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以为这话问得无心,但看着春儿故作无辜的表情,那双眼里却有着一丝恶意,几乎立刻明白这女孩因为自个儿的身世可怜,想拉着她当同伴,想要确信她与自己一样都是个没人要的孩子,也想要透过这一点,证明她沈晚芽没比她春儿还了不起。
“你想知道这一点做什么呢?春儿,即便我与你一样都是没人要的弃儿,你以为我能有今天这局面,付出了多少努力,吃了多少苦头呢?我没有一样东西是白白得来的。”
沈晚芽轻绽一抹明艳的笑容,想自己不该跟个孩子一般计较,但她只是想给春儿这女孩一个过来人的忠告。
“我能看得出来你有几分心眼,不过,把它们留在该用的地方,若只知道说想说的话,对你不会有任何好处的。”
“可是,想说的话不能说,那不就是虚伪吗?”春儿故意喊得很大声,“每个人都跟我说你是好人,你怎么可以教我要虚伪,我不要,我不要当一个像你一样虚伪的人!”
沈晚芽看着她大声嚷嚷,只是定定地瞅着她,没动声色。
“春儿!”这时,就近在看顾几个幼小孩子的老嬷嬷被春儿的声音惊动,急忙过来把她给拉走,一边离开,还一边回头对沈晚芽赔不是,“你这孩子是在胡说些什么!”
是虚伪吗?沈晚芽看着老嬷嬷捂着春儿的嘴,不再让这孩子胡说,她在心里苦笑了声,心想也对,那也是一个说法。
不过,在她心里倒宁可叫它做“委曲求全”,像她们这样没爹没娘的孩子要能活下去,能越早知道这道理越好。
只是被春儿这一闹,原来的好心情荡然无存,这时,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后进院里走出来,是背着诊病药箱的姬千日。
“芽夫人。”姬千日也见到她,上前颔首招呼道。
“嗯。”沈晚芽笑着点头,“姬大夫,来给孩子看病啊?”
“对,这几天堂里的孩子们陆续传出感染风寒,我来给孩子们诊治,顺便教他们该如何照顾,以及把感染风寒的孩子们隔离到另一个房间去,尽量别让他们与健康的孩子在一起,才不会又有更多人被传染了。”
“做得很好,姬大夫,把这些孩子们交给你,爷和我就能放心了。”沈晚芽看着姬千日俊儒的脸庞,想起了那一日,他见了她什么都没多问,只交给她一副药包,说三碗水煎成一碗喝了,就可以不会有后患。
从那一天起,他们之间就有了默契,只是这份默契就只会搁在他们心里,不会对任何人透露提起。
“应当的,这都是千日分内的事。对了,凤姨娘这几天一直来追问我,说芽夫人一直不见喜,我一直逃避没回她,就怕……”说着,姬千日泛起苦笑,“不知夫人你可有主意?”
闻言,沈晚芽敛眸轻叹了口气,没想到这一年里,凤姨在她面前从未提起过生子的事,竟然是跑去向姬千日追问了。
半晌,她拾起眸,直视着眼前的姬千日,“我一向容易畏寒,这是园子里大伙儿都知道的事,想来这种冰寒的体质应该是不太容易怀上身孕,姬大夫,你说是吗?”
“是。”他点头,“芽夫人的意思我明白了,那我就不打扰夫人,药馆里还有事情要忙,我就先告退了。”
“嗯,姬大夫慢走。”
沈晚芽目送他离去,回头看着嘻闹的孩子们,却再也没好心情跟孩子们玩耍,决定回去,就近召来了一位看顾嬷嬷,要她代为向尤大娘知会一声,说她有事要赶着回园里,就不便亲自向她道别了。
这日夜晚,或许是因为去了育儿堂,也或许是被春儿的话给触动了心里的感伤,沈晚芽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了还在老胡同里,跟秦爷爷他们祖孙一起生活的时候,有一天半夜,她睡不着,于是走到了小天井里看月亮,圆月正当空,把小小的院子里照得十分明亮。
她抬头看着夜空,没有注意到秦爷爷也跟着她一块儿出来。
“丫头。”秦爷爷走到她的身旁,这两日虽然病情有见好,但是,拄着拐杖的手还是颤得厉害,“看着头顶上的这片天,你想到了什么?”
她沉默不语地看着身畔的长辈,摇了摇头。
“是吗?没想什么吗?当一个人仰望着天,却什么也不想的时候,只有两种可能,那就是这个人什么都有了,所以不求,也可能一无所有了,害怕得不敢再向老天爷祈求任何心愿,芽儿,你是属于哪一种呢?”
“也有可能是这个人很知足啊!”她偏首微笑,很快地接口,不愿意承认自己是那个一无所有的后者。
“对,也有可能是知足,所以不忮不求。”秦爷爷呵笑了起来,“芽儿,你的反应很快,这很好,几个孩子里头,我最不担心你,可是有时候瞧着你,又忍不住要觉得心疼。”
“芽儿很好啊!爷爷, 我没事。”她笑着说道。
秦爷爷听了她的话只是笑,让她扶着到门前的长凳坐下,而她也跟着一起坐下来,在银色的月轮之下,她白皙剔透的肌肤仿佛也在散发着光亮。
“很好吗?一个很好的人,会因为吃到那糖的味道,吐得差点晕死过去吗?”
老人家见她沉默不语,顿了好半晌,才看着她问道:“如果,老天爷赏你一个能够实现的心愿,你想要什么?”
“我才不信有老天爷。”她摇了摇头,丝毫没有迟疑地回答道:“如果真有老天爷,它也一定是最坏心的大坏蛋,我才不信它会有那种好心肠,会实现我的心愿!”
“芽儿啊!不要说那种话,老天爷是很公平的,它只是……”秦爷爷顿了一顿,看着她认真的神情,最后改口道:“好好好,不提老天爷,就当做是咱们在扯淡,说说,你现在最想要什么?想要成堆的金银,还是好吃的食物?还是要漂亮的衣裳呢?”
“那些我都不要。”
“那不然你想要什么?”
她别开视线,像是要穿透屋墙般,看着很遥远的地方,忍了很久,才终于将忍得很痛苦的眼泪给逼了回去,一直过了许久,她才终于出了声,闷闷回答秦爷爷的问题。
“回家,我想回家。”
随着天候渐暖,厚重的衣衫渐渐穿不住了,这两日,春暖花开,沈晚芽领着萱香和几名婢女整理衣箱,把一些春天要穿的纱麻衣衫给取出来,然后吩咐把要收的冬衣都再洗过一次,一定要晒干熨整了才可以收拾进去。
“芽夫人,就这些了吗?”
萱香如今的身份已经是大丫鬟了,说起话来特别有架势,指挥手下的人做事,颇有几分沈晚芽当年的味道。
“对,我怕接下来天候还会转凉,所以我和爷的冬衣都还留了几件,暂时就那些了。”沈晚芽晾晾手,“都出去吧!”
“是。”萱香代答,领着几名婢女把收拾好的衣箱给抬出去。
在众人离去之后,房里忽然一片寂静,沈晚芽环视着她与问守阳的房间,想起了那一日,他就是在这房里强夺了她清白的身子,逼她成为他的妾室,一切的一切,她都仍记得十分清楚。
怎么可能轻易就释怀了呢?她在心里泛起苦笑。
不,她没有释怀,更没有原谅,她可以平平静静与问守阳过日子,但不代表已经接受了他的一切作为。
到了现在,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可以过得很认命,又或者说,身为一个女人,一个在身份上已经属于另一个男人的女人,没有不认命的权力。
如果,这女人还想过着安稳日子的话,就要认命不可。
她轻叹息了声,伸手要合上柜门时,眼角余光看见了角落的一个箱子,刚才在整理时没留心到它,她看着箱盒上的雕刻纹路,很明显就是女子会用的东西,但却不属于她。
一瞬间,她想起了一个女人的名字,范柔蓝。
沈晚芽怔怔地看着那只箱子好半晌,终于忍不住朝着箱子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