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雪牵她的手,她就甩开,搂她的腰,她就挣脱,她气呼呼地在前面走,骆雪一脸笑意地在后面追,看上去就像一对找情骂俏的恋人。
府里的仆婢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奇景,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又惊疑又好奇地悄悄跟在他们后面看好戏。
「那人是君侯吗?」
「府里唯一能穿明黄服饰的男人当然是君侯。」
「对君侯发脾气的女人是谁?不怕手脚被砍下来?」
「是赵晚余,听说殷倩玉已经败在她手里了。」
「就是那个在大门口跪了三天的赵晚余?」
「老天爷!不可思议!君侯在笑?」
「没错,君侯在笑……」
仆婢们吓得打冷颤,他们通常见到的君侯都是一张冷若冰霜的脸,发怒时,代表有人要倒楣,而一旦笑了,就是有人要倒大霉了。
可是,像现在这一路追着赵晚余的笑,仆人们从来没见过,他笑得就像个……大男孩!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笑容出现在骆雪的脸上,这群仆婢们恐怕压根儿没想过,他也是个从小孩开始长成少年再长成男人的普通人。
尾随着看好戏的仆婢们渐渐形成一个庞大的队伍,而骆雪也不负众望地上演一出令他们瞠目结舌的好戏。
「为什么生那么大的气?」
骆雪硬是把赵晚余扯住,压在墙上,将她圈在双臂之间,让她进退不得。
「因为你故意伤害我爹!」她粉颊气得通红。
「你说反了吧?明明是你爹一直在伤害我。」他的语气微有不悦。
「那是他听信了一面之词,被蒙蔽了,所以才会以为你是那样的男人,可你也不该故意拿我来羞辱我爹!」她想起父亲大受打击的模样就心疼不已。
「你也觉得他是听信一面之词而误会了我?」
他深深瞅着她,手指摩挲着她微带潮红的粉颊。
赵晚余怔了怔,视线不安地回避,仿佛被他一语道破了心底的秘密。
「我只是觉得……没有证据就指控你,对你并不公平。」
更何况是弑父这种罪大恶极的指控,如果不是事实,对骆雪造成的伤害将有多大?
「你比你爹理智多了。」他赞赏地轻笑。
「那个太医在我家住了大半年,我爹天天听他说,难免信以为真。」
她被他困在胸前,身躯几乎与他紧密贴合着,她担心随时经过的信婢会看见这样羞人的场面,一直无法集中思绪。
骆雪忍着不去追问太医的名字,等着赵晚余自己主动告诉他。
「所以,在你的心里并不认为我毒杀先帝了?」要不然她不会用「信以为真」四个字。
「我不知道,知道真相的只有先帝和你自己。」
她当然希望那不是真的,毕竟跟一个弑父禽兽有了亲密的肌肤之亲,绝不会是件愉快的事。
「万一是真的呢?你会怕吗?」他微扬邪恶的嘴角。
「我接近你时就已经把你当成《五凤秘史》里的骆雪了,再可怕也不过如此了吧,还能再惨到哪里去?」她沮丧地咕哝。
所以,他给了她一点点慈悲,她就觉得他也没那么坏,发现了他的一点点好,她就感动万分了,她对男人的要求竟然低到如此程度。
***
她的答案倒是让骆雪得意地扬起了角,心情大好。
「你读过你爹写的《五凤秘史》吗?」
「当然读过。」
「你觉得我是《五凤秘史》里的骆雪吗?」他非常好奇她的读后心得。
「性格还有行事作风都很像,但是故事内容却极度夸张而且荒谬,难以说服我。」
父亲笔下的《五凤秘史》,简直就是骆雪的人生黑暗史,所有最离奇的遭遇都发生在他身上,让人难以置信。
「哪一个部分无法说服你?」他很好奇。
赵晚余察觉到贴靠着她的身躯微微绷紧,愕然抬眸看他。
「你也看过《五凤秘史》对吗?」她小心地问道。
「当然,要不然怎么会抓了你爹。」他的神色开始冷寒。
「《五凤秘史》里与你有关的部分有多少是真的?」他渐渐冰冷的神情让她有些不安起来。
「八成。」他盯着她的眼睛说。
赵晚余惊愕地呆住。
她以为那些属于骆雪的故事应该都是太医过度渲染,加上父亲下笔又夸大了些,才会那么离奇荒诞,因为她觉得太过于荒谬,所以只当成通俗小说来看,根本没有特别去记忆,没想到那些故事竟然有八成是真的?
她不敢相信,因为书里的五凤君骆雪有一个黑暗得像染了墨的生活,有一个千疮百孔的人生。
「怎么可能!你的母妃……」
她赫然掩口瞠大双眼,不敢再说下去。
「书里除了写错几次发生事件时的年龄,还有父王驾崩那一段是假的以外,其余都是真的。」他大大方方地坦白。
赵晚余倒抽一口凉气。
当骆雪在她的眼里还是个陌生人时,她并没有心思去记住这个人,也没有想过去了解这个人,但是现在她却努力地搜寻脑海中的记忆残骸,想从他的故事里多了解他一点。
「你的母妃……与侍卫私通?」她谨慎地问。
「没错,在我六岁左右。」
「你能记得六岁的事?」
「有些事不会记得,但有些事会记得特别清楚,想忘都忘不了。」他平淡地说着。「我记得每天午睡起来时,母妃总是不在,我总是到处找不着母妃,可是母妃回来时从来不肯告诉我她去了哪里。有一天我终于在草丛里找到了母妃,她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在一起,母妃央求我不许告诉任何人,我记住了,但是,当大哥跟我玩的时候,我却不小心说溜嘴,然后,有一天午睡起来,就看见母妃吊死在梁上,还看见了……」
他沉默了下来,神色开始不稳。
赵晚余想起了这一段,写的是六岁的骆雪看见母妃吊死,还看见了从母妃腹中流产的死婴,因为实在太骇人了,所以记得特别清楚。
「你真的……从那时候开始就不正常了?」她依稀记得父亲是这样写的。
「我自己觉得很正常,是别人觉得不正常。」
「例如什么事?」
「我开始不说话。」
「这样当然不正常……」
她猛然顿住,突然明白了他不再说话的原因,因为地六岁的骆雪认为母妃是被他乱说话给害死的。
***
「我开始害怕婴儿。」害怕到梦里只要有婴儿出现都会变成可怕的梦魇。
「正常人不会怕婴儿。」
赵晚余明白他的恐惧原由,但她实在无法想象也无法体会他对婴儿的恐惧到何种程度。
「不过我十岁以后就开始说话了。」他摊了摊手。
「这是希望得到我的赞美吗?」她拢眉轻叹。
「你若知道是什么原因让我说话应该就不会赞美我了。」他冷冷一笑。「至少以正常人的标准不会。」
「什么原因?」
「我把我大哥从树上推下去,摔断了他的腿。」
赵晚余瞠目结舌。
「书里有写吗?」她怎么没印象?
「书里没写,因为我是和他一起摔下去的,所有的人都以为我们两个是一起失足,连我大哥都不知道我是故意拉着他摔下树。」
「他摔断了腿,为什么你没事?」
骆雪轻挑眉峰,浅笑道:「我才十岁,身量比较小,比较轻,而大哥已经十七岁了,他先着地,我才掉到他的身上,所以他有事,我没事。」
赵晚余呆呆的无法反应。一个才十岁的孩子竟然有这种的心机?
「你这么做是为了报复你大哥。」
很明显的原因,因为他的大哥背叛了他,让他害死了母亲,所以他在报复,而且也成功了。
「你十岁就懂得陷害人,难怪你有办法替你三哥篡夺皇位。」
她记得父亲在书里写到这段时,最让她记忆深刻的是他设计把皇二子骗到了北晋国,当先帝驾崩时,皇二子来不及赶回皇宫,而皇长子瘸了一条腿,破了帝相,因此皇三子顺理成章坐上了皇位。
「我要是不够冷酷,手段不够狠辣,那么在皇宫里被踩在脚底下践踏的人就会是我了。」骆雪冷笑道。
赵晚余哑口无言,胸口像压着一颗又沉又重的巨石,难以喘息。
虽然对兄弟手足太过于无情,但她又不能说他不对,毕竟,他也是为了保护自己。
「先帝真的曾经怀疑你不是皇子吗?」
书里写先帝从来不召见他,国宴、家宴、宫宴这些场合不得已见到面时,也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
「他到死前都还在怀疑,反正他有七个儿子,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他不会在乎。」骆雪的目光深幽难测。
她的心口有些疼痛起来。
被视若无睹的感觉一定很痛苦吧?尤其还是被自己的父亲无视,他的心到底在皇宫孤寂的角落里冻结了多久?
「你……不会因为痛恨先帝,所以才想……毒杀他吧?」她问得十分小心谨慎,但问完之后便后悔了。「算了,我不想知道,你别说了。」
「你害怕听见答案?为什么?」他的眼中慢慢漾出某种兴味。
赵晚余的神色慌乱了一瞬,随即压下了情绪,保持漠然。
「没为什么,宫廷的斗争本来就是残酷血腥的,你自己不也是受害者吗?我只是一介小民,没有资格评论什么。」
她只是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会对亲情和人命那么不屑一顾了。
「所以,你现在比较喜欢我了吗?」
绝美的脸蛋就在眼前,实在很难不被引诱,他忍不住低头吻着她的粉颊。
「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动脚,这里又不是你的寝殿,有人看着呢!」
她红着脸推开他,局促不安地张望四周。
「你放心,不会有人想被我挖掉眼睛。」
他继续把脸埋进她的颈肩,嗅闻着她身上迷人的香气。
躲在草丛后的仆婢们冷冷抽气,忍痛放弃看到精彩处的好戏,以最快的速度静悄悄地撤退。