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她颔首致意,随后举步朝大门方向而去。听着他沉重的脚步声,知念的心忽而往下坠落,直至前院大门被打开又砰然关闭,她才慌张的追了出去。
万一他真的就此丧命,那抹阴影势必会长存在她心中的某一个角落,再也没办法挽回弥补。
知念怔愣在门前,伸出援手或置身事外——她的决定,背负着一条生命的重量,沉甸甸的压着她的心口。
唉.她已无从选择。
在外头找了半个钟头,知念在离家数百公尺的一条巷子里,发现了几个年轻混混正在打架滋事。
她心头一凛,瞬时刷白了脸。
少年疯狂的吆喝和殴打时发出的闷哼声响,令她乱了方寸,惊慌不已。“怎么办?怎么办……”她喃喃自语,眼前的景象对她而言是个难题。
她的生活单纯,从来没遇过类似的场景。
知念努力挖掘曾经阅读过的书籍,和观赏过的影片,是否有同样的情况可供参考,该如何临危不乱的化解可怕的暴力事件,并且全身而退?
危急的状态,让她没有多余的时问仔细思考,便胡乱开口低喊道:“警察……警察来了……”
却仅发出细碎如猫儿的呼叫,压根起不了丝毫作用,斗殴的情况并未有停止的迹象。
唯一塞满知念脑海的,是她清楚若激烈的打斗再持续下去,绝对会闹出人命。
思及此,知念一鼓作气地纵声高喊。“警察来了!有人在打架闹事……”只不过,声调中有掩不了的颤抖。
正在围打一名男人的不良少年们,听闻警察到来,急忙收手,做鸟兽散。
经过一会,知念确定他们已离去,才鼓起勇气、蹑手蹑脚的走向被拳打脚踢而倒卧在地的男人。
巷内灯光不足,甚至是黑暗的,可是只消一眼,她立即辨认出受害者并非她担心的男人,胸口的大石忽而落下。
过了几秒,她又烦恼起来——
她应该报警、叫救护车,如此一来,她势必会成为警察盘问的对象。
她不想出入警局,替自己招惹麻烦。
由于出门太过仓促,她没有携带手机,口袋里的零钱连买电话卡的金额都凑不齐。
她想,出了巷子再请店家打电话报警。
“刚刚喊有警察的人是你吧?”蓦地,阴暗处一道狠劲十足的质问,在凝窒的空气中飘散开来。
知念悚然一惊,猛然回神,看见几名高矮胖瘦的年轻人从暗处走出来,慢慢朝她靠近包拢。
她倏地明白,是先前的那群少年发现自己上当了,所以去而复返。
她退到无路可退,抵着斑驳的墙,僵固成一座雕像,唯独心脏因胆怯而剧烈抖瑟颤动。
“你这个多管闲事的臭三八!”为首的高瘦少年表情阴森,咬牙不层地道?!延年头,见义勇为是最蠢的行为,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知念恍若等在原地任凭宰割、无力回击的小动物,心中被浓烈的恐惧感及绝望笼罩,身体颤抖得犹如风中落叶,不敢想像自己将会有怎样可怕的遭遇。
“我可不这么认为。”
充满自信却严肃冰冷的男性嗓音,忽然介入其中,吸引少年不善的目光,纷纷望向音源。
知念娇小的身躯虽被少年挡住视线,却能凭着声音辨人,她诧异他竟然会在这种紧急又危险的时刻现身!
她既欣喜又掺杂着气恼。欣喜的是,他竟像古代侠客一样,奇迹似的出现。
气恼的是,他走得太快失去踪影,让她没头没脑的找了好几条街、绕了好几条巷弄,最后困在巨大的黑暗中,随时可归咎起来,她身陷险境,他也要负一半以上的责任。若不是为了出来找他,她也不会撞见陋巷里这场见不得
光的犯罪,更不会沦为不良份子施以暴力的待宰羔羊。
“放开她!”东方极沉声斥喝,凛然无畏。
“你算什么东西?!想英雄救美?呸!打得你变狗熊!”
少年们全都露出凶狠不驯的神情,暂时转移了注意力,摆出教训人的阵势,缓缓逼近他们眼中多事的男子。
昏暗中,他们看不真切他的表情,但隐约感受到他精瘦的身体,蕴藏着一股力量,犹如一头蓄势待发的黑豹,并不好惹,步伐稍微产生迟疑。
一获得回旋的空间,知念无暇细想,牙一咬、心一横,突破重围,豁出去的往前疾跑,冲向那抹挺立的修长身影。
少年们被突然窜出的黑影吓了一跳,没有人料想到刚才无助发抖的她,居然会有勇气做出这样大胆的举动。
在他们还来不及反应前,知念伸出手,一把抓住东方极的手臂,使劲全力地拔足狂奔。
只要出了巷子,他们就安全了、就得救了……这是她脑中唯一的信念。
身后,少年们追赶的脚步快速而凌乱,一如她的心跳。
知念不敢顿足、不敢回望,紧抓着东方极的手,极力想摆脱后头如妖魔鬼怪般的不良少年,凭着本能,一迳地拚命往光亮处跑。
知念觉得自己跑了一世纪那么久,直到迎面而来的刺眼光线螫痛了她的双眼,她才气力放尽,两膝虚软,跌跪在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大口大口地吸吐空气,补足严重缺氧的肺脏。
“我……我跑……跑不动了……”吸吐之间,她感觉肺叶隐隐作痛着,好像随时都会断气。
东方极轻轻搀扶起她瘫软的身子,几次急促喘息后,他便调整好气息,展现平时锻链的成果。
“没关系,他们应该不会再追来了。”他低头,看着她的手从头到尾都不曾松开过,且因为用力过度,导致指关节泛白。
天气闷热,她的手心却发凉,显现出她的惧怕。
知念吞咽下一口唾沫,困难地开口确认。
“真的吗?”她有些不安,眼前一阵黑又一片白。
“嗯,这里人来人往,他们没那么大的胆子当众对我们出手。”东方极带着笑意,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覆。
他唇边的笑,和他深邃有神的黑眸,奇异的给了她安全感,也安抚了她惊恐紊乱的情绪。
她紧绷的神经因放心而松弛,眼眶忽然被泪水占据,鼻头红通通的,她不晓得自已竟然那么勇敢,甚至还有惊人的力气,可以拉得动他,头也不回的发狂般地奔跑。
认识他也才昨晚的事,她却连续两夜历经二十多年来最惊险的意外,一个不小心,就会一命呜呼。
知念也彻底领会到逃亡的心情,了解他艰难的处境,像在钢丝上行走,曝露在高度危险之中,度过一次危机,马上又有一个关口必须熬过:水无止境,直到歼灭敌人,或是自身灭
于是乎,她在担忧中所作出的决定,已化为坚定的念头,再也没有犹豫。
“为什么跑出来?”东方极睇着她,低声问道。
事实上,从她出家门、四处奔走寻找的模样,他都掌握着也尽收眼底,才会在她遭遇危急之际跳出来,和那群小混混对抗。
不是他有特异功能或在她身上安装了监视器,其实是他没有走远,说要离开,只是试探,没想到她垂着头就冲了出去,没有发现他站在屋子转角的大树下,静静看着她紧张的样子。
这女人,一路上有人跟着都没察觉,不晓得是太迟钝,还是太认真投入?
“我答应让你在我家住下来。”知念答非所问,迳自宣布自己思考后的结果。
东方极盯着她苍白认真的容颜,赫然发觉她有一双多愁善感的眼睛。“不怕往后会有麻烦?”他反问,给她最后反悔的机会。
知念垂下眼帘,这小动作是她长久以来养成的坏习惯。抿着乾躁的唇瓣,她缓慢的说:“当然怕!但也怕万一你发生什么事,我会良心不安……”答应与否,她都感到困扰。
黑道的寻仇报复,和他发生不幸后变成鬼魂来骚扰她,都教她非常非常害怕,恐怖的程度不相上下。
可是,她与生俱来的善良,对生命的悲悯,引导她不得不从难题中择一,而抉择的依据,便是对得起自己。
东方极审视着她眉头深锁的脸庞,不清楚她的脑袋浮现了什么奇怪的画面,但她真的没必要露出一副慷慨就义的神情。
不过,她内心的担忧挣扎,无形中提供了他不少乐趣。
“你放心,该走的时候,我自然会离开。”东方极噙着若有似无又别具深意的微笑。
知念扬起眉梢,偷觑了他一眼,像个无知的孩子,懵懂的问。“多久?”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他答得暖昧不清,始终保持一丝神秘。
“回家吧。”这回,轮到他主动握住她的手,一同踏上归途。
因为他的关系,知念也连带成为陌生人的焦点,她不由得把颈子垂得更低,视线逗留在两人有色差的手上,无语了,心却无比喧哗。
她突然像被烫着似的,挣脱了他的手掌,终于觉得自在许多。然后又开始胡思乱想——
允诺他住下后,等于自愿让生活被染黑:不再平静、也不那么单纯无垢。老天爷,她这么做是对的吧?是对的吧?她实在没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