额前泛出汗意,道:“那个羽毛……除了会发出声音,是真的什么事情也办不到……而且,也是真的没办法说有就有。”那天晚上,他能够那样把翅膀张开来,对他来说,也是相当离奇的事,只能归功于人在极度危急时无穷的潜力。
自从发现自己长了这双羽翼之后,他只努力学过要怎么把它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